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的路就好像从未被风沙掩埋，这条羊肠般的行商之路被走了数千年，城里富有经验的商人对这条通往湖之城的路了如指掌。
但现在，这条路已经没有商人行走了，只剩一些落魄逃亡的人，失去色彩的人，只有他们还在艰难前行，没有驼队引领，他们根本看不见前方是否真的有新的光明。
多数人会死于妖兽之口，少部分人会死在藏匿荒芜北漠中的马贼手上，还有一部分人，会死在自己人手上。
宝藏？那是富饶之地该有的东西，而沙漠之中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唯有死亡。
早在城内反叛风声正起的时候，就有富商豪绅大量采购沙之舟，这种东西专门被用在沙地中载人出行，速度之快可堪比陆地上的马匹，当然能飞的宝物另算。
但唐东他们还没到那个程度，只能在细沙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这很耗费时间和体力，大大地拖慢了行程。
而此时飞驰而过的一艘沙之舟让他眼前一亮，立刻全速追赶，挥出一道剑气，一面黑焰之墙在沙之舟的面前暴起，舟主人赶紧刹住了车。
在空明悉心的教导下，唐东本来是一个心怀悲悯之心的人，但这些年他造下了太多的杀孽，见到了太多不该见到的坏事，同时他也曾参与过这些坏事，如今早已不会再对别人有过多的同情。
这里是北漠，每个人都自私自利，谁会愚蠢到拉别人一把，只会拉别人下水罢了。
若说雷公，他觉得雷公只是年纪大了，安于现状，知天命矣，便不再为难别人，但他不一样，他必须为自己考虑考虑。
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身边自己承诺一生的爱人考虑。
春笋显然知道他要做甚么，她很希望乘坐这艘沙之舟的人是截胡帮或者砂之宫的人，那样就算杀了也有理有据。
然而这人两者皆非，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富人。
唐东强行掌控了那双原本属于自己的眼睛，让他们闭上，春笋也见过不少杀伐和血腥，她手上也沾染了很多敌人的鲜血。
但那些人真的是敌人吗？他们也只是普通人，他们为甚么会死，他们凭什么赴死？
归根结底，这并不是所谓的有理有据，只不过是安慰自己的最后借口罢了。
杀人者，只有两种，绝对无情之人和糊弄罪孽之人。
绝对无情之人对此的定义是，我就是要解决他，糊弄罪孽之人则是他惹我，我有理由解决他。
唐东知晓春笋内心仍然纯善，更不肯让她受到如此污染，便不让她看这一幕，他很轻易地击杀了这个没甚么真材实料的富人，夺走了他的沙之舟。
一艘沙之舟最少可乘两人，而这艘正好是两人份的，唐东在前面以灵力操控着方向，催动其前行，春笋坐在后座，那股血腥味明明已经随风飘散，却仿佛还萦绕在鼻间。
这种轻型沙之舟的速度大约正好是唐东在平地的极限速度，但在这种沙地，他再怎么努力追赶也是白费力气。
有了沙之舟的助力，出逃似乎变得更加轻松了，他让春笋拿着雷公给的地图指明方向，自己则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方向，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这两城来往的客商多数都死于妖兽的爪牙之下，若不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要是有妖兽从沙子底下突然钻出来，到时候只怕落得个舟毁人亡的下场。
“答应我，以后不要这样了。”春笋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毕竟她在美好的环境下长大，唐东也只能称是。
“翻过这个大丘里，就是黄泉路，然后是飞沙岭，琉璃腹地……”唐东在出发前就已经将这张地图倒背如流，为了这次出行他可是做足了准备。
天上偶有阴影洒下，一架飞舟飘过，那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的玩具，一艘飞舟日行几千里，消耗是按琥石来计算的，光是一架飞舟的价格，唐东就已经不敢想象了。
虽然这一路不会很快到达，但他只希望能够平安无事，安全抵达就行。
然而事不遂人愿。
他们几次三番地遇到成群结队的妖兽，似乎正在迁徙，虽然无心理会两个路过的毛小子，却还是给他俩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这一批旱牛不知道要去哪儿，浩浩荡荡数十万只，蹄子哒哒哒个没完没了。
