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尾巴
我们的先祖是有尾巴的,在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它却退化掉了,最终只留下一个尾巴根。闹不明白,那尾巴是逐步变细变短还是一节一节地脱落的,退化过程中有没有过疼痛。但有一种尾巴,叫“资本主义尾巴”,割起来是相当痛的,因为割这个尾巴,不择手段,不打麻 药,操作更是像阉匠师傅骟公牛一样粗鲁得让人胆战心寒。
哭晕
湘中的斜岭村,是一个有着两千来口子人的行政村。村里有三户人家,户主都是各自家庭中的老太,不但同庚而且是同姓欧阳的同宗邻里,并且拥有的田土面积也大致相同,而且都是五口之家。月份在先的叫富太,其次的叫贵太,再次的称兴太。富太、贵太、兴太都庆幸自己是往死里干的作田能手,虽有个十几亩田地,也无需雇佣劳动力,土改那阵子,按照政策,都得了个中农的家庭成份。那些雇用过长工短工的可惨了,不是划为地主就是富农,不但田土和资产都被瓜分殆尽,而且沦为被孤立被打击的对象。
斜岭村的人习惯给与“三”有关的事物贴标签。如把大队书 记经常去和时不时去的吃饭喝点小酒的几户人家称作“三个半饭鼎”。把三个非常爱揩油和一个比较爱沾小便宜的称为“三个半狡鬼”。把三个爱抬杠、凡事都要扭几把的叫做“三把牛筋”。这次他们又习惯性的把富太、贵太、兴太这三老庚的三家子归为一类,贴了个“三庚村”的标签。村里的贫下中农都羡慕富太、贵太、兴太三家子,不但拥有比他们多的土地,而且还不被分割;地主富农更是暗暗妒忌这三家子有田地有房产还能独善其身。而作为“三庚村”的当局者们,则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三庚村”元年,天公作美,五月里粗壮发亮的麦秆上顶着胀鼓得仿佛就要炸裂的麦粒的丰腴的穗子。微风吹拂着麦地,麦穗荡漾着使人心旷神怡的波浪。打下这批麦子,秋收之前,一家大小接肠子已是毫无悬念了;秋季,稻田里的稻穗沉甸甸的,像铺了一地金子。“三庚村”,偶有相遇,总要互相交换一个愉悦的表情。
他们美滋滋地盘算着,得再打一间粮仓。仓打好了,就等着收割完毕之后进仓了。谷子一粒都还没收获,村长带着“估产队”神神秘秘地去到了三家的田间。他们丈量了一下,割下了一床席子宽的稻子,在大簸箕里打下籽实,用布袋子装着,神秘兮兮地走了。
“估产队”的突如其来,让“三庚村”忐忑不安,他们仨深夜悄悄地聚到富太家,交换看法。富太读过初中的文化,见过县城的世面,解放前还当过一个半月的甲长,如果不是解放来得快,不出三五年,当个保长都有可能。贵太、兴太都信服富太,都有事就找富太商量,拿富太做主心骨。
哥儿三凑着桐油灯,抽着旱烟杆,忧心忡忡。村长与“估产队”突如其来,意欲何为?富太果断地说:“夜猫子进屋,没有好事。一定是跟征粮有关”。贵太、兴太如梦初醒。
“怎么办呢?”贵太、兴太问。
“还能怎么办?进了剃头铺,只能打湿脑壳等着削了。”
虽说一筹莫展,富太最终还是拿了个主意:如果麦子还剩下一斗几升的,赶快藏起来。再就是哭穷,尽量多留下半箩一担,避免来年青黄不接饿肚子。
“估产队”给评估了产量,乡公所根据斜岭村的情况:贫下中农土地少,充其量挣个口粮;地主富农有的全部没收了土地,有的只有平均口粮地,都不用交公粮。政府下达全村一万一千斤的公粮指标任务,全部由“三庚村”三一三十一平摊。
村长口头下达了上级的指令。“三庚村”得令,如晴天霹雳,产生了要命的恐惧。开镰那天,乡公所派出了“监察队”全程监收。晒干归仓的谷子都要在谷垛上打满灰印,防止私自转移。
紧锣密鼓十天整,总算颗粒归仓。才晾晒好的谷子的余温还没散尽,村里发动征粮队挑着箩筐,箩筐上都贴着一个大红的“丰”字,去到“三庚村”的三个家庭上门征粮来了。征粮也就算了,征粮队的还时不时的吼上几声,不让“三庚村”的家人靠近。这仗势,大有才过去的打地主的场景,可把富太、贵太、兴太吓坏了。看着谷子像开了闸的坝水一样往外流,“三庚村”的婆姨和孩子们都哭着哀求:“爷们手下留情,留下救命口粮吧!”
“哭什么丧,饿不死你!谁知你们还藏了多少?”领队的不留丝毫的商量余地。
“把你们的田土都给了我,我心甘情愿比你们交更多的公粮,保证屁都不放一个。”有队员愤愤不平。
“三庚村”三家子,富太家的两间粮仓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欠着指标一百多斤。斜岭村的老百姓,祖祖辈辈无人抗交皇粮国税,都视皇粮国税为“雷账”,打不得半点的结扣。没办法,只得向自家兄弟借一担完成任务。贵太和兴太的仓角落里还剩下个担把两担。可是,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这一年的霜冻来得比往年早,秋收才结束,入夜就得蹲在柴角落烤灶火了。贵太和兴太不约而同的去到富太家诉说苦衷。面对灶膛,拥挤着坐在柴角落同一条板凳上的三个壮年男子汉,压低了嗓门,悲悲戚戚,窃窃而语。忽短忽长的暗红的火舌舔着锅底,烤得发烫的三张脸,忽明忽暗。贵太和兴太时不时抬起袖口往眼圈上擦,显然是哭着了。富太似乎坚强许多,只是绷着个脸。
临了,富太说:“衣少加根带,饭少加碗菜,凑合着过吧。”
“实在不行,要个‘返销粮’也有可能。”
“三庚村”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三个难兄难弟一同去到村部,要求吃“返销粮”。村长上年度见证了他们的窘迫,如是给每家撕了张一百斤的“返销粮”指标票证。
有了这个指标,苦涩的心里,得到了安慰,加上瓜果蔬菜,接肠应该勉勉强强了。
“三庚村”要到了“返销粮”,贫下中农有的不以为然,有的认为理所当然,也有的认为是不当得利而嫉恨。至于地主富农,他们很知趣,根本不会去关心返销粮这类事情。兴太的弟媳红颜听到这个消息可不淡定了。兴太上年藏她家里的一担麦子还没取走,这边又要来了一百斤返销粮,她决定用这个秘密做做文章。
原来乡公所邹书 记对她有好感,想让她在斜岭村当个妇女主任。当妇女主任,最好是入了党才当得稳当。而要入党,必须要思想觉悟高,要拿出点对党忠诚的实际行动来。红颜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兴太弟媳几乎不假思索,毅然决然地跑乡公所邹书 记那儿参了一本。邹书 记乍一听,感觉愕然:竟然真有大水冲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的。转而一想,感觉也正常。进而细思,认为值得肯定和赞赏。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大大小小的会议上,邹书 记总要拿兴太的弟媳红颜作典型,表彰她敢于坚持原则,勇于大义灭亲。有邹书 记的赞赏,红颜当妇女主任顺理成章,入党也如愿以偿。
兴太这边可惨了,他被几个扛龙枪背马刀的民兵反剪双手捆 绑着带走了。他被带进乡公所,投楼梯下的黑屋子关了一整晚。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第二天大早交代清楚,注销返销粮指标也就完了。最苦的是在黑屋子里喂了一个晚上的蚊子。夏天薄薄的衣裤,根本抵御不了蚊子尖锐的嘴巴。那蚊子,一抓一大把。一巴掌拍下去,满巴掌的血。
兴太回到家里,找弟弟理论:自家兄弟,情同手足,血浓于水,常言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谁告的密?
