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在旁边的花台上坐下:“苏尧,你可能不了解我,但我却非常了解你。之前听你母亲说过你的很多事。”
“锦泰最早是你爷爷创立的,创建初期还只是一个小作坊,你母亲嫁过来后,你爷爷就把锦泰交给你母亲管理。是你母亲带着大家伙,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将锦泰发展成为本市家居业数一数二的集团公司。由于锦泰打下坚实的基础,在你母亲无条件的支持下,董事长又陆续投资了其他的产业和公司,且都发展得不错。后来,由于你母亲身体的原因,锦泰交由我管理。你母亲去世后,董事长开始插手公司。他换了很多老人,我也是其中之一。”
“你母亲和我,虽是上下级,却也是多年的挚友。你母亲常在我面前说起你,说你外冷内热,清高自傲,才华横溢而又性格执拗,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锦泰是她的心血,她是一定要留给你的。还说要给你打下基础,让你站在更高处,放开手脚去开创新天地。后来她身体出了状况,是长期忧思郁结,郁郁寡欢,再加之公司事务繁多,思虑过甚,那时候你在国外,她对你绝口不提。我问她为什么瞒着你,不叫你回来,她说你们父子本就有隔阂,她不愿你为了她跟你父亲敌对。”
“后来她身体每况愈下,连开口说话也困难,我只能让她的助理通知了你。你可能不知道,你母亲到离开那天都希望你们父子能和好,父慈子孝。”
“关于那份遗嘱,其实你母亲是不希望这份遗嘱有出现的那一天。她希望你父亲能对你公平坦诚,主动把锦泰交给你,你们父子的关系也可以从此缓和。这份遗嘱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她交给我的时候,嘱咐我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轻易拿出来,这一纸文书,虽具法律效力,但也是利器,伤人。如果董事长知道她给你留了遗嘱,这是对董事长的不信任,会让他寒心。”
“怕他会寒心?他对她的心就从来没热过。”林苏尧的声音微微发颤:“他们的事,她从不对我说,她永远在替他维护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但我相信我的眼睛和感受。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么?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一辈子都不原谅,一辈子都对她不屑一顾、冷若冰霜?更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既然他这样对她,她为什么还爱他至深,永远在期待他回心转意,哪怕他的一个眼神,都能让她回味许久。”
徐林叹息一声,“你外公和你爷爷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年轻时一起去外地贩卖货物,路上遇到泥石流,你外公拼了命将你爷爷救出,自己却永远留在了那泥土之下。你爷爷为了报恩,一力促成了你父亲和你母亲的婚事,自以为对老友能有所交代了,却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收场。”徐林深深叹口气,说:“情之一字,不知所起,却最伤人。”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沉默良久,林苏尧站起身,沉声说到:“徐总,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先走了。”
林苏尧回到办公室,看了这些天的各部门的报表,吩咐秦越准备相关资料,向银行贷款。
之前锦泰还是林致远负责的时候跟好几家银行有过合作,同时锦泰公司也是好几家银行的铂金客户,而且锦泰的地和厂房是多年前买下来的,现在拿这块地去抵押贷款应该不难。
林苏尧正想着,秦越敲门进来,说是恒安投资的陆世谦来了。
会客室里,林苏尧和陆世谦相对而坐。
陆世谦喝了一口茶,说:“苏尧,你们公司的情况我了解了,说实话,我真不愿看到这样的场面,作为你父亲的老友,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这个,你看看。”说着,把手边的资料往林苏尧面前一推。
那是一份投资计划书,林苏尧拿起随手翻看着,计划书写得不错,诱惑力惊人。
“苏尧,以恒安和锦泰的强强联合,绝对所向披靡。而且这样便宜的价格,我想你不会拒绝。”陆世谦慢条斯理地说。
“那么,陆伯伯这份计划书,还有什么附带的条件么?”林苏尧放下计划书,微笑着问。
陆世谦起身踱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亲热地拍拍他的肩,带着长者慈祥的笑容说:“苏尧啊,既然你开门见山,我也就不兜圈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从小我就喜欢你,欣赏你,你和筱安也算青梅竹马,我那个宝贝女儿对你的感情,还有我对你的期望,你很清楚。如果你有一个合理的身份或是理由,我必将不遗余力,成为你强有力的后盾。”说完端起茶杯,一面轻轻吹开茶水面上飘着的茶叶,一面观察林苏尧的反应。
林苏尧嘴角浮起不易察觉的冷笑,起身说:“陆伯伯,对不起,我想我们无法合作。”
“年轻人做事情难免急躁,我不急着要答案,你还有时间考虑,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陆世谦变了脸色,但仍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林苏尧不置可否,站起身,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陆世谦走出锦泰大楼,冷哼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都快破产了还牛气冲天,想在成都筹到资金,想都别想。我就等着你回来求我!”