大地都在抖动，这种震动足足持续了一天，当最后一批旱牛奔过，他们终于可以继续前进了，但正是因为这一大群旱牛的阻拦，两人错过了逃脱的最佳时机。
现在还在砂之城外围不足万里的地方徘徊着，而这离湖之城还有十万里之遥！
身后出现了一大批可疑人物，唐东推测着可能是追兵，立刻就扭转方向，跟着旱牛群去了，那些人久居砂之城，肯定有一套独特的功法支撑自己在沙地行走，万一这沙之舟不中用，被逮到就很难再逃了，他不敢冒险。
旱牛每年八月开始大规模迁徙，现在明显还很早，如此反常，必有妖孽，说不定那边有甚么东西吸引着他们。
一般是极大范围的绿洲，刘苏风说他们的祖先就是跟随着旱牛来到了那里，并建立了砂之城，很久以前，那儿还是一片绿草如茵，可是现在，却已经被黄沙掩埋了。
北漠原本不是北漠，不知到底是甚么原因，导致它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北秦关就是东胜神洲抵抗风沙入侵的最后一道关卡，若哪儿失守了，估计离东胜神洲被侵蚀的日子也不远了。
但眼下显然不仅仅是绿洲这么简单，唐东在旱牛群面前思索了一天，他本来不打算去的，但现在背后有追兵赶来，不去不行。
春笋没作表示，她从来都很相信自己心爱之人的决断，哪怕她认为不好。
唐东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有春笋陪着，最不喜欢的就是有她跟着，不说束手束脚吧，谁比谁强还不一定呢，只是看到她原本嫩呼呼的脸蛋被风沙和各种法术刮伤，就心疼地难以自禁。
旱牛领着他们朝北漠的东边奔行了一天一夜，还没有走出这张地图，唐东不禁佩服起雷公来，居然有本事能搞得到这种好东西。
他们一一穿过了地图上表明的几处地点，直到一片闻所未闻，连地图上都没有标识的巨大绿洲出现在他俩眼前。
唐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地图上根本没有标注，但这不符合常理，如此巨大的一片绿洲，谁有可能会错过呢？
但凡长了眼睛，都不会遗漏掉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绿草接青天的沙洲。
更让他傻眼的是，数不清，认不清的各式各样的妖兽都集中到了这个地方，它们放下了凶恶的面容，仿佛人类社会一般和谐共存着。
这里绿草如茵，河湖交汇，波光粼粼，大树盘根错节，拔地而起，灵气之充沛，让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东胜神洲。
春笋也惊呼起来，她已经许久没看见这么多令人感到亲切的绿色了，终日面对黄沙，把她的脸都映得发黄，一看到这片巨大的花园，便兴奋地难以自持。
“我们是不是快到北俱芦洲了。”她激动地问唐东，甚至在这一刻放下了对那些不知名妖兽的警惕，这可是相当危险的！
唐东忽地感觉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想要钻进他的心房，影响着他也放下警惕，然而他的清玉冰心百毒不侵，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此地古怪，快走！”他二话不说，直接拉着春笋就想离开，因为他看清楚了，那河湖中的波光粼粼不是反光，老树盘起的根须不是自然生长！
二者都被一样东西所扰，是白骨。
然而春笋好似失去了心智一般，她脆弱娇嫩，这么多天都是熬过来的，现在突然看到如此美妙的景色，瞬间放空了心神，被神秘力量所扰。
唐东怕这道神秘力量对她不利，万一加剧了心疾，可该如何是好，便想着第一时间离开，不管这个地方再怎么神奇，也不会再来了。
春笋失神，唐东扛起她飞奔了十里地才停下。
当她回过神来，却感到浑身舒泰精神，心脏跳动有力，不再是之前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了，她兴奋地说:“我的心疾！”
“怎么了！”唐东颇为担心地问道，怕那股力量真的不是甚么好东西。
“好了许多！”春笋的双眼冰莲绽放，浑身笼上了一股冷艳气息，她看起来神采奕奕，皮肉饱满充实，脸蛋俏红温润。
唐东噎舌，感到高兴又疑惑，他摸了摸春笋的脉搏，确实稳中有力，不似患病之人，难道那股神秘力量真的能救治她的心疾不成？
若真有戏，即使危险，也要再回去试一试，唐东说出了自己刚才所看到和感知到的，这些都让春笋感到惊讶，因为她确实被甚么东西影响了，就好像做梦一样。
她说:“我感觉梦见有东西在唤我，让我过去。”
唐东不假思索，很粗暴地说道:“无论是甚么在叫你，都不要过去。”
