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安静,四下里只有监护仪微弱的声音。
曾广夏现在有一些虚弱,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但他又知道自己不能睡着,于是他想抽根烟提神,可猛地又反应过来这里是病房,只能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
电梯间里面的那个电话是小路打来的,当时他的语气十分紧慌:“曾队,大宇哥出事了!”
从小路的口中得知,大宇是将身份证和驾照送去技术科后回来的路上,遭到了袭击,身上腹部、肘部和腿部多处受伤,受到大宇求援信号的警员赶到现场时发现大宇已经失血昏迷,所以他们立马联系了市医院安排救援。
但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大宇的伤口,就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包扎。
得到这个消息的曾广夏和小路第一时间就赶往了市医院,如今已经快到傍晚,大宇仍然昏迷在床。
而曾广夏一直就在病房里守着,等待大宇的醒来。
“嗡、嗡。”
曾广夏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接着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不远处,小路冲曾广夏招了招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呼,曾队。”
今天来到医院之后,因为看出大宇的情况并不乐观,而出现了案子警局自然很缺人手,所以曾广夏就让小路赶紧回现场去帮忙了,自己一个人留在了医院看着大宇。并且两人约好,在一天的调查结束之后,由小路回来向曾广夏报告。
“怎么样了?”曾广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小路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下休息,顺手还递给小路一瓶水。
“谢谢曾队。”小路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稍微休息了一下接着说道,“我问过了医生,大宇哥被送来时身上伤口所用的包扎手法一看就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但手法却显得很熟练有效,应该是这个人经常进行简单的包扎。如果不是即使止住血了的话,可能大宇哥也撑不到医院来。”
“那么他还是咱大宇的救命恩人了?”曾广夏掏出了一根烟,用右手捏着有节奏地敲击着手背,思考着什么。
“啊,当然是啊,不然呢?”小路被这句话一时弄得摸不着头脑。
但曾广夏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在思索了一阵子之后又问了一个新的问题:“静水苑那边已经结束勘察了吧?走访的情况如何?”
“我们初步进行了一定的筛查,静水苑1幢两个单元和2幢两个单元加起来一共72户,常住34户,当夜住有36户。这些人包括钟明一都没有前科,也都并不与死者相识——至少我们目前掌握的‘吴喧’这个身份没有交集。但‘吴喧’这个身份技术科已经确认是造假的了,我们的人口资料库里的所有叫‘吴喧’的人也都和死者也对不上号,死者的真实身份还在进一步的调查当中。”小路又掏出了自己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懂的东西。
“周围人对钟明一的评价如何?”对于小路目前说的这些,曾广夏似乎根本就提不上兴趣。
“结合邻居们和房东的证词,钟明一确实是半年前搬来这里的,但是很少与邻居们接触,大家对他都不熟。只有楼下的保安和对面1幢楼的一个奶奶认识他。”小路回答道,“保安是因为经常看到钟明一出入,那个奶奶似乎是因为钟明一帮过她的忙,偶尔也会问了她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什么忙?”曾广夏挑了挑眉。
“问的什么老人家自己也忘了,说就是聊了些家常。帮忙好像也就是寻常的忙,顺便抗米上楼啊之类的。”小路把本子往回翻了几页。
“老人家是不是听力很差?”曾广夏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香烟。
“对。”小路点了点头,“问她话的时候花了我们好大的力气。”
“6楼的住户们呢?有没有说什么异常?”曾广夏又问。
“这里本来就有点异常,曾队你让我们重点调查的1幢两个单元,2幢两个单元一共四个603有三个都没有常住人。2幢这边的一单元603和二单元603的业主都是常年住在外地,这边的都是闲置房,以前家里老人住的,现在有位老人家已经过世了房屋正在出售,有位老人家住在身边,房屋空置。至于1幢那边,一户就是刚才说的那个老婆婆,一个人独居。还有一个就是正对着钟明一的603,房屋空置,业主现在也没有联系上。”小路说。
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曾广夏很明显陷入了思考,小路也没敢打扰他。良久,曾广夏又问了新的问题:“尸体的情况如何?”
“尸体已经送回局里交给了法医玲姐,初步检查到了腋下、胯下许多处都有勒痕,但玲姐说这些都是在死后留下的,另外脚踝背后的淤青是撞击伤,应该也是死后留下的。口腔、胃里暂时都还没有检查出任何的致晕致幻物质,所以应该是在死者清醒、或者正常睡着的情况下,受到了致命伤。”
“嗯。”曾广夏点了点头,把手中的烟叼在了嘴里,但没有点燃,“那接下来是不是就是,玲姐有一些专门事要你专门转告给我的呢?”
