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离先去了文清那里，她看着那棵她种下的梨树，比之以前长大了不少，却没见到梨花。
文清自调职到阴司殿后，也就住在了那里。不过她听闻子宛绎救下了一个擅闯者，她就隐约有种感觉，想回鬼堡一趟，结果还真让她见到了，她自失忆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刘离回过神来，对文清道，“别来无恙……陆子期……”
文清淡然说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刘离不敢看文清，“对不起……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你想知道你的过去了吗？”
“不，我只想知道你是谁。”刘离不明白，文清接着说，“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刘离抬头望着那棵梨树，轻轻说道，“我认识另一个忘记了过去的人，他却和你不同，一直执着过去，以致让自己被梦所困都不得解脱。你这样说，我会觉得我又做错了一件事。”
文清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宽慰道，“很多时候，对错很难说清楚。”
刘离微微一笑，“也许吧，不早了，我先走了，不过我们很快会再见。”
已经到了晚上，子府院中的梨花刚刚落尽，尚有梨花的残香。
子宛绎走在去书房的路上，看着地上的梨花，出了会儿神。就在他准备回书房时，忽然一阵风起，伴随着飞舞的花香，刘离出现在梨树下，“一朵花都没有剩下，我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是不是大哥？”
子宛绎看着站在梨树下的刘离半晌，淡然说道，“明年，依然会开。”说完就回了书房。
不一会儿，刘离沐浴更衣出来，她看着身上古韵十足的衣服，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了。不过果然还是子府自制的衣服，让她觉得穿着最舒服、最好看。
子宛绎还在书房埋头工作，刘离进来汇报今天的成果，不过她将手里的文件，往桌边上一放，没有一开口就谈工作，“大哥，我身上这件衣服是你少时的吧，为什么不给我大嫂的衣服？”
子宛绎笔未停头未抬，“她的衣服你穿短了些，你个子忽然高这么多，衣服哪那么快做出来。”
刘离六十年不见，女大六十变，还真亏子宛绎能一开始就认出她。
“那这件衣服干脆就给我了，我穿着挺合身的。大哥，要不你再去找找你少时的衣服，说不定还有我能穿的。”刘离笑着搬来凳子在子宛绎旁边坐下。
在酆都，除了工作时穿着统一的官服，私下的穿着风格也差不多，主要都是那种传统的长袍，但更为干净利落，这样便于工作，而且色调都偏淡偏暗，所以男女服饰的区别就不怎么明显。
“胡闹，明天他们就会过来给你量身做新衣，这衣服已经旧了。”
“哪能，这件我根本都没见你穿过，许是你衣服太多穿不过来，这件做小了收到现在了吧。”
“你要是喜欢，自己去房里找。”子宛绎的妥协，让刘离一阵偷笑，“好，你说的。”
如果子正寅还在，子家大小姐穿旧衣服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刘离没有再说话，子宛绎也静下心来工作。就这样，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拿起写好的文件递给他，“大哥，鬼昱的事都查得差不多了，这是调查报告。”
子宛绎接过来看了眼文件的封面，上书“鬼昱值日报告”几个娟秀的大字，而后他才翻开看了起来。
首先是一些鬼昱的基本介绍，和那天的详细情况，然后就是重点内容。在卞城王鬼封的五浊殿调查的时候，已经查实。生死簿上有关不惑的信息出现错误，联系前阵子生死簿被盗，正好不惑又处于植物人状态，申请将他的生魂带下来审问。如果鬼昱在其中产生的影响没有逾越生死簿，那么他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
刘离估摸子宛绎差不多看完了，才说道，“正如报告所说，到时候我们可以跟秦广王争取不治他的扰乱阳间之罪，最多撤了他到阳间当差的职务，降个品次、罚点俸禄、面璧思过之类的。”
子宛绎没说什么，还在看手里的报告。
刘离知他也在猜测不惑的真实目的，就说，“对了大哥，我发现一件事，那日那两个蒙面人，其中那个拿剑的用的是神氏剑。大哥，你知道神氏剑是怎么不见的吗？”
救鬼昱的事可谓板上钉钉，子宛绎也就不用再说了，他答道，“我也不知，我只知道，神氏剑是从曾祖父在的时候，就不见了。这么说，一直与子家作对的人，其实也是子家人？”
刘离试着问道，“大哥，如果不惑是子家人，你准备怎么办？”
子宛绎严肃道，“当然是让他说出所有的真相。”
刘离想了想，还是问道，“大哥，这算家丑吧？”
子宛绎看着刘离道，“宛离不希望我追查下去吗？”
“如果不惑真的是子家的敌人，那鬼昱……我们先听听不惑怎么说吧，然后再做决定，好不好？”
子宛绎答应一声，将刘离写的报告放在一旁，又低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刘离汇报完了也就没事了，不过她没有离开，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她想问的问题， “大哥，一殿四品鬼差陆子期，你认识吗？”
子宛绎不动声色的奇道，“她现在在我麾下，你怎么认识她？”
刘离有些意外听到这个答案，她最初以为她会在子府见到文清，但事情并不如她的期望发展。她原本猜测因为一些未知的因素，导致子宛绎不认识成为陆子期的文清，现在他却又说认识。
刘离道，“既然你都把她调职到你的身边，证明你对她的长相不是无动于衷，那为什么她仅仅只是你的手下？如果只是这种决定，还不如别把她留在身边。大哥，你到底在想什么？把自己放在一个暧昧不明的境地，让周围的人怎么想你才甘心？”
子宛绎避开了刘离的目光，“她们是长得一模一样，但她不是清，清已经死了。”
“不，大哥，我不信你没有认出她。我可以相信各种原因让你没有见到她，但只要你们相见，我知道你一定会认出她来。大哥，你连我都认出来了，不可能认不出她。她就是文清，是你的结发妻子！”
子宛绎低头工作着，似乎想逃避这个问题。
刘离觉得有点难过，忍不住问道，“大哥，你不爱她了吗？”
子宛绎手中的笔抖了抖，纸上的字就多划了一下。
刘离沉默着等待，希望子宛绎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可以说困扰了她很多年。但他始终没有回答她，让她不禁心寒。