兴太弟弟赌咒发誓,声称绝对没有出卖兴太。兴太把目光投向弟媳红颜,红颜低头不语。兴太弟弟猜测肯定是自家媳妇造的孽,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把她按到在地,狠狠跺上了几脚。兴太急忙拉开弟弟,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家。
兴太被带走,富太、贵太心急如焚,如坐针毡。兴太被关押的这个晚上,他俩度日如年,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兴太还没着家,富太和贵太早等在他家了。兴太见着他俩,点了点头,一边抓着满身被蚊子咬后留下的包包,一边叹着气,然后说了声:“冇你们俩的卵事”。
一听“冇卵事”,富太、贵太心里悬着的十五个吊桶终于着了地。兴太是个硬实人,没有供出他们俩。况且邹书 记找他坦白,也没有涉及他俩。但无论如何,他俩都很感激,感谢他守住了秘密。贵太提议待把返销粮买回来,再二一添作五,三一三十一平分。富太干脆把票证递给兴太。兴太说什么也不收。临别时,富太把票据往兴太口袋里一塞,然后小跑着走了。兴太也不便追赶,只好收下。
兴太不仅是个硬实的人,而且是个宽厚的人。弟媳红颜做了内奸,也只当她是一时糊涂,并不计较。兴太婆姨可就不同了,坚称出了内奸就得锄奸,决计报复。兴太媳妇城府极深,她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弟媳红颜的一举一动,刻意寻找蛛丝马迹。她发现红颜越来越好打扮了,而且时不时的留乡公所邹书 记上家里吃饭。发现邹书 记上门找红颜谈工作越来越勤了。甚至发现他们孤男寡女的待着几十分钟、个把小时不见大门敞开。估计他们大概率是“好上了”。兴太婆姨预测,解恨的时机已经为期不远。
兴太婆姨积极地做着前期准备工作,天天串着门子,网罗闺蜜。功夫不负有心人,圈子终于建立起来了。圈子里喜欢八卦的,天天有新闻发布,其中当然也少不了有关红颜的消息。每当谈及红颜,兴太婆姨要么不参合,要么打拦头:“别胡说八道”。
“你当然要说人家是胡说八道了,那是你们的家丑。家丑不可外扬。”村主任老婆金梨子,是从不饶人的刀子嘴。但也有闺蜜告诉兴太婆姨,金梨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她跟邹书 记早就搓成了绳绳,只不过因邹书 记移情别恋,让她凉凉了。她不但对邹书 记怀恨在心,更对红颜咬牙切齿。
再说邹书 记不但关心妇女主任红颜的工作,而且关心红颜老公的成长,把他作为领导力量“第二梯队”进行培养,经常派他去县里参加学习和名目繁多的培训。这让金梨子的老公村主任十分忌惮,感觉在村主任这个位置如履薄冰,总有一天会被其取而代之。如何规避风险,这个问题搅得他寝食不安。
金梨子早就吹枕头风了,而且越吹越勤,越吹越猛。金梨子说姓邹的是个sao浪子,红颜是个荡妇,百分之百搅和到一起了。不把他们从台上拉下来,迟早是个祸害。村主任总是骂金梨子无知,捕风捉影没实据的咋咋呼呼,只能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叫花子偷鸡不成倒蚀把米,结局是吃不了兜着走。让金梨子不要再做痴心妄想,鸡蛋碰石头,没有好果子吃。没逮着万无一失的机会,绝不能有半点的举动。
机会终于来了。刚收完麦子,乡公所就通知红颜的老公去县里参加“后备骨干培训班”去了。这天下午,邹书 记先去了妇女主任红颜家里碰了个头,然后折回村主任家吃晚饭。晚餐吃得很开心,邹书 记和村主任都喝酒了,都喝得酩酊大醉。天快黑了,邹书 记迷迷糊糊地说,不回了,就睡村部了。村部只有一张床,用于夜间值班。
村主任和夫人金梨子扶着踉踉跄跄的邹书 记去了村部。邹书 记躺下了,他木讷地说着:“走吧,我爱打呼噜,怕嘈着你们,就让我一个人睡吧。”村主任心领神会,把值班人员也支走了。期间满脑子坏点子的金梨子,悄悄抽开了村部会议室后门的门插。
金梨子同丈夫离开村部时,还一再嘱咐邹书 记关好村部的大门。
“今晚有好戏看了。”金梨子说。
“你敢肯定?”村主任反问。
“板上钉钉!”
金梨子家门前的石板路 ,是斜岭村人通往村部的必经之路。金梨子让老公村主任放心躺着静候佳音好了。天黑不久,朦胧的月影里便有一个人影从石板路的那头飘过来,不用说,那个人就是兴太的弟媳红颜。金梨子透过门缝瞅得真真切切,这个人就是红颜。
金梨子脚下生风,一溜烟去到了兴太老婆那里。兴太婆姨正与闺蜜们围着灶台煎油炸粑吃呢。金梨子冲兴太婆姨挤了挤眼,做了个请她出去单独说话的手势。金梨子有甚要说,兴太婆姨其实心中早就有数了。她在整个下午都在自家楼上的窗户里观望弟媳家的动静 ,综合多方信息,断定异乎寻常,肯定有一场好戏。
金梨子神秘兮兮地把兴太婆姨拉到屋当头,又看了看四周,确实没有第三者才咬着她的耳朵说:“红颜去村部了,邹书 记今晚就一个人住在村部。瞎灯黑火的,准会搞上。”兴太婆姨故作镇静:“瞎说,别败坏我家弟媳名声,搞不好要你正名,还人家清白。”
“真的,我敢担保。”金梨子急得直跺脚。
“人家一个是乡公所书 记,一个是村妇女主任,一定是研究工作。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兴太婆姨还是装着不动声色。
金梨子急迫得两个鼻孔滋滋作响,冒着粗气,扭头就走。兴太婆姨一把将她拽住:“你要干什么?你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呀?”
