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炜离开公司后，营销总监一职空缺。鉴于公司目前的状况，再加上一年一度的新品发布会迫在眉睫，林苏尧在会议上表示，营销总监的人选会从营销部选拔。
听到这个消息，整个营销部都很振奋，李雅丽放出话来要和肖雨桐公平竞争，肖雨桐欣然应战。
自从上次李雅丽和肖雨桐握手言和，两人关系渐渐融洽，又都是做销售工作，遇到的困难艰辛都体会至深，又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虽然说话还是那么不客气，但都能感受到那不客气背后的真诚。
她们约定，按本月的销量定输赢。销售一部和销售二部都铆足了劲，要把自己的老大推到营销总监的位子上去。
上旬和中旬都是李雅丽的销售二部领先，结果似乎已经没有悬念。
对此，李雅丽颇有几分洋洋自得，说：“肖雨桐，你要加油哦，离月底还剩不到十天了，输了可别偷着哭鼻子。”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呢，你现在越得意，最后就会越失意。”
李雅丽撇撇嘴：“切，死鸭子嘴硬。”
肖雨桐和李雅丽都觉得这种直白的说活方式挺好，不累。
周一刚到上班时间，肖雨桐就来到廖伟的办公室。
廖伟见肖雨桐登门，心情大好，推开手边的工作，陪肖雨桐在露台上喝咖啡。
看到肖雨桐神色凝重，似有心事，廖伟也不说破。
倒是肖雨桐不愿耽搁时间，直接切入了正题：“廖总，我今天来找你，是要重新跟你谈合作的。”
“怎么个重新合作法呢？”
“不止橱柜这块的业务，我想要恒力的全部订单。”肖雨桐说，“我记得你曾说过，你选择圣奥是因为你对顾振江的德行非常赞赏。”
“是，我之前说过，我是基于对产品、模式和他们企业文化的认可之上，对顾总品格的认同。”
肖雨桐冷笑一声，“廖总，您光明磊落，有君子之风，哪知有些人卑鄙无耻、道德沦丧。有时候你眼睛所看到的，却未见得就是真相。”
廖伟有些惊讶她的反常，说：“你如此年轻，却好像对人性太过悲观。”
“保有一颗天真的心，过无忧无虑的日子，眼里看到的都是美好的事物，谁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这个世界看似美好，却在不经意间撕扯开那块遮羞布，让你看到太多卑鄙龌龊寡廉鲜耻。”
廖伟皱眉，他感受到她的激动，向她投去关切安抚的目光。
她自嘲地一笑：“可能你觉得我有些偏激和尖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许多年前，有一对农村来的小夫妻，他们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来到县城打拼。几年之后，男的进了一家大公司，被老板的女儿看中，为了攀上高枝，他抛弃了妻子和女儿，娶了富家千金，来到了这座城市，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被他抛弃的妻女，住在郊区的地下室，过着最卑微的生活，他的妻子不得不打几份工来养活女儿，而那个男人却摇身一变，事业有成，妻贤子孝，温文儒雅，受人尊敬。你还能说那个男人诚实可信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他，就是你所信任和欣赏的人——圣奥的顾振江。特别讽刺吧？人生的真相有时候就是这么狗血。”说完深吸一口气，舒缓自己激愤的情绪。
廖伟愕然：“你是……”
“不，我只是我，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配做一个父亲，我的父亲在他决定离开时就已经死了。他给我和我母亲留下的，只有屈辱和仇恨。”
内心多年的煎熬和挣扎，依然不能让她做到波澜不惊，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她不得不抱紧自己的双臂，还是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往全身蔓延。
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低声表示歉意：“对不起。”
廖伟沉默了许久，然后走到办公桌前，拨通了公司内线，吩咐秘书通知圣奥，这批订单做完之后，不再续约。
虽然是闪念间做出了这个决定，虽然明知自己把私人感情混杂于这单合同里了，虽然他内心质疑自己已近不惑却如此不理性，但他知道，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已经不止是合作伙伴和普通朋友，这份支持，必须给她。
他为她续了咖啡，拿起笔在合同上慎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眼里满是感激，朝他笑笑，说：“谢谢你愿意给我合作的机会。合作愉快。”
他试图开解她，“肖雨桐，人生中有些经历就像是一个沉重的包袱，里面装着毫无用处的仇恨、心痛、难过、绝望等等，而我们每一次反刍都是让包袱里的仇恨、心痛、难过、绝望发酵，生出更多的负面情绪，它会越来越沉重，压得人无法喘息，每一天都像生活在无边的黑暗里。卸下它，神清气爽地上路，岂不更好？”
肖雨桐凄然一笑，“你说得对，可是要卸下它，谈何容易。刮骨疗毒，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了。”
看她情绪低落，廖伟有些心疼这个倔强又坚强的女孩，便岔开了话题：“今天我岳母去医院看阿姨了，我一会要去接她，要不我们一起去，阿姨住院，我也理应常去探望。我手头上还有些工作，一会儿就完，等下我们一起走吧。”
肖雨桐点头，“那你忙着，我去洗手间。”
肖雨桐站在洗手间的镜子面前，想象着顾振江丢掉恒力的订单，心底升起一丝快感。
她刚走出洗手间，就看到顾振江从电梯出来，后面跟着顾扬，两人匆匆忙忙地往总经理办公室走去，在门口被助理拦住。
“蓝助理，我想见廖总。”
“不好意思，廖总正在开会。”
“那我就在这等他。”
