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清弦却觉得每一秒过得都异常艰难。每一次金铁相撞声响起，她的心就会剧烈地震颤几分。
一只手将她从床底拉出，不由分说地抱起她从墙上开出的大洞一跃而下。
感觉到夜间微冷的风擦过脸庞，接着又是一团呼出的热气，清弦这才微微睁开左眼。
是墨雨。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峻，掩盖不住的杀气仍未消散，和平日清弦中的简直判若两人。借着惨白的月光，能隐约瞥见几道长长的血迹挂在额头眼角，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夜色正浓，官道上只有蹄声阵阵，愈行愈远。确定身后无人追赶后，墨雨才放慢了速度，阴沉的脸也恢复了平静，但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血腥和寒铁味却是久未散去。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会找上你？总不会是劫财吧？”
缓过神来后，清弦不解地问道。
墨雨撇了撇嘴，将被污血粘于脸上的灰发撩到耳后，长长吁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形成一片白雾。
“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也没有知晓他们身份的必要，其中多半是有白天酒楼的一些酒客。至于目的，我身上只有一件东西能引来这些亡命徒。”
墨雨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伸手触碰腰间的佩剑。剑虽在鞘中，但若举目凝视还是极易让人心生寒意。
“我之所以能闻名江湖，内行人都知道其中的原因。它有一半的功劳，剑名，就是我的名字。关于它的来历，家中人还未说清就已将其交于我，这一去便是四年。”
说到这，墨雨眸底渐露悲情，继续说道：“家是回不去了，毕竟早已被官府之人抄斩。开始时不知道背后的原因，后来一查，发现叶天殇脱不了干系，而他所寻的，也是墨雨剑。”
“你救我并非是一时起兴，对吧？”清弦苦笑道。
“嗯，”墨雨没有否认，但她很快又开口道，“但江湖中多行侠仗义者，若有这个能力，一些侠客或许也会出手。唉，虽是善者多，打这把剑主要的着实不少，刚才的事，已是家常便饭。”
鸟鸣山更幽，何况是月上中天的深夜。
不知奔波了多久，两人才在一处清池旁停下。
“跑了这么久，也就这里有一眼热泉，你方才经我这么一抱也沾上了不少血污？虽是已经入秋，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凑合洗一下吧。”
清弦体弱，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那股一直缠绕鼻尖的血腥味，一路狂奔，她几度欲被熏晕过去。
也因为这个原因，墨雨没有在马上提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池上弥漫着一层薄如轻纱的白雾，试了试水温后，清弦紧蹙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水温并不如她想的那般温热，但比起冷飕飕的北风就来的温柔多了。
“大小姐，别试了，赶紧下去吧！”
墨雨在清弦身后用力一推，自己也顺势跳入池中，飞溅而起的水珠将一旁作息的那匹马给吓了一跳，绕着一棵树来回转了三圈才安静下来。
玄晖散落池底，于青石上浮现点点白斑，波光粼粼，恍如碎影。
清弦仔细地将身上和衣上的血污洗去，每一个动作都极慢，慢的像一幅画。
当不经意间低头看见水中的倒影时，她还是难免回想起那段记忆，呆呆地看着那道伤疤失了神，眼底多出一抹愤恨。
“要我继续讲吗？”墨雨将身体完全沉入水中，只留一张脸直仰夜空，出声问道。
“你想说，我便听着，不说，我也不问。”
“每当这时候，你总是表现得异常平静啊，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清弦将眼前凌乱的发丝聚到一起，刻意地盖住了那道伤疤，她没有看向墨雨，嘴里喃喃道：“谁会不好奇呢？但有些事知道的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你的秘密我无权过问，之前我说的很明白了，你心里清楚。”
两人陷入了沉默，连埋头吃草的马都停止了咀嚼，抬头静静看向清池。空气中，唯有风过树梢传来的“沙沙”声，以及与之一同翩然飘落的红叶。
“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只想把你当成一个同行之友，但......”墨雨从水中突然起身移步到清弦身旁，欲言又止。
在清弦眼中，墨雨的表情十分复杂，愧疚，期盼，自哀，当清弦的目光移至她身上时，她第一次将头别了过去，似乎在刻意躲避清弦的眼神。
清弦叹了口气，轻声道：“说说你的故事吧，就算是我请你讲。”
独自趟水来到池边，墨雨找了一块青石坐下，任凭发梢上水珠滴滴哒哒地往落下，她全然不顾，只是向清弦递过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清弦立刻会意，趟水靠近墨雨，坐在了一块较低的石头上，下半身仍泡在水中。
“江湖漂泊四年，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寻剑。寻一把能与墨雨相配的雌剑，家中长辈也曾提起过，此剑通体雪白，气息看似温和但实际上极不近人情，据说从未有人能够真正驾驭，因此也成了一把无名之剑。就我觅得的线索来看，应该藏于一座山中。但放眼天下，各类奇山恐是一辈子都探不完的。所以，你现在还想继续跟着我吗？你的仇，不知道要到何时才可得报。”
墨雨始终注视着清弦，但后者一直背对着她将头低下，不问不语不言，红唇上却多了一排整齐的牙印。
“那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我带你去一处远离长安之地，你继续唱你的戏，我还寻我的剑。如寻得雌剑，叶天殇我必然会去杀。”
“你认为我很喜欢当一个戏子吗？”清弦怒斥道，但话刚过半声音就已经弱下去。
“一面让我早日改变性格，一面又让我重回戏楼，你自己不觉得出口之言很可笑吗......”
清弦的声音中充满了凄冷，身前的池水也泛起圈圈涟漪——那是泪珠滚落水中形成的。
墨雨无言以对，只能如水与清弦坐在同一块青石上，两人背部相靠，各自仰望属于她们自己的半边天。
群星闪耀，却没有目光所寻的那一点微弱的光。
一夜无言，一夜无眠。
直至旭日带来黎明的第一束晨光，墨雨才感觉到身后之人动了一下，幅度很小，连水面都是波澜不惊，但她却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
“走吧......”清弦开口道。
“去哪？”
墨雨心上之弦紧绷了起来，呼吸骤顿，她发现自己竟然对心中之事如此在意。
但清弦的回答，令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放松。
“寻你的剑，我们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