“我倒要见证见证,看看你是怎样造谣惑众、毁人清白的。”
金梨子经兴太婆姨这么一激将,劲头陡增,便要张开大嗓门叫大家。兴太婆姨赶紧捂住她的嘴说:“傻帽,没个定准的事,你也敢声张,万一不是呢?”
金梨子说:“绝对不会错,保准逮个正着。”
兴太婆姨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事要是让兴太知道了,肯定会把盖子捂住,然后慢慢平息。这种结局,绝不是她所期待的。她决定先悄悄的,最后让他们接受残酷的现实。她示意金梨子把闺蜜们都叫出来。
金梨子站门外向屋里招了招手,一群闺蜜便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大家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问她吧!反正我是不信她的瞎咧咧。”兴太婆姨对着金梨子努了努嘴。
闺蜜们立刻侧着耳朵向金梨子靠拢。金梨子把她的重大发现一五一十的告诉大家。
“人家爽歪歪关你屁事!”
“有本事你也去偷一个呀!”
“偷不着,眼热就去打个下手,人家邹书 记打炮眼,你就帮着掌掌钎子,捉正了,别打歪了。”
闺蜜们越扯越远,越扯越偏,这可急坏了兴太婆姨。必须言归正传!
“嘿嘿,你金梨子还跟大家遮遮掩掩个啥,你一抬尾巴就知道你要拉屎了。把你肚子里的坏水倒出来让大家看看!”
“捉奸!”金梨子直奔主题。
一听“捉奸”,闺蜜们“哇”的一声,全都合不拢嘴了。
“呸!我才不跟你掺和捉自家人的奸呢!”兴太婆姨一本正经地说。
“自家人?她把你当自家人了?她为了升官发财,不惜出卖你家,甘做内奸。还自家人呢!”。
兴太婆姨也不争辩,做哑口无言状。
“是的,那婊 子婆我早就看不惯了,整天把两个奶 子垫得像两座尖山似的。”
“确实碍眼,这么sao,得防着她哪天上我家抢老公。”
“偷个歪瓜裂枣也就算了,竟然敢祸害人家邹书 记。必须为民除害!”
“对!捉了她!”。
女人们群情激奋。
“你忙去吧,反正我不去。”兴太婆姨说。
“你不是说你不相信吗!不用你出面,你给我远远的看着,看我是不是胡说八道。”金梨子说。
兴太婆姨装做生气的样子,站一边去了。
说干就干,金梨子开始部署行动方案:去到村部,大家先在外边的小树下躲着,等金梨子一个人先进去听听声响证实有两个人在,大家才悄悄地进去。进到村部,等他们干上了才敲门。不开门就撞开它。总之,一切行动听从金梨子的指挥。
金梨子经常出入村部,熟门熟路。大门是关着的,她直接走向办公室的后门,轻轻一推,门开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值班室,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贴着门缝听,听到了那对男女正说着悄悄话。金梨子退出村部,跟小树底下的闺蜜们耳语了一番。金梨子领着闺蜜们从办公室的后门鱼贯而入。
闺蜜们屏息凝神,紧贴着值班室“听墙壁”。那原始的淫话,那原汁原味浪笑,闺蜜们听着就淌口水,条件反射得全身起满鸡皮疙瘩。
“亲亲,坐腿上不得劲,抱床上吧!”红颜甜甜地呼唤着。
值班室里紧接着传出了低沉的“咳!咳!咳!”和尖锐的“哎!哎!哎!”,伴随着木床剧烈摇晃发出的“吱吱嘎嘎”声,一派排山倒海的景象。闺蜜们感同身受,无不深深入戏。只有金梨子和兴太婆姨头脑是最清醒的,她们负有特殊使命。兴太婆姨把手插进人逢,在金梨子屁股上使劲拧了一把。金梨子立刻回过神来,明白火候到了。她厉声喝喊:“开门!”
一声大喊后,整个村部立刻变得死一般的寂静。三五秒钟过去了,门没开。金梨子又敲了一会,门还是没开。兴太婆姨又在金梨子的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把。金梨子心领神会,发出号令:“上来几个人站门板前,我喊完‘一、二’,数‘三’时大家就同时用肩膀撞。”
随着金梨子的“三”声响起,门扇应声而开。
微弱的灯光里,邹书 记光着膀子,下半身遮在被子里。他木然地坐在床上;红颜则把整个身子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邹书 记定了定神,目光不停地在床上和床下搜寻着,他在寻找衣物。两个人的衣物都不翼而飞了。原来是被兴太婆姨趁忙乱之时偷偷把它们藏匿起来了。
兴太婆姨想,靠金梨子和那些脓包闺蜜已经不行了,到了该她站出来的时候了。她让大家别咋咋呼呼瞎胡闹了,听她说几句:“红颜,你太对不起咱家老弟了。别人风言风语说你在外面‘捉蛇’我还不信,还处处维护着你。想不到你还真干了;邹书 记是政府的人,我管不着。我只以长嫂的名义,要咱家红颜当着大伙的面,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重犯,也算对我家弟弟有个交代。”
“保证书只要写上这么一句话就行:我今晚在村部被捉奸在床,以后保证不再重犯。”
金梨子取了纸笔,让红颜裹着被子坐床上写。红颜犹豫不决,望了邹书 记一眼,邹书 记痛苦地摇了摇头。这可惹毛了金梨子。金梨子大声叫起来:“到底写不写?不写我就要敲铜锣,到村子里去恶喊恶叫了。”
“写,写,写!”邹书 记无奈地点着头。
红颜写下保证书,签了字,按了手模,交予兴太婆姨。兴太婆姨把两人的衣物往床上一丢,做无比生气状,愤然离场。金梨子与所有闺蜜也跟着走出了村部。
邹书 记当晚就离开了村部,一去不复返。兴太婆姨把这件事告诉兴太,兴太见婆姨胳膊肘往外拐大为光火,照着她的嘴巴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兴太婆姨的嘴巴不经打,两块嘴巴皮立刻肿胀得像个一剖两开的鸡嗉囊。