刘离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六岁前的人生，尽管说要放下，但很多事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一时的放下当然容易，一旦有什么情绪涌上来，一些过往相似的经历就会被带动出来。
她始终记得，她那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最初认识到的人生，就是除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会真的待她好，其他人都是虚情假意，或只是一时的真心。永恒这种东西，在时间面前总有一天会黯然失色。所有的一切，让她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个选择孩子，不要结发妻子的狠心丈夫。
人们都明白，陪伴自己一生的不是父母不是孩子，而是另一半。如果把一生算做永恒，可只是一生都做不到不离不弃，爱情凭什么让人念念不忘？当然，不能因为一个人，否定所有人。至少在她的心里，子宛绎与文清之间的感情，让她看到了永恒。
但是如果连子宛绎都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她真的不知道，这个世上是否真的存在真正的爱情。
子宛绎其实没有沉默太久，只是他说话的声音太轻，让失神的刘离没有听到。
刘离试图为子宛绎找理由，她还是想相信他。他如果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他完全可以不管文清，任由她被人说道她故意在鬼堡种下梨树借此引起他的注意。但是他将她调职到了他的身边，他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要承受流言蜚语的就是他，肯定会有人说他见异思迁，死了旧爱就找新欢。
刘离选择明明白白的告诉子宛绎，“大哥，你的妻子清，她没有去投胎，不过因为喝下了孟婆汤，所以她不记得你是她的丈夫。她忘记了，你也忘记了吗？曾经家也不管，誓要和文清在一起的子宛绎去哪里了？文清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你就不敢再娶她吗？”
多年以来，子宛绎早就习惯遇到任何事都不做出反应。尽管听到刘离质问他，告诉他他的妻子还在，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他反问道，“所以是你把她和真正的陆子期互换？四十七年前你就回来过是吗？”
刘离没有想到子宛绎会反过来就这件事质问她，这下换她不知如何回答了。
如此，子宛绎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宛离，你知不知道私改他人命运会判入狱。”
比起知道自己的妻子还在，子宛绎似乎更关心眼前这个妹妹。刘离不得不佩服他转移话题的能力，既然如此，那便随他罢。反正她相信的、需要的，只有血缘牵引的羁绊，其它的事，可以说根本与她无关。
刘离故意饶有兴趣的看着子宛绎，“那么子大人，你准备怎么处置我呢？”
子宛绎身为酆都的监督官，正是以公正清明、甚至铁面无情为酆都人所知。不过……估计公私不分明。刘离这样想。
子宛绎好像轻叹了一声，又伏案工作起来，“明天我就去鬼判殿见秦广王，六十年前的事实话实说。至于四十七年前的事，你做得很隐秘，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不提即可。”
刘离暗自偷笑一声，“话说这个秦广王是谁啊？我认识吗？”
在这个夜深人静，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处理的时候。子宛绎面对刘离的长时间打扰，仍然耐心未减的说，“你不认识，是从天庭下来的人。去睡吧，该累了。”
刘离的双眼顿时泛红，幸好子宛绎伏案工作没有看到。
她语重心长的说，“大哥，你不想我管你和文清的事我就不管。不过现在是我让她留了下来，我就有责任照顾她。大哥，她不是假装不认识你。是我晚了一步，是我赶到奈何桥的时候她已经喝下了孟婆汤。我本打算告诉她她的过去，但是她那时候太累说不想知道，所以我希望可以由你来告诉她。我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会这样选择，总之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留有遗憾。大哥，你工作不要忙到太晚，我回房了。”
刘离出去了，她确实暗自庆幸自己是子宛绎的妹妹。但是她也选择相信，他做这样的决定，有他的理由。
书房内，子宛绎闭目良久。
他原本以为，就算祖父飞升、妹妹离家出走，至少还有妻子会永远陪伴他。意外的是，文清患了重病，无药可医，他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他又见到了她，她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是他知道，他还是认出她来了。与文清夫妻二十年，他不会认不出她。只不过，他无法再娶她。
刚开始子宛绎知道文清不认识他的时候，一度以为，她在责怪他对她不够关心而故意欺骗。不过很快理智告诉他，温柔的文清不会这样做。
于是子宛绎不管别人会怎么想他，硬是把她调职到他的身边，他依然像以前一样待她、照顾她，但是他告诉自己应该区分“她们”。
有人干脆劝子宛绎，为什么不娶她？因为他答应过他的妻子，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就算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她，明明就是她，也不可以。
子宛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甚至不愿意去想明白。
也许他觉得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测。也许……也许对旁人来说，陆子期是陆子期，文清是文清，他娶了“陆子期”就是背叛了文清对他的爱。又可能，文清把自己当成陆子期太久，她已不再是文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