两人再次出发，这次是要冒险去那片未被标注过的绿洲中一探究竟，若真能治好春笋的心疾，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临近绿洲地，神秘的力量再次袭来，唐东自己守住了心神，随后密切地注视着春笋的情况，她已经在神秘力量的影响下进入了昏睡状态。
一旦她表现出一丝痛苦，唐东就会立刻带她走。
春笋很安详，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唐东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已经多久没有看见过她脸上这么快乐的表情了。
十年如流沙，难怪都说幸福是短暂的，唐东很久很久都坚持了下来，看到这个笑容突然就垮掉了，他想要每天每天都看到这样快乐的微笑。
然而他们现在却流离失所，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前路还有几十万里，他捶了一拳自己的心口，发誓终有一天，要每天对着春笋的美丽笑容喝一杯温酒，为了这个无比远大的理想，他必须逼迫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春笋倒在他的怀中，像是醉酒一般脸色微红。
许久过去，她睁开了眼睛。
在那一刻的同时，青青草地上咔嚓嚓出现了数十道裂纹，瞬时湖水倒灌，老树相倾，白骨堆积成塔，一种极不和谐的气息出现在了这片碧色绿洲上。
春笋盯着倒灌的湖水发呆，她甚么也没说，回到了现实后，她的脸上闪烁着犹疑之色。
唐东预感到有事发生，抱着春笋立刻开溜，那堆白骨之中分明升起了一个不属于人间的邪物！至于是甚么东西，他根本不敢好奇！
但是这绿洲却好似突生了结界一般，他砰的一下撞在了上面，头上血流如注。
“甚么鬼怪！”
唐东被迫扭头去看这件妖邪事儿的根源——一枚散发着妖光的巨卵！
区区一枚卵，却当着他的面打碎了他的世界观，它居然开始说人话了！
声音究竟从何而来，这个不得而知，只知其吐字清晰，仿佛早通人语。
“你是何方妖物！”
“妖物？”卵胎上亮起一个黑色的怪异符号，唐东的清玉冰心顿时瓦解，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压力直摄其心。
“前辈留情！他是我的夫君……”春笋却突然焦急开口，看样子似乎是和那个怪卵达成了甚么交易。
“你在说甚么！”唐东抹去一口鲜血，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不是让你不要过去！那只是一个梦！”
“不是梦。”春笋忧伤地说。
“老子不收非愿之徒。”那枚怪卵再一次开口，自称老子，就好像是甚么历经几千年的老妖怪一样，说起话来一股子玩世不恭的味道。
“收甚么徒！”唐东痛苦地对春笋喊道，他全然不知，就在刚刚，他还在想着要将她带出去，要与她共建一个小家，转瞬间，就好像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听到我的呼唤，助我开启了新的一世。”怪卵已经不打算动手了，它淡然解释道。
唐东默默地举起了手中的锈剑，对准了怪卵，骂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再准备开启下一世吧！”
“小子！不识好歹我就杀了你！”怪卵怒道。
“不管你是谁！我都不准你带走她！”唐东怒吼，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感受着此地的灵气，他感到浑身骨头像是被炖了许久一般，马上就要酥烂。
“这是她自己选的！”怪卵刚刚开启新世，正在适应。
唐东不再多言，瞥了一眼春笋的位置，看到她一副被夹在中间两难的样子，就知道今天必须出个结果，不是怪卵死，就是他唐东亡。
他怒向天冲，直接动用最高武学，一雪冻三秋！
漫天飞雪将草原冻住，将妖兽冻住，将怪卵冻住，一道冰色剑气横扫一切阻碍之物！
然而怪卵轻蔑地笑了，他在笑这小子的不自量力，给路不走，那就别怪他推他下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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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我演化天地，我却回回都在逃避。”
——虚无界·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