肖雨桐就这样远远望着顾振江，他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的焦虑不安。她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蓝助理带着微笑，不卑不亢地说：“廖总开完会还有其他安排，今天没有时间见两位。两位是想问终止合同的事吗？因为我们公司有了新的发展规划，觉得跟贵公司的产品以及发展方向不太匹配，所以我们选择了新的合作伙伴。很抱歉。”
顾振江追问道：“那你们新的合作伙伴是——？哦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抱歉，这个我不方便透露。”
肖雨桐突然升起一股勇气，稳步上前：“顾总，你输在——诚信和道德的缺失。”
顾振江和顾扬同时转过身，看到一身白色套装的肖雨桐，略施粉黛，身形清瘦，看似平静无波，却目光凌厉，浑身散发着一种彻骨的寒意。
肖雨桐看见顾振江一怔，继续说：“我忘了说了，我今天是代表锦泰公司来和廖总签合同。”
顾扬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相见，心中惶然，将目光投向父亲。
顾振江眉间凝结着太多的情绪，有悲戚，有忐忑，有懊悔，他向肖雨桐走去，步履沉重，然后他又露出笑容，那笑里带着欣慰：“小桐，你能拿下锦泰努力了多年都没拿到的订单，我为你感到骄傲。虽然我失去了恒力这个客户，但是我真的由衷地高兴……”
“打住吧，不要摆出一副慈祥宽厚的模样。”
“小桐，我不敢奢求你原谅，只是恨一个人很痛苦，我不想看到你那么痛苦，只要能让你好过一点，我怎么补偿都可以……”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还是做回陌生人吧。”肖雨桐说完，迈步朝廖伟办公室走去。
顾扬追了上去，轻轻叫了一声：“姐……”
肖雨桐脚步一顿，却并未停下，她故作镇静地推开廖伟办公室走进去，关上门的那一霎那，她浑身像被抽走了筋骨，瘫软无力地靠着门。
一叠纸巾递到她面前，她才惊觉自己脸上有泪滴。她懊恼自己情绪失控，她望着他，想要说什么，廖伟温和地笑笑：“好了，喝了水，我们就出发去医院，两位妈妈等着我们呢。”
那笑容莫名让人安心，她顺从地点头。
恒力的合同给了肖雨桐不小的助力，到月底的时候，肖雨桐负责的销售一部以高出二部百分之五的销量险胜李雅丽，肖雨桐正式成为营销部的总监。
接受完大家的恭贺，肖雨桐搬进了总监办公室，正在收拾东西，听到敲门声，抬头一看，李雅丽靠着门，双手环抱，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轻启红唇，说：“这次你赢了。不过我不认为是你能力比我强，是我差那么一点点运气。”
肖雨桐对她一笑，“走了快三十年背运的人，怎么着也得走那么一次好运吧。”
李雅丽也微笑着说：“好吧，还是要恭喜你，真心的。”
林苏尧正在看销售报表，秦越捧着文件夹进来，说：“林总，肖总今天又签回一个大客户。”
林苏尧放下手里的文件，又打开另一个文件夹，边翻阅边说：“有单子拿回来是好事。”
“可是……”秦越故意停顿了一下。
林苏尧抬头看他。
秦越说：“肖总上任以来，签回三家客户，这三家客户量很大，但是利润却微薄得可怜，按常理说，这样的单子签回来意义不大。我开始觉得是肖总刚升职，肯定急切地签单，一来在营销部立威，二来感恩公司的提拔之恩。但奇怪的是……”
林苏尧把手里的文件夹朝秦越扔过去，“快说，卖什么关子！”
秦越一伸手，稳稳地接住从天而降的文件夹，“奇怪的是，这三家客户之前都是和圣奥合作的。肖总等于是用低价撬走了圣奥的客户。肖总之前和圣奥的顾总关系不错，当着众人对顾总评价很高。你说，肖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图什么呀？”
“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你多关注一下，如果需要帮忙，你就帮帮她。”
秦越瞪大了眼睛：“哎，林总，你变了耶，之前你不是还处处针对人家吗，你这变得让人猝不及防啊，说说呗！”
“想听什么？”
秦越得意忘形，根本没注意到那张黑脸，把手中的笔伸过去当做话筒，“请问林总，你为什么对肖总的态度转变了，你是要改变战术了吗？其实你早该这样了，先用一计上屋抽梯，以你的柔情诱之，再断其退路，最后来一计美男计，成就好事，完美落幕。”
秦越兴奋地打了一个响指。
林苏尧把面前的文件往前一推，“我看你是太闲了。今晚加班把这些资料都整理出来。”
“啊？嘿嘿，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你不会这么没人性的。我忙去了。”秦越干笑两声，然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林苏尧想了想，下楼来到营销部，营销部都在各自忙碌。
肖雨桐办公室门紧闭着，林苏尧轻叩几下，里面没有声音。
林苏尧扭开门，肖雨桐背对着门站在窗前，不知看什么看的入神。
他走过去，跟她并肩站着，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那一湾蜿蜒迤逦的湖水，湖水碧波荡漾，在日光下闪着粼粼的光泽。
“听说你最近签回好几笔订单。”
肖雨桐自嘲地一笑，“利润微薄，聊胜于无。”
“为什么？”
“下次我尽量多争取一下，把利润提高些。”
林苏尧锲而不舍地追问：“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利润，你用价格战撬了圣奥的客户，你之前跟顾振江不是有交情吗？你现在如此针对他，发生了什么？”
“你想多了，我和他不过一面之交，并无交情。况且商场如战场，战场上只讲输赢，不讲感情。”
林苏尧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真是这样？”
“有肉吃，你竟然还要追究这块肉来自于哪头猪。”她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摇着头说，“真是无法理解你们这些人的思维。”
她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坐回办公桌前，开始工作，以这种姿态下了逐客令。
林苏尧原本也没打算继续这鸡同鸭讲的对话，阴沉的目光看了她一下，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