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想了许久,决定和孟婆一同前往阳间,他们扮成凡人躲过天启安插在阳间的众多眼线,隐瞒踪迹来到下里屯邓家村。
此时正值盛夏,烈日当头,气候炎热,不远处的一棵桑树下有个壮汉在卖酒,阎王顿时来了兴致,连忙走至壮汉身前,嗅嗅面前两只木桶,“店家,这里面是桃花醉?”
壮汉在这里待了两个时辰有余,终于来个识货的人,喜笑颜开地盛了一大碗桃花醉递到阎王面前,“公子眼光不错,这正是采集今年的桃花酿成。”
阎王如获至宝般一饮而尽,满足地从腰间摘下酒葫芦递给壮汉,“好酒!来一壶。”
孟婆一直以为他喜爱阳间的千日醉,没想到他对酒这种东西一点也不挑剔。
壮汉一瓢接着一瓢想要把这个酒葫芦灌满,奈何一只木桶快要见底了也听不见酒葫芦盛满的声音,“奇怪,这葫芦看起来并不大啊?”
“哈哈哈哈,怕是店家你受热迷糊了,我才见你灌进去两瓢。”阎王朝孟婆使眼色,“我这葫芦又不是个宝贝,莫不是店家你想缺斤少两的做生意?”
“哪里哪里,公子言重了。”壮汉又添两瓢,恭敬地递给阎王,“一瓢三两钱,一共一十二两。”
阎王从衣兜里拿出十五个铜钱,“多出三两就当是刚才那一碗了。”
他们离开壮汉十步后,孟婆才开始抱怨,“堂堂地府阎王,何时成了贪图便宜的市井凡人?”
“唉,这也是没办啊,如今阳间灾祸连连,受到的供奉越来越少,刚才那点已经是身上仅有的钱财。”阎王摇摇手里的酒葫芦,心满意足地大口灌入嘴里,“啊,真是好酒!”
孟婆保持沉默,现今地府可谓是岌岌可危,阳间遭逢灾害,导致大量的亡灵拥入地府,地府的运转模式一时瘫痪,许多无法进入轮回的亡灵纷纷化成恶灵,在地府肆虐。又加上药都的药草突然消失,熬制茶汤的进度也被迫放缓,挤压在地府的亡灵如果不能尽快送入轮回,恐怕地府将会成为恶灵肆虐的宝地,到时候阎王肯定难辞其咎。
“大人,目前看来这一切的根源皆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了整个地府。”孟婆停下脚步,神色阴郁地低声说:“多谢你收留,但我现在决定要终结这一切。”
阎王转过身,对上孟婆自责的目光,“小孟,这一切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你我也都深陷其中,这并不是你的错。”
“不……如今我已经死过一次,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无所事事地生活了。”孟婆摇头,她已经决定要揭开三百万年前上皇族被灭族的真相,即使遭受万劫不复的境地,她也绝不后悔,“我要让天启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是……”阎王还要说什么,但看到她坚定的眼神后,也下定了决心,“我陪你一起,让这些被尘封起来的历史拨云见日。”
“不……万万不可,若是我没有恢复生前的记忆,自然可以选择成为‘孟婆’,但是现在我成了上皇族遗孤,必然要肩负起自己的使命。地府如今能这片祥和全都是你一手辛苦创立,更何况我不想让阳间受到牵连,这是我和天启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她心里已经有了计划,打算通过这个计划让天启说出真相。
“天启纵横三界数百万年,势力庞大,仅凭现在的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你放心,我会将这尘封三百万年的真相公之于天下!天启根本不配坐上‘三界之主’的位子。”孟婆愤然地说:“我会终结这一切!”