“没错,曾队你怎么知道?”小路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不过不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儿丢脸,讪讪地笑了笑掩饰尴尬并继续说了下去,“玲姐说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才可以完全确定,但目前看来致命伤极大可能是脖颈出的那一道伤痕,胸口的贯穿伤是凶手即将死亡的时候补上的,这样才算一个完整的‘签名’。凶器也和当年的一样……”
“双血槽的尼泊尔军刀。”在小路说完之前,曾广夏便已经脱口而出了,说完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嘴上叼着的烟的滤嘴都快被他突然地用力快要咬断了似的,“被那小子说对了,这个凶手,还真的是冲我来的。”
“队长……”看到曾广夏的神情,小路有些欲言又止。
其实他是一个新人,今天一天下来也就是跑跑腿传传话,能帮上忙的事情并不算太多。因此闲下来的时候,他又查了许多钟明一提到过的14年前的连环杀人案的资料。虽然这件事情最终由曾广夏的父亲曾云侦破并将凶手缉拿归案,但是这起杀人案四名被害者的最后一位,正是曾云的妻子,自然也就是曾广夏的母亲——代凌。
所以无论如何,这个案件对于曾广夏来说,就是一个抹不去的创口。现在这个凶手成为当年案件的模仿者,无异于将这个创口再次生生地撕开,血淋淋的疼痛几乎染红了曾广夏的眼睛。除此之外,小路也能察觉到曾广夏眼底渴望复仇般的火焰。
“那曾队……相关的资料整理……”小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明天再说这些吧。”曾广夏把嘴上的烟取了下来,习惯性地想要找个地方杵灭,结果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有点着,再看看已经被咬得弯折起来了的滤嘴,想了想还是直接找了个垃圾桶扔掉了。随后又转过头去看着小路说了一句:“你也快回去吧,这会儿都快8点了,今天一天也辛苦了,我再去看看大宇的情况。”
说完曾广夏顺手推开了大宇病房的房门,恰巧这个时候,病床上的大宇转醒了。
“看来我又被曾队救了。”大宇的状态很虚弱,说话也很缓。但是看见了曾广夏,却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
“憨子,你他妈少跟我在这里装矫情。”要是平日里听到这种话,曾广夏铁定一脚就踹了上去。此时看在对方是病号的面子上总算是忍住了,转而一屁股坐到了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指了指床头,说,“妈给你熬的鸡汤,还热乎着,快给喝了。她本来也想等你醒过来再走,但是年纪大了不能太熬,加上鬼知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会醒,我就让她回去了。”
“嘿嘿,别说,这么久没回去看她老人家了,还就真馋这口汤。”大宇躺在床上别过头看了一眼床头的保温饭盒,又笑了。他本来就有些胖胖的,笑起来更是憨厚。只是现在着实虚弱了些,仿佛看这一眼都花了大半的力气。
这个时候大宇瞥见了曾广夏身后的小路,后者因为看见大宇醒了自然也就跟着曾广夏走了进来。这会儿换大宇没好气地训到:“干站在那儿干嘛!没听到曾队长下命令啦?扶我起来喝汤啊!”
“哦,哦。”虽然能感觉到对方还是很虚弱,但语气中已然恢复了那么一点儿精神,小路原本悬着的心也就稍稍放了下来,连忙乖巧地跑了过去,旋动把手将病床支起来一些。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脑子一点儿都不灵光。”大宇笑骂到,转过头又和曾广夏说起了话来,“队长,这小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哪有,那肯定只可能是我给他添麻烦。”曾广夏看着大宇的状况比自己想象中的来得好,便也笑了,提到小路的时候,还多看了对方一眼。
“不不不。”小路赶紧接过话头,支床的动作都赶忙停了下来,“我跟着曾队长学到了很多!”
“解释个屁啊,曾队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给你添麻烦就是给你添麻烦!谁还不知道咱们队长是个麻烦精呢!”大宇虽然全程都在说曾广夏的坏话,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是在骂小路一样,就连曾广夏本人都忍俊不禁,小路一时也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去,怎么又愣住了,汤,汤,汤!”也算是为小路解围,大宇向床头努了努嘴,小路立刻反应了过来,打开了保温饭盒盛了一碗。
在两人对话之前,小路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这么好。虽然之前偶尔大宇也会提起曾队长,但是语气绝对没有现在这般轻松。现在在小路的眼中,这两人几乎就是从小长大到的亲兄弟,名义上是队长和队员,私底下关系好到不行。
今天上午到了医院的时候他们了解到,虽然大宇包扎及时,但出血量依然很大,出现了失血性休克,需要及时输血,可医院备用的O型血恰好已经用完了。就在这个时候曾广夏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我也是O型血,用我的。”
后来小路才知道,几年前,大宇也用自己的血,救过一次曾广夏的命。曾广夏对钟明一说他没什么朋友其实也是真的——只是大宇,就是他唯二朋友之一了。
不过其实还有一点也引起了小路的注意,那就是曾队长口中所说的那个——“妈”。
“干什么呢又发愣,你小子不会真觉得我这个状态能自己喝汤吧!”大宇的骂咧声又从耳边传来,吓了正在思忖的小路一跳,他连忙把鸡汤端到了大宇跟前,喂了两勺。
“爽!真香!咱妈的汤真没的说哈哈哈。”喝了两口之后大宇又笑了起来,可似乎因为太激动扯到了伤口,疼得咧了咧嘴。
然后小路正准备喂第三勺汤。
“还喂,还喂,还喂!就搁这儿欺负你大宇哥没法揍你是吧?”差点儿被喂到鼻子里的大宇气不打一出来,“要了娘亲命了,没看见我这儿疼着了吗?快滚过来给我揉揉腿!真是笨到姥姥家了。”
大宇教训小路的时候,曾广夏就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止,也不帮腔,这样的氛围让他想到了好久以前。那个时候也有一个人,坐在边上看他训斥着大宇。说不定,现在大宇这个随随便便就能挑出别人不足的毛病,还是从自己这里学来的。
原来,都已经这么久了啊,曾广夏不禁感慨。
“老大。”大宇冲曾广夏叫了一声。这个称呼对于曾广夏来说其实已经有些陌生了,可他还是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
“怎么?”曾广夏稍微坐得正了一些。
“你看,这小子这么笨,我呢,也就才来了警队5年,经验能力啥的都不足。找我带新人这还不把别人的前途都带到沟里了么,咱也不能毁人不倦啊是吧?”大宇不怀好意地笑了,看到这个笑容的时候曾广夏就已经懂了,或者说,从大宇骂小路的第一句开始,在曾广夏的眼中一切便昭然若揭。
“要不小路这小子,咱们俩一起带吧。”大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