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都二十八岁了,现在还是‘无房,无车,无老婆’的三无户!我的未来在哪里?”
张无金坐在会议室长条桌边靠近尾端的一侧,双手撑着下巴,双眼半眯着,紧紧盯着另一端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诉着的陈经理。
跟其他坐在长桌两边的另外七个人一样,他看起来好像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可实际上,他的思绪早已四处飞扬,如同灵魂出窍一般。陈经理那抑扬顿挫的高谈阔论,就像蜜蜂飞过的“嗡嗡”声,从他的耳边轻轻飘过。
“除非天上掉馅儿饼了,否则怎么才能改变这种、‘出牛马力,吃猪狗食;鸡叫而出,鬼嚎而归’的单身狗生活呀!”他还在胡思乱想、想入非非之中。
突然“啪”地一声响声,一下子把他从冥想中拉回到了现实中。他定睛一看,原来陈经理已经结束了“演讲”,两只手在长桌上拍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听仍然意犹未尽的陈经理说道:“争取到银行的贷款,对解决公司现金流问题的重要性,我就不再重复了。啊,银行审查了咱们的申请,提出了不少反馈意见。现在你们把自己负责那部分的回答,一个一个地汇报一下,大家互相审核啊。”说完,用左手捋了一下脑门儿前的头发,便在长条桌端的主席位子上坐了下来。
陈经理本名陈友银,三十中的年纪,中等身材,方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即使他收敛笑容,变得一本正经,却依然让人觉得他的嘴角在微微上翘,好像在偷偷地笑着一般。
他原名本来叫陈友金,他弟弟叫陈友银。弟弟学习不好,连个中专都考不上。第二次参加中专考试时,他妈妈实在对这个小儿子没有信心,便叫他这个当哥哥的,冒名去替考。
可没想到的是,他在替考时,竟然“很诚实”地在考卷上把自己的名字—— 陈友金,填了上去!
后来一家人都异口同声地咬定,他确实叫“银”,弟弟才叫“金”,所以那张考卷就是“弟弟”“陈友金”的考卷。
试想一下,哪个家里面,不都是老幺最为“金贵”吗? 就这样,他跟弟弟互换了名字,变成了那个不太金贵的“银”了。
他在椅子上坐定,双手在长桌边上一推,身子便跟随着身下那带有四个轮子的座椅“哧溜溜”一声滑到一边。他伸手一指一个面色苍白、身材消瘦的青年,道:“书生,你先来吧。”
那个外号“书生”的青年,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了几下。挂在棚顶的投影机被打开了,会议室前端的投影布上,显示出他准备好的材料。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本一眼地讲解起自己的材料来了。
他大名萧烛歌,因喜爱文学,长得又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故大伙儿给他起了个“书生”的外号。他不喜欢运动,闲暇时间里,不是在《爱文者》网站上看小说,就是宅在家里打游戏。
他虽然说是从小在北方大城市长大,却从来没去看过任何体育比赛。以至上大学时,有一次在隔壁寝室里看到一根冰球棍,竟然不知是何物。寝室里的人谎称那是曲棍球棍,他竟然信以为真!