阎王觉得此时的孟婆异常陌生,浑身充满戾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狠厉和决然。他把酒葫芦收起来,慎重其事地盯着她,“我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无非就是公开上皇族的身份,但这样的风险太高,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
“你的这个‘借灵术’妙不可言,肯定能骗过他。”孟婆胸有成竹地浅笑道:“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地府不能没有你。”
“绝对不行!”阎王抓住她的手腕,焦急地看着她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关于上皇族的事情,找出上皇族消失的秘密也是我一直以来的追求,只是这其中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我才不敢确认。”
“什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孟婆微愣,这才发觉当初同他讲述言哲那番话时,他从未表露出质疑。
“很久以前,大概是从我决定成为阎王之前,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根本获取不到如此多的线索,如果你决定为上皇族付出性命,那也算我一个。”
孟婆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我前阵子做梦,在梦里出现了一对母子,那个婴孩身上有着和你一模一样的印记,所以我想她肯定就是你的母亲,我记得她的名字是灵霜。”
“从我成为阎王以后,我的梦里总是会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她面容模糊,身形飘忽不定,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出现又消失。在印记消失的那一晚,我才真正看清楚她的容貌,也就是在那时我知晓了她是我母亲的事实,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想她之所以什么也没告诉你,是希望你能放下过去的仇恨,好好地活着,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孟婆转头,淡然地说:“其实,我知道雨沫让我来这里的目的,她帮助我找寻肉身,是想让我早日觉醒上皇神力,以此来对抗天启。”
“你既然已是我的下属,我便有义务保护你们,所以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独自承担,我会陪你一起去面对所有的事情。”
“阎王大人,谢谢你!”孟婆心里感到一阵温暖,这种感觉她以前体会过一次。
“既然如此,雨沫背后肯定有人在默默地操纵着这一切,而且这个人一定知晓上皇族的秘密。”阎王左手撑着下巴思索道:“关于你的身份,我们必须保守秘密,所以这次让我去吧,你尽快回地府。”他虽然早已知晓雨沫没有恶意,但是不能让孟婆继续受幕后之人的摆布,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他独自前往最为稳妥。
孟婆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犹豫,立刻施展符咒返回地府,“一切小心!”
阎王变化装束来到下里屯,向几个路人一打听才知道这里并没有村子叫“邓家村”,正在他无所适从之际,身边走过一个六旬老者,阎王便向老伯询问。
老伯从嘴里拿下烟斗,快要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后,缓缓开口,“你是外乡人?”
“是啊,我的故乡遭受了瘟疫,村里的人死的死,逃得逃,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我如今无家可归,只希望能扎一处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
“即使如此,你要不去我家?刚好我家里缺少劳力,如果你愿意留下,我可以帮你置办田产,你觉得如何?”
“老伯,我如今孑然一身逃难到此,你愿意提供给我一处居所,我已经感激不尽了。”阎王佯装成的落魄青年一连向他鞠躬数次,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那好,你就随我来吧!”老伯走在前面,阎王跟在后面,他注意到老伯肩上落着几片白色的细小花瓣。
走过曲折的小路,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的梨树,白色的花瓣像雪花一样飘落下来,白飒飒的,煞是好看。
“穿过这片梨花树林就是了。”
老伯将阎王带到家里,吩咐内人端上来一桌饭食。阎王看到桌上的食物,毫不雅观地大快朵颐起来。
“你慢点吃,别噎着。”老伯坐在一旁关心地提醒道。
对于老伯的提醒,阎王嘴里塞满食物连连点头,手里依旧拿着鸡腿和包子。
阎王吃饱喝足之后,走进来一个身穿素衣的年轻姑娘,她手里正端着一盘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点心,“壮士,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老伯瞅着女子,“娟子,你去问问你娘,家里可还有剩余的布料,让她尽快赶制出两件男子衣服。”
“是,爹爹。”女子笑着离开房间。
阎王正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细嚼慢咽,老伯对他笑道:“刚才那是我女儿娟子,今年方二八,虽比不上镇子上的富家女子,会吟诗作画,但她擅长烹饪,烧的一手好菜,如果你愿意娶她,我会把你当作亲生儿子般相待,你可愿意?”
听到这番话,阎王差点噎住,连忙拿过茶杯喝水,面露伤感,“老伯你有所不知,在我的故乡,我已经有了家室,只是内人命薄,感染了瘟疫离我而去,但她依旧活在我心里,所以我不能让您女儿受到委屈,还望老伯收回成命。”
老伯见他遭遇坎坷,顿时感伤不已,指着旁边的一个房间说:“这件事先不提了,你早些休息,我去准备明天劳作的工具。”
老伯走后,阎王也不再继续吃点心了,他起身来到房间里,四下查看,这里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张桌子,透过格子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只能照亮房间的一半。他穿着衣服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刚才走过的那边梨树林子,总觉得这个村子里隐藏着秘密。
在这里住了两天,白天他就和老伯一起去田间劳作,晚上则趁着夜色探查整个村子,这天晚上,他独自一人来到村子东头的一座庙宇。
漆黑的夜色里寂静一片,阎王直接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残缺的女子雕像,女子的面容已经难以辨认,唯有从雕刻的服饰上看出来是一尊普通的凡人泥塑雕像。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阎王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老人打量他一番,“你就是那个外乡人?”