金梨子大获全胜,为了感谢闺蜜们的鼎力相助,在家里特意办了一小桌。金梨子第一个邀请的就是兴太婆姨,但兴太婆姨谢绝了。看来兴太那一巴掌还是有点威力的。
再说“三庚村”二年,说年景不好,局外人谁都不信,都会认为那是别有用心,想耍阴谋诡计。这一年,看似雨量适中,日照充足,实则对于“三庚村”,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这年都不巧在小麦灌浆、水稻灌浆的节骨眼上,都有十六七天的滴雨不落。斜岭村田土耕作层浅薄,保不住水,不耐旱。结果小麦和稻子都穗子干瘪,籽粒不饱满。这一年的秋收,“三庚村”吸取上年的教训,边收割边晾晒,边让监察队过秤登记。结果比上一年减产百分之二十。即使一粒不留,把稻谷全部交了也不够。情况上报到乡公所,乡里考虑酌情减征,拿点指标给其它户头,十几二十斤的摊派,但这些人都以“坏了上年度的规矩”为由就是赖着不交。斜岭村有史以来民风强悍出了名的,解放前土匪都惧怕三分。他们不交粮,乡公所也不敢硬压。更有甚者,他们还联合向乡公所反应,“三庚村”即使没有了稻谷,还有小麦。情况上报县政府,县里同意用小麦抵交公粮,并且明确规定:甲级小麦,一百斤抵稻谷125斤。乙级每百斤抵稻谷120斤。乡公所最终决定,斜岭村公粮仍然由“三庚村”缴纳。怎么办呢?贵太和兴太都希望富太那个主意。富太怕惹上臊,哪还敢说什么呢?只能说一声“好自为之吧”。
有什么办法?又只能打湿脑壳等着削了。粮也征完了,兴太邀贵太一起去富太家串门子。贵太、兴太容易动感情,一动感情眼泪就像洒谷种一样下,有时竟把富太的泪也带出来了。谷子全卖完了,小麦也没剩下几粒了。人还得活,日子还得过。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富太说,眼下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种秋荞,可救当下燃眉之急;二是种完秋荞赶紧去溆浦买洋芋种,有了洋芋,来年开春就接上了。经富太这一点拨,贵太和兴太的心里阴影面积感觉少了几平方尺。
“三庚村”的牛都养得膘肥体壮,耕起地来飞快。各家的秋荞播种干不过一七就上岸了。懒惰的农民都不愿意种秋荞,那是它全靠天讨吃,碰不好就会颗粒无收。首先是雨要下得及时。出种时不能下雨,如果秋雨连绵会使土壤板结,出苗不齐。播种两三天后下雨最好,有句农谚叫“不要一两牛屎粪,只要三夜干床睏”。秋荞尤其害怕霜冻,气候反常,霜冻提前降临,一切努力全都化为乌有。农家有一句话叫做“早到三天饿死人,迟来三天撑死人”。种秋荞的农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地里活上了岸,“三庚村”立刻带上干粮拿着扁担,挑着布袋一起去溆浦买洋芋种子去了。溆浦距斜岭村一百六七十里,一个来回紧赶慢赶要两三天。
洋芋种买回来了,富太告诉大家怎样看准芽眼下刀子切割种子,怎么施底肥,怎么下种子。
天不生无路之人,这年秋季雨水匀,光照足,霜冻也来得迟,荞子的籽实把秆子都压断了。“三庚村”秋荞喜获丰收,把别人馋得睡觉都不爽。“看明年征粮征不死你们!”,还有人暗暗咒上了。
“三庚村”虽说明里暗里吃过不少亏,有时还要担惊受怕,但他们坚信在没有兵荒马乱的大平安的环境里,总能寻找到生存的空间。
虽说日子过得坎坎坷坷,紧紧巴巴,但还是一眨眼就到了“三庚村”三年。
“三庚村”三年,出了奇的风调雨顺,老天都仿佛离职,把权利交给了人类的意志,晴上七天八天就下场雨,水田的坝口都不用堵。说来也怪,好事赶趟而来,虫子也不出来作梗。人都告别了疾病,喷嚏都很少打一个。这一年“三庚村”家家箩满仓满。
“三庚村”三年,麦收季节、秋收季节,“估产队”“监察队”不再光顾,由“三庚村”交公粮已经成了规矩,形成了共识,“三庚村”也默认了。征粮通知下达,说不再派人来挑,补助点脚力,自己送去粮站。“三庚村”叫上自家的兄弟姊妹及亲戚朋友,把粮送了。
看看粮仓,麦子、谷子的还剩下好几担,地里还有红薯,这无疑是一个最让人心里踏实的年份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不,才舒了口气,立马又给堵上了。书 记、乡长、主任各带一干人马同时来到“三庚村”把三户人家的仓都打上了封条,还突击检查了所有的扁桶和罐罐。干部们临走时发下话:“不准动封条,谁动抓谁坐牢。”
“三庚村”被这突然袭击吓得魄不附体,不知所措。
趁着夜色,贵太和兴太又往富太家里凑。富太说早几天听他大姐夫说,今年大丰收,政府要求老百姓卖“爱国粮”。贵太、兴太一听,吓得目瞪口呆。他们问计富太,富太说来得太突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了。
贵太、兴太见无计可施,也不多说,一路唉声叹气,垂头丧气的各自归家。第二天,“爱国粮催缴队”来了。他们先去到了兴太家,仔细检查了封条,是否完好无损。确认完好后才撕下封条开仓。兴太和兴太婆姨冲到仓前企图阻止开仓,可是寡不敌众,败下阵来。兴太婆姨瘫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号嚎不止。乡长说:“大河有水小河满,先有国,后有家。出售爱国粮,人人有责。全乡都有四家要饭的,你家却还有粮食囤积,这不符合共 产主义原则!”
兴太怒不可遏,奋起反击:“客观事实是:‘小何有水大河满,先有家,后又国,国是千万家。’既然是出售爱国粮人人有责,凭什么让我一个人来交!再说,那些懒鬼习惯了拿打狗棍,觉得要饭比作田松活,要不为什么有地不种呢?他们要饭,我抢他了?是我造下的孽?给我留个平均口粮地,多余的全部拿走,不种了!”
乡长一时语塞,他只好祭出大帽子来压人:“全是反革 命言论!再不悬崖勒马就实行抓捕!”