林苏尧气哼哼地却无处宣泄,将计划书狠狠扔到地上。
秦越进来捡起计划书翻看,说:“这个陆世谦,年初刚入股了美库,今天又给咱们送这么大一份便宜,你说他是有利可图,还是真的看重跟董事长的交情,来雪中送炭?”
林苏尧冷笑一声:“你太小看姓陆的了,去年美库陷入侵权危机,厂区又遭了一场大火,陆世谦在这个时候送上五千万,要帮助美库上市。你以为他是为什么?”
秦越坐在沙发扶手上,开始分析,“陆世谦的恒安入股美库以来,大动作倒是不少,我也是很奇怪,他投资房地产、购置技术、翻新厂房……他这样烧钱,是为什么?我不认为美库现在有这个实力发展其他产业。”
林苏尧说:“从一开始, 恒安入股美库就不是为了让美库好好发展,他一步步蚕食美库的股权,而后通过抵押专利权和核心技术贷款的方式,拿到一笔资金,只要美库的资金链断裂,那么作为抵押品的专利权和核心技术就会为恒安所有。现在美库旗下全是这样的不动产,却没有现金流来支付员工的工资,维持公司经营。一旦这笔钱用完了,他就可以以贷款违约无法归还的名义把专利权和核心技术拿走,而美库就只剩一个空壳了。”
秦越大惊:“这个老狐狸!他该不是想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我们吧?”
林苏尧面沉如水:“也要他有这个能耐!”
接下来几天,林苏尧联系了几家银行,都被各种理由搪塞,之前和林致远一起吃喝玩乐、称兄道弟的银行信贷部门负责人,语焉不详,打着官腔,说一些笼统的官方的理由,有说还款能力不合格的,有说收入负债比不达标的,还有的说资料还需进一步审核,让回去等通知的。
公司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秦越打电话过来,说一分厂因为皮料供应不上,已停产,工人们都回家等复工通知了。
林苏尧感觉压力山大,销售压力,财务压力,生产压力,研发压力等等,瞬间加到身上,他才体会到母亲当年的艰难,锦泰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与父亲对家庭的不负责任,对感情的放任自流,对自己的偏见,以及对林苏魏的纵容不无关系,因此他对父亲又多了几分怨怼,他突然想去看看父亲,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责问父亲。
林致远住的高级病房是个套间,外面是一个会客室,病床在里间。靠窗的小桌上有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粉色的康乃馨,一盆吊篮从小桌上垂到地上。
出乎意料的,王珍珍和林苏魏都不在,父亲此时静静地躺在宽大的床上,呼吸微弱,看起来是睡着了。
林苏尧在床前坐下,他从未这样认真地看过父亲,父亲的嘴微张着,悬挂在床头的瓶子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无声的注入他的血管,他皮肤松弛,面色苍白,鬓边的白发很是刺眼,眉目间没有了往日的凌厉和威严,没有了商界巨人的意气风发,更加没有了往日面对自己的说一不二、独断专横,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位虚弱的老人,衰老而羸弱。
林苏尧满肚子的责问都问不出来,他坐了半天,为父亲掖掖被角,就要起身离开,两名护士推着护理车进来换药,看到林苏尧,胖护士不满地说:“病人家属,现在病人情况还不稳定,需要家人耐心陪伴呵护,你们怎么回事?两三天都看不到家属人影,护工可以照顾病人,但是护工可以带给病人呵护和关爱吗?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
林苏尧诧异地问:“怎么?这几天都没家人过来吗?”
胖护士翻了一个白眼,不屑理会他。旁边的小个子护士说:“是啊,其他病人家属天天寸步不离守着,只有他,几天都没人来理会。”
林苏尧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转身往外走。胖护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些个豪门哪,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实则藏污纳垢。争家产那天人倒是来得挺整齐,现在呢,你看看……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