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银行反馈的材料都递出去了，张无金感觉轻松了许多。这倒不是因为工作量的问题，而是银行贷款这件事，经理一直紧盯着，他的压力自然就很大。
这阵子一直忙贷款的事，很多其它的活儿都堆起来了，现在终于有时间处理了。下午虽然忙，但显然压力要小多了。
下午快过了一半儿了，陈友银忽然快步走了过来，喊了一声：“黑豆儿，你来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无金放下手中的活儿，急忙来到经理办公室。
陈友银见他进来了，把眼前的计算机屏幕转了个角度，并招手让他过来看。他走过来仔细看时，惊奇地发现是银行的回复，他没想到这一次银行回复得这么快。
他凝神提气快速地浏览了一下，然后直接看结论：贷款申请被拒！
他不禁心里一沉：“咳—— 咋又没通过！” 他又仔细看了银行列出的理由，说是“会计资料不完整”，并特别提到了纳税申报表，显然是对公司上两个年度交的税有疑虑。
他忙跟经理解释说：“纳税部分的材料，是豆芽儿准备的，我去喊她来。”
很快林如意来到了办公室。她看过银行的电子信件，很为难地说：“蒋总老是让咱们避税、避税的。上次客户的一笔二十万的付款，蒋总让直接打到他的私人账户里了。公司也不能总‘亏损’吧，连续两年亏损，公司就该倒闭了。”她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样子。
陈友银听罢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张无金刚走到门口，却又被经理喊了回来。
经理半眯着双眼，似笑非笑地对他说：“黑豆儿，这事儿事关重大，咱们必须马上向蒋总汇报。”看着他没什么反应，经理只好把话挑明了：“你跟我一起去。”
张无金一听吓了一跳。他虽然来公司已经六年了，除了公司的员工大会能见到总经理讲话，偶尔远远地见过几次外，从来没有直接跟他说过话，更不用说当面汇报了。
他搓着手，略显紧张地回道：“经理，你去就行了，我…… 我只是个小喽啰……”
陈友银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怕什么，这是给你的机会，你可要抓住呀。”
“可是……”他还是踌躇不决。
“可是什么？ 如实汇报就行了嘛。这机会，可是别人想要都要不来的呀。”陈友银又是安慰又是鼓励。
张无金想着去见总经理，怎么也要准备些材料吧，可陈友银摇了摇头，只是让他带上自己的笔记本式计算机，然后拉着他就走。
总经理的办公室在二楼，楼内极其安静，与楼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无金跟着经理来到楼层的一端，只见雪白的墙壁正中间，有两扇桃红的门，门框上方有一块写有“总经理室”的白色木牌。
二人敲门，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开了门，听完经理的说明后，把他们让了进去。
这里应该是秘书的办公室，蒋鹰的办公室应该还在里边。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等着，秘书走进去通报去了。
这是张无金工作以来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心中忐忑不安，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他想着总经理会问些什么，应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经理为什么要带他来，也不相信他说的“给你个露脸的机会”是真的。他只是个最底层的小职员，与总经理的距离实在太遥远了。
他知道，总经理根本不会关心他的福祉的。
总经理姓蒋名鹰，听说是平民出身，文化程度不高。他早早就下海创业，成立了这个丰水集团有限公司，自任董事长兼总经理。靠着头脑灵活，精于算计，十几年间便把丰水发展成一个有近三千名员工的科技公司了。
像不少出身卑微的大款一样，有了钱就想给自己脸上多贴点儿金。什么书法了，绘画了，写书了，甚至影视剧，也要露上一手。当然了，只要你有钱，哪儿都不缺跪舔狗和马屁精。
即使你写的那两笔如蛇蝎在纸上爬过留下的印迹一般，都会被赞作“凤舞九天”；你的画作无人能看懂，那自然就是“抽象派”，“未来派”了，等等。阿谀奉承的话听多了，他们自己都开始相信了，真的是“揣着黄瓜的太监逛窑子—— 真当自己行了！”
这些事儿，听说蒋鹰都干过。但他最喜欢干的，还是参加各种“商业管理班”，“企业管理培训班”等等，尤其是带学位的那种。
张无金记得不久前在公司大会上，员工们得知了蒋总又获得了某校的“荣誉硕士”学位，正在听他大谈心得时，不知是谁不小心“漏了气”，搞得蒋总听到后极为不爽。
他站起身来，拿起话筒，生气地问众人：“谁这么没教养呀？ 啊？”
看看下面黑压压的员工没人回声，他缓了缓口气，又道：“我常跟你们讲‘分享’，是要你们分享工作经验，分享学习心得。自己肚子里的废气也要跟大家分享吗？”
员工们听罢都忍不住哄堂大笑，惹得他气也没了，也跟着大家笑了起来。