兴太家闹出了大动静,他的两个兄弟和左邻右舍都来围观了。自家兄弟感觉老大受人欺负,便站出来为他撑腰。要好的邻居也七嘴八舌的打起了抱不平。乡长怕犯众怒,连忙叫手下关了仓门打上封条,悻悻离去。
兴太知道这事肯定没完,麻烦还在后头,说不定又要关乡公所楼梯底下的小黑屋了。他有了思想准备。他切了一大把旱烟,烟丝塞满了烟荷包。有了这一袋子,既可以抽上几口打发寂寞,还可以燃上几撮驱散蚊子。果不其然,三更半夜的,背马刀扛龙枪的包围了兴太的院落。兴太擦着火柴,点亮了煤油灯,他请求抓他的人不要凶,不要吓醒熟睡了的孩子。他还请求给他留下一点尊严,不要在家里捆 绑他,离开村子无论怎么捆扎都行。
邻居们都知道兴太被抓,没有人敢为他执言,甚至照面都没有人打一个。兴太婆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老公被抓走,只能捂着嘴巴哭,她要克制自己,避免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里留下阴影。
兴太被关起来了。兔死狐悲,富太和贵太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他们都清楚,抓兴太是杀鸡儆猴,让他们乖乖就范。兴太关了三天三晚,直到三户的“爱国粮”都卖完才放了回家。
那些田土作得不好产出低的农户可乐呵了,都说“三庚村”“活该”。兴太放回家的当晚就去富太家了,谁知贵太也早等在那里了。
“你怎么也来了?”兴太问。
“猜准你会来”贵太说。
惺惺相惜的难兄难弟,真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交“爱国粮”行动,最惨的要数兴太了。乡公所对他家是惩罚性的措施,所有主粮都被卖了“爱国粮”。
“三庚村”习惯的坐在柴角落的板凳上。兴太开了个头:“两个大孩子上着学,小孩子也要开蒙了,本以为余个几担待来年青黄不接去黑市上卖个好价钱,给孩子们交个学费,给家人每人扯上几尺布缝件衣服,这么一闹,一切都泡了汤。”
“最恼火的是眼下怎么过,即使一家子全部饿死绝了,人家还会说我们是吃多了撑死的。”
“怎么过啊,怎么过啊……”兴太说着说着,情绪失控,双手捂着脑壳,埋着头,孩子般的号哭起来。
“可不是吗,我也一样。”贵太也捂着脑壳哭起来。
富太这回也坚强不起来了,也抱头痛哭起来。
三个哥们,三条硬汉,哭晕在柴角落里了。
“哭什么哭?三个大老爷们,也不害臊!”富太婆姨其实是不忍心看下去,才说出来这个不近人情的话。
“也许我们这种像个楔子一样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做人的日子马上就要过去了。听说有的地方已经把土地收了,归拢为大家所有,农民都入社了。”富太告诉大家。
虽然大家还不知道“入社”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大家还是异口同声:“收了好,收了好,免得惹烦恼,免得担惊受怕。”
交地
“三庚村”三年,是富太、贵太、兴太最艰难最痛苦的一年。尤其是兴太遭受惩罚性卖粮,青黄不接时竟致断顿。幸亏有富太和贵太偷偷送了一两担才勉强度过难关。本来土地是个好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农民的命根子。可这“命根子”却恨不得要了人的命。“三庚村”这几个难兄难弟无论怎样绞尽脑汁去想也想不清楚。
富太的姐夫在县政府做官。富太的姐姐每次回家总会带来许多鲜为人知的新消息。什么互助组、低级社、高级社……不胜枚举。听说高级社就是交土地,大家伙一起干。尤其听说外省有个“蚂蚁岛”都共 产主义了,什么都是公家的,连人都是公家的了。蚂蚁岛吃饭有食堂,学堂也是公家的,孩子们上学都不要钱。
富太的姐姐说,我们县也有的地方搞到高级社了,正准备试点“人民公社”,由于斜岭村历史上曾多次立过杆子,名气不好,没人敢在这里搞试点,所以这里还都是铁板一块的“单干户”。富太向姐姐说,这几年拼死拼命地干,好像把自己干成了罪人,受监视,受打压,折腾来折腾去,仿佛没有尽头,早就动了交土地的念头了。
姐姐说:“那还不好办?你们所谓‘三庚村’的先把土地归到一起干着,还愁其它人不会跟着来?”
“要干就一步到位直接干‘高级社’”富太的姐姐说。
说干就干。“‘三庚村’把土地归到一起干‘高级社了’!”斜岭村一夜传出个爆炸性新闻。立马有一家长期在外要饭的提出申请要求加入。兴太闻讯,心存芥蒂,认为吸纳叫化入社,有损声誉。富太则持异议,他认为,那家子的土地撂荒着,人又不在家,交地不一定交人。兴太拗不过,只好作罢。紧接着又有几户作田不在行的也表达了入社的意愿。接着又有好几家干事吊儿郎当养家都很勉强的也表达了意向。更有几个单身公说愿意交土地,入社后天天有口饭吃就行。
看看这想入社的都是些什么人家,不是技不如人的人,就是些吊儿郎当的人,正儿八经作田的一家也没有。一句话,都是想在人家罐里舀勺油的人。贵太和兴太心里一阵比一阵紧。
富太看出了他俩的心思。他点名兴太:“这几年,你累死累活图到个啥?黑屋子还没蹲够是吧?再蹲就不是一天三天的了,也不一定是乡公所楼梯下的那个小间了,肯定把你掷县高墙内的牢里让你吃国家粮。”
“有什么好担心的?充其量跟着一起穷,总比过遭受打击、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日子强。”富太接着说。富太戳到了兴太还在滴血的伤口,他黯然神伤。兴太又落泪了。
兴太回到家里,向婆姨传达了富太的精神。兴太婆姨死劲揪了一下兴太的耳朵气愤地说:“你个炖不透炆不烂的猪脑壳,嘴巴被你打肿还没消呢。哪一年干到最后不是得了个秋后算账,不是落了个罪人,这日子还是人过的日子?这种日子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这几年都是那些土地给咱招的灾,惹的祸。信富太的准没错!”
兴太表面强大,实际上却十分惧内。虽说遭了婆姨一阵炮轰,却也算统一了思想,吃下了定心丸。
“三庚村”统一了认识,凡是想要加入的,来者不拒。不出半个月,就有三十户加入进来了。消息传得很快,立刻引起了乡里和县里的关注。两级政府高度肯定“三庚村”高级社的先锋模范作用。政府派出专门的工作组指导发展、壮大高级社。有政府领导的挂帅,那些观望的农户都想通了,一窝蜂的都入了社。一个月就囊括了四十户两百多人口,在斜岭村是规模最宏大的社团。
富太、贵太、兴太一举成名,采访、取经的络绎不绝。县文工团的还派出写手将“三庚村”的先进事迹编成剧本,把哥儿三搬上了舞台。哥儿三从没想过会有今天的光鲜亮丽,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三庚村”虽说春风得意,但他们都是头脑清醒的扎扎实实的农民,再得意也不至于忘形 。富太有文化,有主见,世面也见得多,大家都推举他做头儿,官衔还是沿用互助组的称谓,叫组长。可是无论大家怎么举荐,无论上头怎么做思想工作,富太横直、死活不应承。乡公所领导再次召开群众会议酝酿人选,富太提议要兴太来当头儿。兴太既是作田的里手,而且有头脑,还敢说话。兴太婆姨满腹牢sao,一口回绝:“我家兴太是背过两次绳索、蹲过两回黑屋子的罪犯,不配当这个官。”乡公所的人被呛得无言以对。
大家掂量来掂量去,这个组长只能捉住贵太来干了。可贵太是个闷罐子,即使十副磨盘压他身上,也压不出一个屁来。
“选他?说好听一点是一尊‘金口不开’的佛;说不好听一点,是个溺死鬼,不会开口,只会吓人。让他做组长,我头一个反对!”贵太婆姨亮明了态度。
“只……会吓人,我……吓过你几回?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贵太对婆姨当众揭他的短显然不服。
“不吓人?嫁到你家十多年了,从没听见你说过一句好听的话,要有一句也就是屙猪屎一样硬邦邦的几筒筒,半点儿回味都没有。吓不吓人?”
贵太两口子的争吵,不但没有引起众人的烦恼,反而活跃了会场气氛。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炸开了锅。
“是一尊佛,咋就开口了呢?”
是不是古树发芽,铁树开花了?”
“吓人了吗?我们倒是看到只要你绷一下脸他就耷拉着脑壳了。”
“他敢吓老婆?是撸起卵子吓老婆吧?”
