第一百三十章 城南已合数重围
上回说到,霍青根据蓝鹰军的战术原则,制定了针对性的“钉子”战术,青龙军团步兵一团,化整为零、分散防御,形成无数个小型阻击阵地,利用弓弩武器优势,不断给蓝鹰军的前进制造障碍。因为战术对路、赤龙军人不怕牺牲的精神,战斗进行了七天七夜,蓝鹰军被死死拖在了长山行原。
战争结束的多年后,历史学家从当时资料中,找到了一份由蓝鹰帝国摄政王——罗伯特·爱德华公爵,亲手撰写、传遍全军的紧急军令:
“赤龙帝国青龙军团用超强意志力、尽最大努力,在长山行原顽强抵抗,为突破他们的防线,我军务必要全力以赴、尽最大可能发动进攻。”
从“全力以赴”“最大可能”的字里行间中,历史学家读出了罗伯特·爱德华的心急如焚。
从战争爆发到现在,素来以温和冷静著称的罗伯特·爱德华,内心非常清楚:
长山行原发生的鏖战,绝不是简单的地盘争夺,而是一场战争主动权的争夺战;
作为发动进攻、劳师远征的一方,蓝鹰军必须速战速决、快速推进。
可问题是,经过一周不惜血本的连番进攻,蓝鹰军依然被死死拖在长山行原一带,尽管每天都在前进,可每天都走不出想要的速度;
蓝鹰军上上下下焦心如焚,可青龙军团就像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颗铁核桃;
死死卡在蓝鹰军喉咙之中,让你吐、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
罗伯特·爱德华这回真急了,在大帐中来回踱步,不断催问前方战况,时不时大发脾气,把各种文件到处乱扔;
这种极度焦虑的情绪,又加重了他的病情,咳嗽愈加厉害,一旦咳起来很难停止;
病情糟糕,令罗伯特·爱德华更加烦躁,他担心自己熬不到战争胜利,就会提早去世。
心情不好,影响身体健康;病情加重,又影响了心情愉悦;
如此反复循环,使罗伯特·爱德华近乎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罗伯特·爱德华身边的侍从们,成了最倒霉的人,轻则痛骂,重则挨鞭子;
他们尽可能远远躲开大帐,避免成为他的出气筒。
只有一个人,稳稳坐在大帐之中,没有离开;
他陪伴着情绪失控的罗伯特·爱德华,却始终不发一言,保持沉默,这个人就是中岳。
罗伯特·爱德华又一次把战报,狠狠扔在地上,战斗已经持续到第十天,最新战况仍不理想:
蓝鹰军的血鹰军团,已成功越过大粮山,在空苍山再度陷入困境;
一样的打法,一样的战术,一样需要不断拔“钉子”,蓝鹰军恼火焦躁,却无可奈何。
罗伯特·爱德华可以扔掉战报,却无法扔掉火气,他又咳嗽起来,难以停止;
身体难受、心情糟糕,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着侍从:
“拿药来,你们这群混蛋,想看着我活活咳死吗?”
一只白皙的手,把药汤递了过来,另一只手轻轻拍着罗伯特·爱德华的后背;
此人好大的胆子,罗伯特·爱德华刚想发脾气,抬头一看:原来是中岳。
罗伯特·爱德华到这会儿,才想起来,大帐之中,原来还有这么一位;
从娄蓝屠城之后,中岳变得沉默寡言,多数时候一言不发,以至于罗伯特·爱德华,几乎快要忽视这个人的存在。
见中岳主动给自己送药,罗伯特·爱德华心中一亮:
难道这个赤龙人,能有什么办法,扭转局面?
意识到这一点,罗伯特·爱德华心中矛盾起来:
一方面,他很想听听中岳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僵局;
另一方面,他对此毫无对策,手下将军们也无计可施,若中岳的办法有效,岂不是说明他们都是饭桶,比不过这个赤龙人聪明吗?
感性与理性交织在一起,最终还是理性胜出,罗伯特·爱德华沉住气,把药喝了:“中先生,有什么建议吗?”
一阵凉风吹了过来,罗伯特·爱德华打了个寒战,在鹰城待久了,他习惯了干燥闷热的天气,赤龙帝国这种阴凉深秋,有点不适应。
中岳取过一条毛毯,披到罗伯特·爱德华身上,声音平缓:
“马原用兵很鬼,青龙军团人数不多,却恰到好处地利用了地形,将我们死死卡住。
如果我们继续从正面硬攻,是不行的……”
罗伯特·爱德华心说:废话,这还用你说?我难道不知道?