笑完了，他又沉下脸来，很严肃地问众人：“你们知道‘三体’吗？” 大家以为他说的是刘慈欣的小说《三体》，于是都齐刷刷地点头。可接下来听到的内容，却让大家哭笑不得。
只听他一本正经地说：“所谓三体，就是固体、液体和气体。所有的东西，都是以三体中的一体存在的。人体里的废物，也是三体的，排出体外时，是要去厕所的。
不管是固体的大便，还是液体的小便，或者是气体的臭屁，排出体外时，都必须去厕所。这是科学，是文明人的标志，知道吗？”
当时听到他说的这些话时，张无金瞬间觉得，蒋总参加了那么多的培训班，看来还是有些效果的呀，至少还能谈论起他的“三体”了！
正在张无金漫无边际地遐想之时，忽然传来蒋鹰秘书的声音，告诉他们可以进去了。
他跟在陈友银的身后，跨过两道门，来到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他无暇仔细观看蒋鹰的办公室，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字：大。
只见蒋鹰躲在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后面，办公桌的前面是一张长桌和一圈皮椅子。见他们进来，蒋鹰示意他们坐在长桌边上的皮椅子上。
张无金二人哪敢先坐下，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椅子边等着。过了一会儿，蒋鹰走了过来，在长桌一端的椅子上坐下，他二人才敢落座。
蒋鹰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头发梳理的很整齐。眼睛不小，却总是眯着，好像看不清面前的东西一般。他面容消瘦，两片薄唇，给人一种很精明的印象。
陈友银首先开口汇报道：“蒋总，申请贷款的事，银行方面又有反馈了，这一次专门提到了纳税申报表，显然对公司上两个年度交的税有疑问。”
蒋鹰仰靠在椅子上，右手不停地敲打着扶手，道：“这两年公司亏损，没什么税可交的，会计不是都按时报税了吗？”
陈友银满脸堆着笑，道：“那是，那是。” 然后侧头，看着身边的张无金，又道：“这是我们部的张无金，他负责汇总、整理申请材料的。他专门查了纳税报表，可以详细向蒋总汇报。”说着，从桌子下面伸右手拉了张无金一把，示意他来讲。
张无金一听脑袋“轰”地一下就大了，他这才明白经理让他来的用意！
他对贷款申请的各个方面都知道一些，可要详细汇报某一方面，就应该让实际担当来汇报。比如纳税申报这方面，应该是豆芽儿来汇报而不是他。他快速地开动脑筋，飞快地思考着怎样说比较好。
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按经理说的那样，如实汇报，蒋鹰不高兴就不高兴吧。
他把林如意说的，有关将客户进款打入私人账户避税的事，导致公司账面亏损，显得会计资料不完整，银行对公司的财务状况缺乏信任等，一股儿脑地抖了出来。
他在中规中矩地陈诉时，并未注意到陈友银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一副坐卧不安的神色。
还未等他讲完，忽听“啪”地一声，胳膊肘下面的桌子猛地一震，吓得他心里一激灵。他抬头看时，原来是蒋鹰猛拍了一下桌子。
只听他大声吼叫道：“你懂个屁？ 那叫‘避税’！‘避税’！知道吗？”
张无金和陈友银两个人低着头，两手都放在桌子下面，像两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坐在那里一声也不敢吭。张无金嘴上虽不敢出声，可心里却嘀咕着：“哼，我至少还懂个‘屁’，可你呢？ 连屁也不懂！”
“你叫什么？ 张无金？ 无金，无金，没钱就是个穷鬼嘛！你怎么能懂避税？ 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张无金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夹着电脑，低着头慌慌张张地跟着陈友银，逃出了总经理室。
陈友银原以为他会圆滑地把事情用暗示的方式表述出来，没想到他竟然直来直去地如实道出。
从总经理室一出来，他就埋怨张无金不该这么死板，结果被蒋总臭骂了一顿吧。
然后又说，他还是很看好张无金的，干得好，涨工资、提职都是有可能的。
张无金嘴上没说，心里很不服气，心想：“我要是像你那样会见风使舵，也不至于工作六年了连个主管都没有混上了。”
申请贷款的事，也不知道蒋鹰是怎么想的，反正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想。
他刚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没多久，陈友银又来喊他过去。
他刚一进经理的办公室，陈友银就跟他说：“蒋总刚刚来电话了，让我们下个星期跟他一起去一趟银行。已经跟那边的王总监约好了，我们去当面解释，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这不就是出差嘛，张无金心想。
他是真的不愿意跟着总经理出差。谁知道啥时候他哪根筋又搭错了，又要没鼻子没脸、劈头盖脸地臭骂他们一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