讨论完他的材料,第二个被经理叫起来的叫孟瀚,大伙儿称他为“瀚哥”,是个典型的东北大汉。他身高体壮,乍一看会给人一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印象,但一旦跟他聊起来,你就会发现,东北211大学的毕业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接下来站起来讲解自己材料的,是个名叫林如意的女员工。她圆圆的脸,一米五五的个头,走起路来总是一蹦一跳的,说话声音甜甜脆脆的,笑起来又如银铃一般。因为她的名字使人想起了如意菜,如意菜又俗称豆芽,于是大伙儿都叫她“豆芽”。
张无金是最后一个有材料需要更新的,他主要负责汇总,整理和修改总结部分。
他个子不高,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不到。这个身高不要说在北方了,即使在这南方大城市里,也算是矮的了。他那略显消瘦的脸上,漫不经心地散落着些许淡黄、淡棕色的雀斑。一双单眼皮略显沉重地遮住了近乎三分之一的眼珠,他的牙齿参差不齐,相貌极其平常,在这个城市的人海里,很难让人对他产生任何印象。
他最能引起别人注意的,其实是脑门上、距右眉正上方一寸左右的那颗豆粒大的黑痣。这也是大伙儿叫他“黑豆儿”的原因。
他的这个外表,说得好听一点儿,那叫真“不帅”,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长得很‘谦虚’”。用陈经理的话说,就是“还有很大的可以改进的空间”。
他自己知道,无论是家里的自然条件还是他本人的天然条件,人们普遍羡慕、跪舔的高富帅,不仅跟他一丁点儿都搭不上边儿,而且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眼看着还剩最后一张文稿了,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众人看时,原来是经理的手机在响。
陈友银急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立刻接了起来:“蒋总,您好,您好,是我。”
“嗯,嗯。我马上过去。”
他收起手机,一脸自豪且得意的神情,笑眯眯地对大家道:“蒋总让我过去一下,你们继续。大家不要走啊,等我回来。”说完,头也不回,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会议室。
经理一走,刚才还略显平静的会议室,便如炒豆子一般,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大家七嘴八舌的抱怨声。
“咳—— 快累死了!快把这些材料交上去吧。”
“这么多人忙了一个多星期了,还要检查。”
“每次不都是这样吗? 好了,快了。”
………………
大家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一边纷纷掏出手机,查看着上面各种各样的最新信息。
张无金站在那里,本想将那张剩下的文稿讲完,眼看着根本就没人听,正不知所措,坐在他旁边的孟瀚,一个大巴掌按在他的肩上,喊道:“黑豆儿,甭讲了,麻溜儿(快点儿)坐下吧。”
他身材高大魁梧,即使坐在椅子上,与站在身边的、矮小的张无金也几乎齐肩。被他这么一按,张无金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中。
过了一会儿,只听林如意突然低声叫道:“经理回来了!”因她面对着会议室的门,远远地瞥见陈友银匆匆忙忙地朝这里走来,于是急忙向大家报警。
众人慌乱地收起手机,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两眼盯着各自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陈友银一进会议室,见大家都静静地在那里工作,便问:“讨论完了?”众人都转过头来,齐声道:“讨论完了。”
他“嗯“了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道:“大家先把手里的活儿停一下,我有事要宣布。”
看着八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他才压低声音道:“刚才见了蒋总,他非常关心咱们材料的准备情况,并说刚刚过去的这个季度,公司亏损,资金链危险,急需新资金注入。所以,这个季度的奖金,全部取消了。”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大家便“轰”地一下,像炸开了锅一样,猛烈地倾泻出一阵阵强烈的不满和抱怨情绪。
待大家稍微安静下来,陈友银诡异地一笑,道:“蒋总还说,如果不能取得银行贷款,公司准备大规模裁员。被我极力力争,蒋总最后总算同意了,那就是如果裁员,也不会裁到咱们部门!”
其实,季度奖取消之事是实,裁员之事却为虚,毕竟他只是说“如果裁员”嘛,不能算欺骗。
可会议室里的其他八个人并不知道这些。刚听说奖金没了,众人马上便像泄了气的皮球,本来就不高的干劲儿也没了;又听说要裁员,一个个又紧张兮兮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又听说自己的部门不会裁人,大家都忍不住地“嘘”了一声,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众人纷纷发出各种赞美之词,向经理表示感谢。
陈友银满脸是笑,他微抬双手,示意大家无需再说。然后很谦逊地对众人道:“作为部门的经理,为你们发声,是我应该做的。啊,争取到银行贷款,咱们部门是关键。大家今天上午午休前,务必把刚讨论的材料更新完毕,发给黑豆儿。由他汇总后,再发给银行。”
看着大家都点头同意,他又叮嘱道:“季度奖取消之事,大家不要外传,等公司正式发布。啊,至于公司有可能裁员,更不要声张,以免给咱部门引来麻烦,你们心里有数儿就行了。”
大家都频频点头,满脸都是感激的神情。
陈友银起身,大家知道会议结束了,都跟着站起身来。按照惯例,大家要齐呼口号。
众人双手合掌,等待着号令。
陈友银喊了一声:“预备—— 起!”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随着号令众人一齐有节奏地拍掌,然后左手握拳,边伸臂边高呼:“努力,努力,努力!” 再换成右手,握拳伸臂高呼:“拼搏,拼搏,拼搏!”最后双臂握拳齐齐向上伸出,高呼:“耶 —— !”
会议就这样在一片口号声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