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往往在冥冥之中有着一定的定数。
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过了不到两天,周家旺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午休。
他没好气地抓起电话扯着嗓门问:“谁?有事下午说!”
说着就要挂上电话。
没想到电话里却传来了赵华彦的声音:“老周,我有重要情况要和你说。”
周家旺还停留在半迷糊状态的大脑顿时一下清醒过来,使劲地把电话按在耳朵上:“是老赵,有什么事啊?”
“有了新情况!你现在说话方便吗?”听上去赵华彦的口气还挺神秘。
“说吧,就我一个人。”周家旺说。
“是这样,今天我去医院看望魏可新了。”
“看魏可新?是不是他返醒过来了?”
“没有。那就是个植物人了,一点知觉都没有。”
周家旺一听刚提起来的兴致又烟消云散。
顺口问:“那你还能有什么收获。”
“谁说没有,这次,老周你想都想不到。魏可新不说话自有说话人。”
“哎,你就别绕弯了,其他人又不知情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老周,我也这样想,嘿,没想到魏可新和田广荣的事他老婆都知道。”
“哦,对,老赵,这倒是个好消息,你快说,他老婆告你说什么了?”
“她说,魏可新确实是为田广荣能傍上付子强从中没有少费力气。”
“关键是,她说得也不足为证呀,即使是真,也是一面之词。”
“老周,你说得对,刚开始我也这么想,可后来,她还真就说出了一个有用的信息。你猜怎么着?”
“哎,有话就说呗,还调我胃口做什么,我都快急死了。”
“老周,是这样,他老婆说田广荣曾用高金支付了付子强儿子出国留学的费用,一次就是三十多万。你说,老周,这是不是算个好消息啊。”
周家旺一听热血就涌进了大脑。
他感到似信非信又感到有点震惊。
电话又传来赵华彦的声音:“老周,你在听吗?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周家旺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口气不免有点急促:“我在听,老周,你说得是真的吗?我怎么听着像是讲故事呢?”
“老周,具体是个啥样现在我也不知道,如果是没有的事她干嘛要瞎编一通?我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
“老赵,你感觉那女人是在耍咱还是在说实话?”
“按说她不应该耍我,我和魏可新多少年前的好关系,自从他受伤后上上下下我已经去看过不止三回两回了,他老婆也是一个本分女人,为什么要说谎来骗我?”
“可是,这样重要的事,她为什么要和你说呢?”
“我原来也没想到和她说这些,总认为魏可新的事只有魏可新知道。是我问她田广荣是不是经常来看老魏,她说自从回来冯阳县医院以后就没见过田广荣,后来听说田广荣包成了大工程,她就去找到田广荣想借几千块钱,毕竟在医院花费大,没想到田广荣说他和魏可新只是一般关系,只借给一千元,还要她打了借条才给的。为此事,她就觉得心中不平,想当初要不是魏可新为他一力促成,田广荣能包成工程?我紧问了几句,她就把魏可新和田广荣的事竹筒子倒豆一口气吐了出来。不仅如此,她还给我拿出魏可新的一个本子让我看,她说他当时把魏可新看做爷爷待,现在魏可新没用了,田广荣就把他一脚踢开当做了陌路人。本子上记录着魏可新每次帮助他办成事后,田广荣送的礼金,四五回一共八万多元,其中有两笔都记录着和田广荣去省城办事,他老婆说那就是去办付子强那事。”
“他还给你看那个?对你就那么信任?”周家旺仍然半信半疑。
“哎,鸟到将死其鸣也哀!我以前经常去魏可新家,我们熟得很,再加上她心中不平,境况到了如此地步,也不过是想找个人诉诉苦说说心里话。”
付子强自从知道了田广荣资助儿子上学的事后如芒刺在喉,针锥在股。
虽从外表上看上去如无事人一般,但心中圈着一只野猫抓挠着他的心,使他卧不能安梦食不能顺肠。
一个县长,一个党员干部竟然接受了一个包工头三十多万元的资助,不,是贿赂,是一颗随时都要爆炸的定时炸弹。
他开始后悔当时候向田广荣妥协给楚秀青打那个不该打的电话。
可当时火烧眉毛,对田广荣资助儿子上学的事简直就是措手不及,猝不及防。
如果不下话去疏通那件事,也许田广荣狗急跳墙早就翻脸闹成了事。
儿子出国是已成事实,三十多万的款项已经汇到国外,这也是事实。
也许他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是实情,如说出去谁又能相信?