“你们跛子瞎子一伙子,争不过你们。”贵太婆姨不得不服输。
乡里领导抓住时机发表高见:“贵太是干农业的好手,大家有目共睹。贵太只是话不多,该说话时也说得不错,还能抓住要点,大家刚才见识了。贵太划算好,小日子也过得滋润,相信他有能力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我看这组长非贵太莫属了。”
“就这么定了。散会!”村主任当机立断。
人家赶鸭子上架,贵太只能硬着头皮干了。好在富太和兴太都私下里表态会鼎力相助。富太还提议,不能再有“三庚村”,它不是荣耀,它是一道伤痕。村部便将斜岭村诞生的第一个高级社用阿拉伯数字编了个号叫斜岭1组。
现实总比预想离奇古怪,在县乡试点专家的指导下,才存在一年的斜岭1组高级社办起了公共食堂,升格成了桐木坪人民公社、斜岭大队第1生产队了。人民公社高度集体化。人们不但把土地、工具、牲畜、炊具甚至把人们自身都全部交给了集体,一切不再是自己的,包括自己也不是自己的了。斜岭大队第1生产队成为了大踏步迈入共 产主义的典型生产队。
富太、贵太、兴太从此跟大家一样,当上了无忧无虑的人们公社社员,作着公家的田土,吃着公共的食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最有味道的是田间地头短暂的歇息,男女老少围在一起,不是讲偷人的刺激就是说拍灰的传奇。实在没有了题材,就拿几个弱者寻开心,揭他们的短,戳他们的痛处,翻他们的“臭袜子”老底。再不然就扯憨子牯的裤子,掀癞子脑壳的帽子。一群土老帽,玩不起高雅,便找个低俗逗乐子,日子过得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自从交了土地(又何止是土地),富太、贵太、兴太如释重负,真是难得的一身轻。难兄难弟还常在夜间哼上几声,拨拨弦子,吹吹唢呐,图个“穷快活”。
难啊
重而无基的幸福大厦,是浓墨重彩绘制的空中楼阁,它只是满足了设计者的意淫,给大厦里的住户带来的却是深重的灾难。人民公社大食堂吃了三年,吃完了老本,连山上的野果、草根、树皮也吃完了。做着生产队长的贵太,想啊想,怎么样也想不通:自己并无过失,并无指挥失当,大伙儿干活也挺卖劲的。还是原来的土地,还是原来的劳力,这日子咋就像老鼠钻牛角步步紧呢?
兴太三天两头去找贵太理论,揭露大锅饭不合理,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一担挑一百五十斤牛屎粪的劳动力和一担挑七八十斤的人同样是吃一钵子饭,那多挑的七八十斤是给谁挑的?给具体某个人帮个忙,人家兴许还会记分情。反观当下,给别人养口还没有谁会领你的情,这无名英雄当得冤枉啊!所见略同,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贵太彷徨、苦恼。
贵太悄悄找富太和兴太商讨对策。生产队钻进了牛角,不能再往这个尖上加锤锤了,只能扯松尖了。富太、贵太、兴太开始强烈地怀旧了。富太说单干当然好,干好干丑是自己的事。干好了自己受益,干坏了牵累不到别人,尤其不用养懒汉,不用扶那些技不如人的笨蛋,还不用管那些双脚不着地、十指不沾泥的闲人。但是,铳打出头鸟,不能开单干的先河。观望、等待才是明智的选择。终于有生产队分田到组搞大包干了。兴太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贵太赶紧拿出主意。贵太决定不再顾忌“典型”的花环,开动大脑机器,叫了个“小包干”的美名儿,来个均田到户。
人民公社大食堂的三年,山吃海喝的美好光景不到半年,之后裤带越勒越紧。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松松绑,均田议案人人赞成。
贵太悄悄的把田土按人口平均分到了每家每户。昔日搞公有制名声大噪的斜岭大队第1生产队,又回到了过去的单干。但对于原“三庚村”而言,不是回归原点,而是“平均分配”,彻底摆脱了“包揽征粮”的尴尬。没有不透风的墙,大队书 记认为贵太此举给他们极力美化鼓吹的“一大二公”身上扔炸弹,绝对不能容忍,马上把情况报告给了公社。公社书 记大发雷霆,拍案而起,批示逮捕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带头人贵太。
抓捕贵太的关头,兴太主动做送上门去的菜,说分田单干是他怂恿的,情愿去坐牢。公社书 记训斥兴太:“谁得病谁痛,一旦查出你有病,会有你痛的时候。”
贵太被抓的状态,不再有兴太被抓时五花大绑的那种狼狈不堪,毕竟时代进步了好几年,贵太是戴着“双手表”走的。贵太婆姨说坐牢就两口子一起坐,她把孩子们招呼自家兄弟照看,背着铺盖卷儿,远远的跟在贵太后头。
第二天早饭时分,贵太婆姨跌跌撞撞的回来了,生产队的男女老少立刻聚到了贵太的家里,打探实情。贵太婆姨说,贵太一大早送县里了,怕是要投大牢了。几个汉子生拉硬拽不让她一同而去,说那个国家粮也不是想吃就吃的。众人听罢,义愤填膺。有人说,这不是打击贵太个人,而是骑在所有1生产队的人的头上拉屎撒尿。还有人说,必须讨个说法。还有人高呼:“学祖上,立杆子,反了!”。
冲动是魔鬼,暴躁是猛兽,仇恨是洪水,只有理性地面对才是王道。富太希望大家冷静思考,不可造次。大白天人员东一个西一个,只有夜里才能到得齐,因此大家决定晚上商量对策。晚上,社员们都聚齐了,决定第二天每户派出一个人直接去县看守所瞅个究竟。
第二天天还没亮,四十多个社员就一起步行往四十六里开外的县看守所赶。挨近中午,才赶到看守所,刚好望见贵太背着铺盖卷无精打采的向外走来。待贵太走近,问怎么回事,贵太说放了。看守所说没办理任何手续,不便接收,当时就要求公社带回去,但为什么后来又被关了一个晚上不得而知。
“什么‘不得而知’,还不是官官相卫,维护面子,照顾情绪,将错就错,以牺牲百姓的人格与尊严为代价做交易。”
“贵太,回牢里老实待着。请神容易送神难,一场打不开,会有下场来。必须要讨个说法!”