他知道中岳后面肯定有话,只能忍住心中不耐:“那依先生之见呢?”
中岳来到军用地图跟前,举起手指,朝一个地方按了下去:
“我的建议是,发挥我们的人数优势,兵分两路:
一路由血鹰军团、黑鹰军团组成,继续加强对空苍山的正面进攻,把青龙军团死死拖住;
另一路由铁鹰军团,从长山行原的西边,迂回穿插过去,绕到青龙军团的背后,发起攻击;
到时,青龙军团腹背受敌,我两路大军,前后夹击,定可以将其一举歼灭。”
说完之后,中岳立于地图旁边,再次沉默;
他相信,这个意见一定能够打动罗伯特·爱德华;
只是有一个关键之处,不知罗伯特·爱德华能否注意到。
罗伯特·爱德华的咳嗽,似乎好了很多,脸上不再阴云密布,多了一分许久不见的微笑;
他来到地图跟前,略一沉吟,踱到桌前,取过羽毛笔,写了一封军令,盖上印章,朝中岳笑了笑,递给了他:
“铁鹰军团由你率领,去吧,中岳先生,别让我失望。”
中岳心脏狂跳起来,一股狂喜充斥着内心;
他几乎想跳起来大喊大叫,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心中似潮水般的情绪起伏,外表依旧保留那份冷静和淡然:
“在下领命。”
罗伯特·爱德华并不知道,就在他因为战况进展不利,而大为光火之时,青龙军团的年轻主将——霍青,也在饱受痛苦煎熬。
长山行原阻击战,已进行到第十天;
袁旁、步兵一团,用全体阵亡的代价,阻击了蓝鹰军的血鹰军团整整七天七夜;
从第八天开始,人数占优的蓝鹰军,发动了更加猛烈的进攻;
之前,蓝鹰军的炮击频率,是每天四十轮炮火轰击,现在增加到了一天二百八十轮炮击;
也就是说,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没过几分钟,一颗颗石油炮弹,就和不要钱似的,密密麻麻、连续不断,朝青龙军团阵地上倾泻而去。
经过几天血战,蓝鹰士兵也熬过了初时的战场恐惧症,开始恢复过来,一个个红着眼、嗷嗷乱叫,向青龙军团阵地,发起了一轮又一轮进攻;
青龙军团的士兵们,则一次次打退敌人进攻,死死守住阵地,宁死不退。
赤龙帝国的深秋多雨,可几场秋雨下来,也没能把阵地上的大火浇灭;
赤龙人、蓝鹰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各种姿态、各种模样,摆得到处都是;
有的尸体开始腐烂,有的尸体被火烧得冒油;
空气中充满了各种呛人味道,令人闻之作呕。
大量青龙军团的伤员,从前线运下来,血腥味、汗臭味、大小便发酵的臭味,扑鼻而来,四处弥漫……
霍青凝视那些重伤员们,身体止不住发抖;
他不是在害怕,经历过很多实战,再惨烈的厮杀,他都不为所动;
可看到自己兄弟的惨状,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那些重伤员们,已经没了人样:
有的下半身齐根炸断,肠子散落在外面,残存一半儿的生殖器,和身体仅剩一层皮连接着,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有的全身烧成黑炭,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嗓子里发不出准确声音,只剩下时断时续的呻吟;
有的双臂被斩断,从肩膀处露出长短不一的骨碴儿,时而咒骂、时而哭泣……
霍青很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脑袋藏在沙子里,对外面的世界,不闻不问。
他甚至想大喊大叫:算了吧,这将军谁爱当谁当吧,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霍青用尽全身力量,才阻止了自己这么做;
他现在不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也不是一名基层军官,而是青龙军团的主将。
他必须明白,这就是战争的残酷,身为一名将军必须承受这份残酷,并将全部的痛苦和恐惧,深深埋在心里;
然后在脸上画一幅从容镇定的面具,再用最无情冷酷的心,去作出新的决定,下达新的命令;
他想,或许这就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马原也来到了内嘉山,从青龙军团建立之初,他就没有离开过,现在身为一名老兵,他希望善始善终,就像船长不会抛弃下沉的船一样,他甘愿和青龙军团共存亡。
罗兰也随马原一起来了,马原想让她去章夜,从那里和长公主李秀凝会合之后,再一起回龙城。
罗兰拒绝了,理由没有对马原明说,心中却很清楚:
她的丈夫、父亲,两个最亲的男人,都在前线奋战;
如果这两个人死了,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真的要死,那还不如死在一起。
来之前,罗兰有些担心,以为霍青会生气,甚至会训斥他一顿;
可见到霍青时,其没有生气,也没有开心,只是用平淡的口吻,麻烦她去照顾伤员。
罗兰感到很疑惑,可见到那些伤员时,她才理解了霍青:
这位年轻的主将,正经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他只是用这种平淡,掩饰内心的真实感受。