领导能相信?还是组织能相信?
此事一开始就把铁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身不由己有口莫辩!
他在别无他策的情况下才不得已而给楚秀青打的电话。
当时他茫然不知所措的大脑发出的唯一信号就是说一千道一万要先稳住一头,然后再冷静下来细加谋划退路,这是他万不得已的缓兵之计。
现在苦思冥想之后觉得那哪里是缓兵之计,简直就是在滑向陷阱!
他为他当时候没有保持头脑清醒悬崖勒马,反而又向泥沼陷进一步而后悔不迭。
事到如今,放在他面前的其实还有好几条路。
第一,立即筹备款项,把田广荣的三十多万还上。
第二,终止田广荣的建设项目。
第三,让儿子立马辍学回来。
第四,立即向组织主动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第五就是维持现状息事宁人,保持和田广荣这种不清不白的关系,保持住自己县长的位置。
只求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将那把插在心中的钢刀彻底腐烂。
不过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一条一条都在从他的选项中删除。
而首先决定删除掉的选项就是向组织交代。
权衡来权衡去,他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
交代,那将预示着什么。
显而易见,按照党员干部的要求准则,一旦说出实情所有的政治生命就会因此而终结,他将身名扫地。
他想起来身子都在战栗,他简直不敢想象。
接下来的选择就是让儿子立即回来。
可是学费已经打到了外国学校的账户上,辍学回来能不能退回来不说,只是儿子那一头就接受不了。
他还正是寇豆年华,哪里能承受了这样的打击,那将会使他的整个人生发生不敢想象的变化。
这一条显然也不可取。
还有,终止田广荣的工程。
田广荣能不能接受不说,只从他是名正言顺的招标承包就很难做到。
如果硬要为之不可为,首先就不合法。
其次还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暗喻。
那些惯于捕风捉影的人会不会联想到上次的招标有猫腻?
他不敢想象会由此引出什么大蟒来。
最终还是只能望而却步。
那,筹备款项。
把田广荣的款还清,大路朝天,以后各走一边。
且不说以后能不能和田广荣彻底割断丝连,只是这款项的筹措都是一个问题。
父母那儿一生当干部应该有点积蓄,但父亲一生耿直,怎么和他去说这个事呢?
况且,他又是心脏病,万一承受不了,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再说,他最多也就是凑个几万元,十万都不一定有,还有二十万去哪里筹措?
按说这么点钱不应该难住一个堂堂县长,任意给哪个银行发句话都不是问题,关键是这样一来不是又借油浇火吗?
怎么和银行说?办理手续不等于给自己违法留证据吗?
这头没有割断,又和银行拉扯。
如此一想还是觉得不可行。
事到如今,他只能和妻子商量用现在的住房抵押在省城贷款。
他老婆心有不忍,但为了堵上这个火口只能服从于付子强。
两个星期天后,付子强打电话给田广荣让他到他的办公室来一次。
这次付子强选择了一个星期天。
借故有公事处理没有回家,留在县政府,要把田广荣叫过来,和他做一个彻底的切割和了断,以除去心中的一块心病。
田广荣受宠若惊满心欢喜。
这么长时间以来,虽然付子强帮助他包成了化工厂的大项目,但付子强一直对他冷淡。
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就像一个偷了情的良家少妇,让田广荣不敢擅自再多去县长的身边,生怕再惹县长生气把自己到嘴的肥肉给撸了去。
今天的传唤,在他看来又是一次接近县长的好时机。
自从县长帮他办成事还未敢上门去答谢人家的深情厚谊,于是又去银行取了一万元钱兴致勃勃地向县政府走去。
今天是星期天,县长没有回家,专门在机关等着和他相见,想起来都让他飘飘欲仙。
这说明什么?说明关系更进一步,说明以后可以随便地进行交往互动。
他望着高耸的政府办公大楼感到从未有过的亲切和熟悉,没有了以前望而生畏的陌生感。
星期天的楼道内异常安静。
他远远地就瞧到付子强的县长办公室敞开着门,室内的亮光从门口照映到略显昏暗的走廊里。
他走在过道上只能听到他的皮鞋声,急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他的心没有以前那么忐忑和不安,显得异常地从容。
跨进门,付子强端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一张报纸。
田广荣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桌前正准备说话,只见付子强眼光没离开报纸而是声音不大地说:“你坐吧。”
田广荣看着和付子强之间隔着的一张大报纸,看不到付子强的脸色,从话中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又过了足足十几秒,付子强才慢慢地放下手里的报纸,把深奥莫测的眼光投过来。
听声音还是那样地平静,既不带笑,又不带怨,而是开门见山地问:“你给我儿子的学费汇去多少钱?”