事实证明,1生产队的人,不是那么好惹的。大家伙当场商议决定,留几个人看守所门口候着,其余上县政府请愿。县政府信访办接待了全体社员,说正巧上级有包产到户的精神下达。人本来就不应该抓,当即电话通知桐木坪公社一把手亲自去看守所把人接回去并予以安抚。
公社一把手把人取出来,社员们让贵太走在最前面,还有人给贵太肩上披了一根红飘带,并且在看守所门外放了一挂鞭炮。回到生产队,大家簇拥着贵太,像迎接凯旋的英雄,又放了十几个“千子封”。经久不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把大队、公社那几个爱扣帽子,专打棍子的人气得七窍冒蓝烟。
分田到户,人们的劳动积极性空前高涨。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里的出产立马猛增,吃饭问题迎刃而解。为了增加收入,富太、贵太、兴太带头垦荒,土地耕种面积日新月异,迅速扩展。大家做着各自的美梦:有的计划年内娶个媳妇;有的准备买头耕牛;有的打算五年内起栋土砖房。
好景不长,批包产到户的红头文件下来了,田土再次归拢为集体所有。人们再次回归生产队。眼看着新增的耕地一并充了工,躺平的那批人可乐呵了,坐享了别人的劳动果实。而那些被迫把辛辛苦苦开出的田地充公的人,则心生怨恨,但迫于压力,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吞。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有几个笑的,就有几个哭的。
再说1生产队有两百多口人,体量庞大,没有人敢带领它,大队与公社反复调研讨论,决定把它分为两个生产队。田土平均,耕牛作价收归集体,然后平均分配,劳动力与人口自愿组合。称呼为1-1队,1-2队。1生产队通过选边站队,形成了两大阵营:劳动能手和劳动力充足的家庭很快自愿结合到了一块;剩下党员、大队干部、民办教师、赤脚医生和那些干活吊叶郎当的自然组合到了一块。情理之中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上级的意料之中外。上级认为,前者的组合,不仅排斥了党的领导,而且违背了共同富裕的宗旨,组合方案必须推到重来。
常言道:千两银子阄下倒。农村凡关系利益分割,都采用最古老的办法去解决——抓阄。大队书 记找来了红豆豆、黑豆豆用白纸一粒、一粒包成一个个小纸团,然后掺和到一起,然后让每户的户主检一个纸团打开登记,红的一个队,黑的一个队。
结果出来了,贵太红队,富太和兴太黑队。红队党员干部多,而且“四属户”也特别多,干重活就脚底抹油的懒鬼也多。看看自己所在队的人选,贵太沮丧不已。
原生产队只有九头牛,红队说党员干部多,参加会议多,必须多分一头牛;黑队则有黑队的理由:你们平常口口声声以“人民的牛”自称,无疑要少分一头牛才对得起你们的光荣称号。最后还是红队多要到了一头牛。从此,原斜岭村1生产队的人不再以行政编排的阿拉伯数字称呼自己的生产队,而是以“红队”“黑队”称呼。红队是大队书 记王麻子兼生产队长。黑队是兴太当队长。
王麻子并不姓王,之所以叫王麻子,相传是他的色心特别重,一天不泻火,脸上就长色痣;两天不泻火,就会满脸色痣密密麻麻;三天不泻火,色痣就会发红发亮;五天七天不泻火,色痣尖尖就裂嘴冒油。五十年代县里召开一年一度的四级干部扩大会议(简称扩干会),资源紧缺,都是自带被褥,两个干部睡一床,谁都不敢同王麻子睡一个铺,害怕他吵吵闹闹强行泻火。大家原本叫他“麻子王”,因乡下人运用不指名道姓、对事不对人泛指时,习惯用“张三、李四、王麻子”的固定格式句型,就称呼其“王麻子”了。
红队领导多,决策与管理事务都轮不到富太。富太看不惯虚假、惰情、自己不劳动却对他人颐指气使,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
黑队翻地、播种、插秧、锄草都悄悄的把任务划分到每个劳动力去干。红队则全体社员一同干。红队的进度总是落在黑队后头一大截。“双枪”季节,为了不误农时,红队总是放下领导的面子,请黑队发扬社会主义协作精神给个劳动力支援,拉上一把。可事后,红队又拿领导架子了,说黑队分段定劳动任务、按完成劳动量记工分是资本主义。扬言要对这种“穿新鞋走老路”、“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的修正主义路线要予以批判,予以迎头痛击。
红队永远以“路线对头”自居,为坚守“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而自豪。
第一个年头年终分红,红队每个劳动日分到一匣火柴的价值两分钱。黑队对外说是两匣火柴的价值四分钱,私下却是分了四毛钱。为了不被打资本主义,黑队不但做了“阴阳账”,还订立了“攻守同盟”共守秘密。
第二个年头,红队劳动价值实现了翻番,创造了一个正劳动力一天两匣火柴钱的价值。黑队对外宣称八分钱,偷偷的分了五毛钱。为规避“分空吃空”的风险,还做了一个劳动日一毛钱公积金的假账。
一个劳动日,一匣、两匣火柴的价值,几个孩子读书,每人三五块少不了,一家老小伤风脑痛的况且无论,小孩打蛔虫的宝塔糖一粒也要个六七分,尤其是人情往来时不时三五块在所难免,钱从哪里来?富太感觉深度头疼。思来想去,只能在两分自留地上做文章了。富太托自家大姐打探信息,在自留地里种点什么经济作物好。大姐说,政府提倡种百合。药材白芍缺行。富太凭经验判断:凡是政府提倡的,千万不能种。大家都种,出产量大了,到时给你来个压级压价,或者产品过剩干脆拒收,所有付出将毁于一旦。富太决定种白芍。白芍的出产周期只有两年。富太买来了种苗,施足了底肥。来年春季长出了黑红而粗壮的苗子,夏季开出的芍药花比牡丹花还要大,更鲜艳夺目。富太看到了希望。为了孩子读书,他还向黑队的贵太和兴太各借了十五块钱的债呢。两年的时光眨眼就过去了。富太把药材公司的技术员请到地头开锄采挖白芍。白芍根粗壮肥硕,富太把它们一根根掰下来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再让它们在滚水里“洗个澡”,捞出来冷却后再用瓷碗片刨去暗黄色的表皮,白芍便变得白白净净了。晒干就是成品药材。由于有技术员的全程指导,富太的白芍百分之九十的是甲级,每斤能卖到八毛钱。他收获了六十多斤,卖出了五十多块钱,不但还清了借款,还余下了几个子儿。
富太做事向来低调,从不张扬,种植白芍一事更是对外只字不提。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既当大队书 记又当生产队长的王麻子跑药材收购站把富太卖的药材每个等级几斤几两,每个级别卖几元几角几分都打探得明明白白,并且一一抄录在册。王麻子自诩坚定的马恩列斯主义者,视农民在土地上的任何私自经营为与公有制为水火不容的“资本主义”。
王麻子回到生产队,把贫农组长、妇女队长、会记、出纳都叫到他家里去召开秘密会议,要打富太的资本主义。贫农组长老蔫对打资本主义很感兴趣,王麻子略施小计就劲火上头了。他说对待资本主义,必须秋风扫落叶,毫不留情。资本主义收入,必须没收。
妇女队长是个初中肄业的文化人,王麻子写个什么的都请她代劳。她佩服富太的魄力与能干,私下里是富太的铁杆粉丝。她偷偷地向富太透露了王麻子和贫农组长要共他的产的图谋。富太赶紧去找贵太和兴太商量对策。贵太、兴太说那还不容易,就说借了我们每家25元,卖白芍的钱全还债了,调查起来我们认个账不就得了?
