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的督促下，在阿姊自己的努力下，阿姊通过了学校的跨级测试。
在开学后，阿姊直接同堂哥一起，读三年级去了。
有这样的姐姐珠玉在前，教沉檀的老师，都非常期待沉檀能带来什么样惊喜。
可惜，惊喜是没有的。
只有惊吓。
沉檀小时候的智商，大概都拿来谋生存了。
所以对于读书，她一直反应迟钝。
上课完全听不懂老师在念什么经，作业也是习惯乱糊上，考试就全凭运气。
哪怕就语言和数学两门主课，她成绩也一塌糊涂。
数学完全是听天书，这会儿的沉檀，还不能理解，数学对于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
或许，这也是她思维逻辑，一直很混乱的原因。
语言还好，毕竟是母语，听起来不算复杂，日常作业也都是描字背诗什么的。
沉檀不爱背，但她特别喜欢看堂哥和阿姊在檐下背。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我看到鸟儿飞到天空，它们飞得多快呀。明天它们再飞过同样的路线，也永远不是今天了。或许明天飞过这条路线的，不是老鸟，而是小鸟了。
时间过得飞快，使我小心眼里不只是着急，还有悲伤。”
……
少年少女朗朗读书声，如玉佩鸣，如凰啾啾，像黄莺儿那样婉转，又像百灵那样轻快。
沉檀那时还读不懂诗的好坏，可就是觉得，堂哥阿姊他们背的古诗，要比自己学的高级。
这种跨年级的羡慕，其实来自于孤独。
家里没有人同她学的东西一样，也没人问她学了什么。
反正她学的东西，对家里每个人来说，都不那么重要。
两位家长是老师，再往上两位长辈完全不读书。
堂哥阿姊都是从她这个年级过来的。
没有人去体会，去理解，沉檀其实是个，初学者来着。
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觉得，沉檀学那点东西，简直不要太容易。
闭着眼睛都会。
这是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话。
沉檀睁着眼都学不会，更别说闭上眼睛。
没人在意，沉檀又哪里会去多心呢？
她的眼睛，只会往别人的方向、角度去望。
别人觉得如何，她便觉得如何。
别人觉得什么重要，她就觉得什么重要。
真相在大家齐心协力中，被忽视过去。
一年级对所有的孩子来说，其实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年级。
她对知识的概念，才刚开始塑造。
对学习习惯的养成，对学习的意义，包括独立社交等等，都是在起点。
这时候，其实是最需要人来正确加以引导的。
谁来呢？
没有人来。
母亲忙得顾不上阿弟。
那样宝贝的阿弟，经常被丢在办公室，由没课的老师照看。
她忙得昏天黑地，忙到饭菜都顾不上吃。
沉檀阿妹才三岁，就被一起丢到学校，由幼稚园那边老师看管。
沉檀上幼稚园年纪已经很低很低了，阿妹竟然还要低。
这样的家庭，其实随便来个什么，轻轻触碰一下，就会碎了。
但母亲始终坚持，始终坚守。
不管发生什么意外，发生多少难堪，她就像鸡蛋内壁那薄薄一层膜，将蛋壳粘在一块儿。
牢不牢固不好说。
但终归在一块儿。
堂哥和阿姊背书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能穿透房顶，穿过云层，去到天上。
他们俩不是故意要这样，是被生活一手捉弄成这般境地。
同样年纪，同样年级，同一个班。
母亲和大妈妈，没法做到，不把二人拿来对比。
大妈妈是喜欢争强好胜的人。
即便大女儿考出去了，可同一辈的，多得是考上大学的孩子。
他们家这个，算不得太大荣光。
且跟母亲同居檐下，二老明显偏爱小的那一房。
她就是要证明，自己这一房，才是有出息，有作为的。
生活上压过母亲这头，她是不肯罢休的。
工作，子女成绩……甚至小到背书这种事情，她也是要比的。
所以每每瞧见沉檀阿姊拿出书来背，大妈妈总要站在檐下高声喊堂哥：“小海啊，你课文背好了？没看到凝香在背书吗？还不快点出来背？”
沉檀阿姊表情一贯比较冷。
有点像母亲早年的清高。
大妈妈说的声音再大，也不会影响到她分毫。
她做着自己，做着母亲的门面，该如何就如何。
堂哥就惨了。
男孩子小时候可玩的东西太多了，他整日从白昼玩到夜深人静也是玩不够的。
背书，简直要老命。
为了对付大妈妈，堂哥曾熬夜苦战，比沉檀阿姊还要先背完一篇课文。
当看到阿姊背书时，大妈妈又习惯喊堂哥。
堂哥面上带着不屑，说自己早背好了。
“背完了？书啷个可能背的完呢？你预习好了？后面的课文都背了？下学期的呢？”大妈妈越说越生气，叉着腰准备开骂。
堂哥当时的表情，除了苦大仇深，沉檀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可能是赌气，可能在发泄。
堂哥背书嗓门同大妈妈的一样高。
甚至把远在另一侧屋子里的祖父都惊了出来。
“海儿嫩个用功啊……啊呀不得了，又要出个大学生了！”祖父言语夸张至极。
但大妈妈很受用。
连背着皮包出门时，长长马尾摇曳的幅度，都比平日要大许多。
母亲听了祖父的话，很是不高兴。
其实母亲对大妈妈，一开始就是退让姿态。
比不过是根本。
更多的，是她性子决定的。
她是个柔弱的人。
小事上，她一贯不争强好胜。
但她也是坚韧的人。
祖父本来重男轻女就严重。
阿姊吃亏，就吃亏在性别上了。
最起码，沉檀在那些年里，从来没听到祖父夸过阿姊什么。
对于祖父来说，女子再厉害，生不出男娃，也是废物。
母亲不能接受祖父这样不公正。
大女儿是她亲手栽培，也是她的骄傲。
她就是要别人看到，他们家不是好欺负的，是有出息的。
“凝香，背大声点，以后也考个好大学！”母亲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嘱咐阿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