这句问话让田广荣出乎意外,不免脸上浮上一股惊讶。
很快又被他的撕嘴一笑掩盖:“什么?哦,都是旧事了还提它做啥?付县长,孩子在那边学习还好吧?如果还需要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卡在那儿。
因为付子强推出一个让暂停的手掌,脸上异常严肃:“打住!”然后过了几秒又慢慢把手放下来对着诚惶诚恐的田广荣说:“我没有说错的话,应该是三十二万五千元,按银行利率算,这几个月应该有七千多快钱的利息,总共下来三十三万,我说的没错吧?”
田广荣一听付子强这是要和他算账,而且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不敢造次,忙说:“付县长,给孩子的学费是我心甘情愿的,与您没有任何关系,钱的事就不用提了,您有其他吩咐就喊我一声,一定照办。”
他想把眼前的窘迫状态扭转一下,看上去很谦恭。
“该做得我已经做过了,咱们的事从此后进水不犯河水。”付子强说着把一个方方正正的塑料袋从抽屉里端出来搁在桌上,顺手往田广荣这边推了推,“这是三十三万,你点一下收起,以后你好自为之。”
“付县长,这,这,我做成这么大的工程还不是全托您的福,这点小钱算什么,你给我我也不会要的。”田广荣的表情看上去很谨慎且诚恳。
付子强用两只剑一样的目光盯着田广荣:“田总真不愧为有心人,在我付子强的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就打起了我家人的主意,到现在我还不明白这个如意算盘是你自己打的吗?”
田广荣一听付子强的口气不对,不好意思地又强挤出不自然的笑容说:“付县长,这,这——”
还没等他说出下文,付子强就咄咄逼人地问道:“你说实话,是不是那个魏可新和你一起搞的鬼。”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付子强已经对事情的原委了解得清清楚楚,所有的细节也都听大舅子说了,现在问他就是想让他从嘴里说出来。
他是想让旁边的录音机能录下来,以利于将来向组织上说清楚。
田广荣看着声色俱厉一本正经的付子强,不敢有所隐瞒点了点头:“是,付县长,是魏可新给我出的主意,我们接近不了你,老魏就和我去省城做了那事,可是,付县长,我们只是想揽下工程,并没有任何恶意。”
“大胆刁民!还竟然口口声声说没有恶意,你们这是为我好吗?你们这是存心要把我送进监狱!田广荣,咱们话说到这里,我付子强是堂堂正正的一县之长,是不会放弃我的原则的,把钱拿走!以后好自为之!去吧!”
说罢,付子强站起身来把手倒背后,脸朝向窗外。
见县长下了逐客令,田广荣只好慢慢站起来走到桌跟前把手伸向那包钱。
突然,一种声音在大脑回荡:“这个钱不能要,这是你和面前这个高高在上县长的唯一独木桥,只要你拆了这座桥,以后他和你就真的没有关系了,魏可新和你付出的努力都将要白费,你的工程也可能因为你抱着这包钱离开而得而复失。田广荣你万万不能抱走它!”
对,不能!
也许县长就是做个样子,也许县长真的要和你割袍断义,但你决不能拿走那包钱,绝不能!
于是,田广荣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身,扭转身大踏步朝门外走去,快速地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当他走到楼梯口要拐下楼梯的时候猛听到身后付子强大声的呼喊:“田广荣,你给我回来!”
声音很大,在寂静的楼道里让人听了发毛。
但终究没有让田广荣的脚步停下来,而且,更使他加快了脚步,就像一个逃跑的贼一样。
看门的保安不禁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两手空空一脸狼狈相的他。
等付子强从楼上追下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了田广荣的影子。
那个保安惊慌地迎上来:“付县长,怎么回事?那个老田已经走远了。”
付子强怔怔地望着敞开的大门,这才回过神来扔下一句:“没事!”
急匆匆地快步向他的办公室返去。
门还敞开着,那包钱还全封不动地整整齐齐搁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