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伙伴(三)
院子不大,菜圃占了三分之二,农具都尽在眼前,还有两间房,黑洞洞的没有烛光。
“你怎么还在这?你跟着我?”
婆婆看了看天色,黑云压城城欲摧,“进来躲躲雨吧。”
“谢谢,还有,对不起。”婆婆笑笑没理会。
陈晓棉回身关上木门,屋内此时亮起了烛火。
“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没什么东西招待你。”话音刚落,屋外狂风大作,伴随而来的是毫不示弱的暴雨。
“还好我进来的快,晚一点就真成落汤鸡了。”
“这雨看着大,下不久的,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夜晚孤身在外不安全,往后莫要独自出门了,这天下不全是礼贤之士。”婆婆走到灶口点燃木柴烧起热水。
“我也是出来消消食,走着走着就遇到婆婆了。也是婆婆大度,换做别人可能只把我当成拐卖人口的女贩子了。不过我一见面就要婆婆跟我走,的确不像个好人就是了。”陈晓棉顺势搬过一把小凳子坐在了灶口边上。
“你这姑娘,哪有人把自己比作人贩子的,再说贩子大多打孩子的主意,哪会抓着我一个年老的老婆婆不放。”
“可婆婆真的是婆婆吗?”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婆婆难道还是个老公公不成?”
“婆婆可能自己没发现,你的说话语速、用词和反应速度都不是寻常婆婆可比的,虽然面上皱纹横生,走路缓慢又有点驼背,但是你塞木柴时的动作透着麻利和轻巧,火光映衬下的手臂肌肤光滑细腻,着实不像古来稀的老婆婆。”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小铺子的老板娘,迫于生计出来寻找可用的人手,阴差阳错,不,机缘巧合遇到了婆婆,都说相逢即是有缘,我就顺应天意来到了婆婆面前,诚心邀请婆婆加入我们。”就是感觉像现世中不怀好意的传销人员就是了。
可是陈晓棉扪心自问,她只是一个喜欢写小说的死宅女,招揽人手这种智商活她真的不拿手。婆婆肯定认为她是一个居心叵测又咄咄逼人、晚上不安分在家四处瞎溜达的坏女人。
‘哎,我太难了。早知道叫高白小朋友来了。’
“虽然我真的不懂你这个小姑娘心里究竟是何打算,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并无恶意。”
“是,”陈晓棉叹气:“只是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哈哈哈,别在意,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陈晓棉看着冒着缕缕白烟的锅盖:“你就是那八九之外的一。”
婆婆一下子笑出了声,又觉得不太厚道。可是这姑娘真是傻的可爱。
眼见着水烧开了,她起身往水壶里头丢了两朵干菊花,手腕用力匀了匀,倒出两碗茶,又从木柴堆底下扒拉出两三个小红薯,拿小木棍戳了戳,待凉些后递一个给陈晓棉,“你跟了我那么久,有些饿了吧,快吃吧。”
“谢谢。”
美食是打开人与人之间枷锁的一把神奇钥匙,原先还不算认识的两人,在水和红薯中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我也知道今晚有些莽撞了,哪有人大晚上在街上随便遇着一个人,就问她要不要加入自家的铺子帮忙干活的。正常人都是贴在铺子门口光明正大的招人。”
婆婆剥着皮笑出了声:“我真以为是我一个什么仇家找上门了呢。”
陈晓棉咬了一口,感慨香喷喷的红薯真真是绝顶的美味:“婆婆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什么有故事,不过就是离开伤心地,一个人在异乡过活罢了,然而外面的菜圃你也看到了,我不会干农活,连菜都种不好,只得做起了开脸这个无本买卖,所幸一人吃饱。”
“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心灰意冷,能让你远离故土?”一口红薯一口茶,如果再来一把瓜子花生就更好了。
“其实也说不上是故土,我本就是孤身漂泊之人。”许是今夜的暴雨太过苛刻,风声太过忧伤,她忍不住回忆起了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太久了,她都快记不清了。“你有看过戏班子唱戏吗?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悲欢离合,唱着如我这般的陈词滥调。”
陈晓棉默默剥着手里的红薯,等待婆婆回忆着开口。
“那时正是江湖四大门派意气风发的时候,魔教双教主被苍山派、岐山暗刀流、青城山和惊鸿门四大门主联手诛杀,魔教弟子被正派弟子杀得溃不成军,四散各方,几大派一时风头无两,鲜衣怒马的少年,一个个誓要拜入四大派门下,习得正派武学,做那人人敬仰的正道之士。”
说到这里她察觉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就见陈晓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婆婆果然是江湖人士,隐居民间的武林高手。”
她忍着嘴角的搐动,这姑娘的脑回路果然与众不同。
方才还担心她听到这些武林轶事会惊慌失措,敢情她就好这口。
至于泄露风声,这都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事情,也就两耳不听窗外事的百姓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如今闻名遐迩的青城山门主、当年那位武艺卓绝的老门主的亲传弟子,会是乡野之间的少年出身。
你可能也以为,武林正派讲究嫡系传承,门主怎么会出身村落,然事实如此。他,本是我的未婚夫婿,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陈晓棉张大了嘴巴,‘这一段狗血剧情是怎么回事,四大派只是我写的配角,就一打酱油的,怎么青城山老头还有戏份?’
“你也听说过吧,有些村子穷,娶不了婆娘,便从外面买来小女孩作童养媳,我就是这样来到张家的,他比我年长七八岁。
与别家不同,张家待我很好,每日虽有很多活,但能吃饱有地睡,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好,别人家的孩子不也五岁就帮着家里干活了,何况我只是他家买来的,没有过非打即骂的日子,我很知足,也以为平静的日子会这么一直过下去。
直到四大派招弟子的风声,吹到了这个小村子,一切开始变了。
十来岁,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张家的孩子也不例外,赶集时听到旁人说道正派高手围杀魔教邪徒,一时之间村里的孩子都吵着嚷着要去拜高手为师,长大后行侠仗义。
张家长辈是赞成的,尽管他们想的是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孩子学点本事,将来考个武举,光宗耀祖,或者投身军营保家卫国,再不济跟着镖局走南闯北,不比在田里谋食强,再说有童养媳在,不愁儿子学艺多年回来讨不着媳妇儿。
于是少年背着包袱兴致冲冲地来到报名点,幸运地加入了青城山,成了外门弟子。自此他开始了离家在外习武的生涯,每月只有家书和附上的微薄银两,告诉着我们他还活着。
是了,张家人后知后觉地想到,习武是有生命危险的,尤其在张家还未有后的情况下,他们开始埋怨我不拦着他出去练武,全然忘了当时赞成的也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