“过这道坎有那么容易吗?万一走漏了风声怎么办?”富太满腹狐疑地问。
“没有万一,我兴太背索子、蹲黑屋供出你们了吗?一万个放心!”兴太拍着胸脯说。
得了二人的话,富太回到家里把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婆姨。
晚上,王麻子把口哨吹得响彻云霄,举着铁皮土喇叭三百六十度不留死角的叫了一圈:“晚上八点晒谷坪开会啰!”
“不到会的扣除工分5分!”
“迟到五分钟扣工1分!”
农民老大哥一个个卵大皮厚,画鬼崽吓人是不管用的,只有扣工分才是灵丹妙药,开会才能到得齐,来得准时。
八点刚到,晒谷坪上就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会计扯着破铜锣似的大嗓门点兵点将,无一缺席。
王麻子开宗明义:“今晚开会就是要打富太的资本主义。”
“富太放着好好的自留地不用于种菜、种杂粮,而是用于种白芍搞资本主义。”
“富太带了个坏头,会造成社员出工不出力,一心想着自留地的恶果。”
“队委会今天下午统一了思想认识,一致决议没收富太卖白芍的非法所得。”
王麻子话音刚落,老蔫就抢过话头:“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是水火不容的死敌,谁搞资本主义就削谁。希望富太认清形势,把钱交出来!”
富太也不正面交锋,只是哭丧着脸请求宽仁放一马:“近年运气不好,鸡公鸭婆都养不成器,孩子读书、人情往来,生病看医生都借债过来的。”
“虽说卖白芍得了几个钱,钱也是过一下手而已,还了富太、兴太各二十五元的借款,还买了一袋盐,打了一壶煤油就身无分文了。”
王麻子一听,断然不肯相信,急忙叫老蔫去叫贵太和兴太现场当面对质。贵太、兴太同时来到了会场。
王麻子指着富太问贵太:“他借你钱了?”
“是的。”
“多少?”
“25块。”
王麻子又问兴太:“他借你钱?”
“嗯。”
“多少?”
“二十五。”
“真的?”王麻子问。
“绝对真实”贵太、兴太异口同声。
“对搞资本主义的人,绝不轻饶,瘦狗也要把它烤出油来!”老蔫大声嚷嚷着。
“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拿刀子来,放血吧!”富太婆姨边尖叫,边一头向贫农组长老蔫的怀里撞去。老蔫虽说才五十开零,确是一个形如骷髅的痨病鬼,就死鸭子嘴硬,经这么一撞击,摔了个四脚朝天。人们纷纷掩面讥笑。
钱没了,打资本主义失去了实际操作的意义。只能草草收场。
好痛
王麻子认定,自留地是社会主义大集体的心腹大患,即使不能除掉,也要缩减。这个资本主义尾巴真他妈碍眼!必须先割掉自留地这个共同的资本主义尾巴。他决定学人家先进单位的做法,每个人口只留七厘土的自留地。他还在大队召开了“割尾巴”的动员大会。
王麻子说,猪崽留个尾巴,消耗营养,多费饲料;狗仔留个尾巴就sao劲,管sao的狗仔育不肥。社会主义留个资本主义尾巴,就会损害集体利益,公使经济无法壮大。这个尾巴非割不可。
七厘地,巴掌宽的地头,能出产多少?别说种杂粮,吃小菜都是个问题。如是有不少社员提议丈量尽量宽松一点。但宽松的度难以把握,弄不好会产生纠纷。会计说邻村也有用“算盘尺”的,以十五桥的算盘长度45公分为一尺,比市尺会多出四寸多的长度。这样一来,实际上的七厘地会大于名义上的七厘地。用“算盘尺”丈量自留地,得到了社员们的一致赞同。
绳子一拉,自留地多半不见了。那些把土地经营得黑油油的农户,无异于剜心头的肉,剧烈疼痛。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就是那些地越作越瘦的人家。真正亏大了的第一要数富太了,当年分自留地,按地力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坡地和瘦土可以享受折扣,为了多争取一点儿面积,他要了坡地。稍宽稍平坦一点的那块坡地,把它整理成了一丘水田。其余的,起早贪黑垒石坎开成了梯土。如今,只留下几分贫瘠的旱土,那块水田和肥力好的都被生产队丈走了。富太口头不说,心里肠子都悔青了。后悔开挖水田,后悔垒石坎造梯土,后悔刨草皮、烧土杂灰……
这还没完,自留地一再打烂重新划分,面积也在一再减少。开始是用“算盘尺”丈量,后来用“鲁班尺”,再后来用“米尺”丈量。
富太心灰意懒,他也学会了生产队下工就自在地躺长木凳上闭目养神:何必呢,怂哈蛮干,尾巴一割,到头来终是一场空,这一躺下反倒赚了个清净。他不再打理自留地,也不往自留地里挑沤肥什么的。
红队见富太先前种植白芍赚了钱,王麻子便让生产队卖了几担口粮,换来了种苗,栽种了好几亩。富太知道王麻子他们根本就不懂得白芍的栽培技术,但王麻子与富太互不搭对。富太对王麻子的任何动唯有漠然旁观。两年后白芍采挖了,白芍根细得可怜,加工后卖给药材收购站,都打的“等外级”,豆腐渣的价钱。细账一算,卖口粮的本金都捞不回。
王麻子使出浑身解数,红队年终分红最多每个劳动日一毛钱就触到天花板了,再也无法突破。而人家黑队已接近八毛了。好在你穷我穷他也穷,大家一齐共同穷,彼此心里都很平衡,日子也过得相安无事。
日子过得紧巴,红队除了富太家的三个孩子都上着学,其它的孩子都留在家里滚葵花饼饼,捏泥巴菩萨,捉小鱼虾米玩。
每当开学季,富太就得放低身段,四出求借。借钱终归是要还的,可是苦于没有收入来源,还款总是逾期。富太搜肠刮肚地想,家里还有什么可以换钱的。想来想去,只有山上的几棵树木了。那些树,富太不忍心动它们,他每年都要坎山,哺育它们,不许杂树与它们争风。他要把它们留着盖房子用的。可是为救燃眉之急,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能每年坎下十几棵去集市上卖了换钱供孩子们上学。
这几棵树就是命根子了,可富太隐隐的感到有一种危机将要降临。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有一个远方亲戚说他们那里的山林都收归集体了。以防万一,富太悄悄买回了把高速钢的马刀锯,赶早贪黑的把三十来棵杆头大又比较通梢的松树和杉树都砍了。树才放倒,县里下达了一道叫“8.28”的命令,所有山林,即日起全部收归集体大队所有。富太砍伐在山里的树,悉数充公,全被大队抬走。
大队抬走的不是树,抬走的是富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抬走的是他的希望。这尾巴割得,下刀够狠的了,富太疼得天昏地暗。富太的情绪一下掉进万丈深渊。
越是失望,越要寻求希望。富太想,自己这一代摔沟里了,决不能把下一代也带进沟里,送孩子读书,才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