罗兰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些可怕肢体和器官,努力让大脑保持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去想,让心灵变得麻木,再去照顾这些伤员;
这会儿,她在为一名士兵擦洗身体,那士兵一脸憨厚、话不多,他的脸被火烧毁了一半儿,身体上只剩下了一条胳膊;
每次罗兰帮他清洗伤口时,尽管很疼,可他紧咬牙关、强忍着,不发出呻吟;
等罗兰清理完了,他会再朝罗兰笑笑,只有半张脸的笑。
罗兰看着他的笑,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她不认识这名士兵,不知道他家中还有亲人吗,他的伤势一天比一天重,身体越来越虚弱,很有可能活不过今天了。
罗兰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低头一看,那名士兵,在用仅存的手,偷偷摸她的大腿;
被发现后,那士兵半边脸红了,含糊不清地对她说:“对不起,俺从出生到现在,还没碰过女人呢。”
罗兰没有生气,把士兵的手从大腿上拿起来,放到自己丰满高耸的乳房上;
士兵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了害羞和感激的表情;
他小心地触摸着、感受着,直到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眼神慢慢暗淡下去,将一缕平静的笑,变成最后的遗容……
罗兰静静凝视那士兵离开,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终止了,她把士兵的手,从胸上拿开,慢慢放在士兵胸口上;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她扑在士兵尸体上,痛哭了起来……
马原听到哭声,回头看了看女儿;
他经历过第一次龙鹰战争,见过太多生死,理解罗兰的感受;
他没说话,也没安慰,还是让女儿哭一下吧,这也是种发泄。
马原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霍青身上:
到目前为止,霍青没有崩溃、没有失控、没有惊慌失措、没有丧失理智,无论内心如何,他表面上仍保持了平静,这样的表现是合格的。
马原承认,对第一次担任主将的霍青而言,合格这个评价,未免有点苛刻了,用优秀或许更为合适;
可马原之前追随的主将是龙飞云,他会不由自主地将霍青与龙飞云对比,以此找出霍青的不足。
或许,这样的比较并不公平;
就像是把初出茅庐的赵括,与久经沙场的白起,进行比较一样;
可战场之上,你死我活,没有公平,只有胜败;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法则。
战争的宽容在于,它允许假设;
可战争的残酷在于,假设永远只是假设,屁用没有。
从最近战事来看,霍青的战术很有效,已拖住蓝鹰军十天时间;
可马原又隐隐感觉到了不安,这是久经沙场的经验,所铸就的职业本能;
对手是活人,是不断根据最新情况、作出调整的大活人;
马原预感到,面对不利局面,蓝鹰军肯定会有新的动作,来扭转目前局面。
急促马蹄声传来,一名负责潜伏侦察的龙武卒,急速驰来;
马原见此情况,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来了。
霍青见到那龙武卒,心中也是一惊: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大粮山、空苍山打得热闹异常,可他不敢掉以轻心。
霍青知道,对手人数众多,有足够的富余兵力进行调动;
他将两个连的龙武卒,分为数十个侦察小组,对长山行原的各条道路,严密监视,一旦发现蓝鹰军队的动向,马上报告。
果然,其中一个侦察小组,发现了蓝鹰军的新动向,立刻前来报告:
一支数万人的蓝鹰军,绕开了长山行原的正面战场,在西边的一条小路上,正向青龙军团的背后,迂回包抄而来。
马原闻之,尽管对方是敌人,还是忍不住暗暗赞叹:
穷则思变,罗伯特·爱德华到底坐不住了,先作出了调整。
历史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有趣的误解,双方都认同了对方的指挥能力,却都猜错了对方的指挥官。
中岳以为,对面的指挥官,是老道的马原,却没想到是他父亲龙飞云的学生——霍青;
马原以为,对面是罗伯特·爱德华,却不知道是龙飞云的亲儿子——中岳。
于是,那位在第一次龙鹰战争中,留下盖世之名的传奇名将——龙飞云,做梦都不会想到:
第二次龙鹰战争中,他的学生和儿子,将在长山行原这片战场上,展开一场殊死之战……
霍青和中岳,这对宿敌终于要交手了,接下来的战斗,将决定着长山行原阻击战的最后胜败。
到底谁能取得这场残酷战斗的胜利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一百三十一章《古来征战几人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