“是啊,我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阎王识趣地挪开地方,让老人通过。
老人从怀里地布袋里拿出两个馒头,放在桌上地盘子里,拿过一个蒲团坐下,“我叫丁序,从小便生活在这里,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年轻那会外出闯荡过一阵,如今年老无依回归故乡,也只有这里是我的归处。”
“你想不想听我讲一个故事?”老人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示意他也坐下来。
还未等阎王回话,老人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一百年前,境外突然出现了一大群妖怪,他们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到之处皆是废墟与白骨,人们深受其害,被迫从边境逃亡内地。可是内地人有着极强的地域歧视,他们守着疆域不允许逃亡的边境百姓们落足,对他们赶尽杀绝,逼着他们远离皇城,成为妖怪们的囊中之物,眼睁睁地看着同族人互相残杀。某一天,出现了一位红发红眸的女子,她只身一人同妖怪们厮杀,将被夺取的领地尽数从妖怪们手里抢回来,创建了这个村子,之后便在村子四周种上梨树,说是能让村子避免被妖怪们发现,能够守护村里的百姓。”
“难怪我在外面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现这个村子,原来是因为那片梨树啊。”
“后来,先辈们为了感念这位女子的恩德,便雕刻了这座泥塑雕像,不过到如今,那些曾经见过女子的先辈们早已离世,所以这尊雕像一直无法进行修缮。”
阎王觉得这位女子出现的时间刚好了孟婆出现在地府的时间吻合,连忙追问道:“她协助你的先辈们修建完这个村子后去了哪里?”
“听先辈们说,女子将妖怪们赶走之后就离开了,并未交代过去处。”
阎王幻化出一张符咒,塞到老伯手里,“丁老伯,谢谢您,这张符咒请您务必收下,等你寿终正寝之时,定会派上用场。”
这张符咒算是一种信物,是他感谢老伯的一片心意,只要老伯死后,便能通过这张符咒让地府的灵差为其安排上较好的转世命格。
他来不及向暂住的人家道别,同丁老伯交代一番后,让其代为转述离别的讯息。
阎王回到地府,就直奔茶舍。此时孟婆正在后厨熬制茶汤,小时在前厅收拾茶具,看到阎王亲临,孟婆连忙将后厨的事情悉数同小时交代一番。
“你找到线索了?”孟婆直接端起一碗水饮下,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六个时辰,滴水未进。
“还没有,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发现了宋跖的行踪。”
“他在哪里?你快告诉我。”孟婆一时激动,猛然站起致使桌上的茶壶倾倒了。
阎王麻利地将茶壶扶正,这才没让水洒出来,“你先冷静下来,他没事,只是需要时间想办法,你无需担心,我一定会确保他平安归来。”
“啊?是我失态了,抱歉!”孟婆握紧双手,知晓宋跖安全后,心里地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阎王继续气定神闲地说:“上次帮你找回记忆时,我发现你身体里有一道强大的封印。”
“封印?”孟婆茫然地问道:“为何我一直都没发现?”她在地府里一直都保持着灵体的形态,肉身早就不知所踪。若是有封印,她生前应该早就会发现,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这道封印被人施在她的灵魂上,“我从未听说世间还有人能在灵魂刻下封印,你确定没有看错?”
“千真万确!我想这也是多亏了这道封印才能保护你的灵魂不灭,阴差阳错地来到这里。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说不定他有办法解开你体内的这道封印。”
“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他们穿过忘川河尽头,又穿过黑色沼泽,眼前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阎王指着唯一一条羊肠小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那个人的居所。”
“到底是何方神圣?既然修为如此高深,为何会愿意住在这种地方?”虽说她现在只是一个灵体,感觉不甚敏锐,但走了这么远的路程也是相当耗费精神,她的灵体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阎王掌心出现了一个乳白色的瓶子,“进来吧,待在里面休息会。”
这个瓶子是专门用来盛装灵体,安养魂魄的宝瓶,摇头道:“不必了,我们继续走吧!”她率先迈开步子,朝蜿蜒曲折的小路尽头走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一座小木屋前,屋子隐藏在浓郁的杂草里,只能看见露出的半个屋顶,孟婆疑惑地看向他,“你确定这里有人住?”
“你等一会,我先进去看看情况。”阎王也不确定屋子里是否还有人,毕竟他只在五千年前来过,当时和风信子一起,不知道那个前辈是否还健在。
“小娃儿,你来了?”屋子里传来一道浑厚的苍老嗓音。
“前辈,晚辈有要事相求。”阎王朝小屋的门口方向行了礼,躬身请求道。
“吱呀!”木门被打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走出来,身上的衣服褴褛不堪,“罢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别和我绕圈子。”白发老者盘腿坐在台阶上,伸出黝黑而粗糙的手指,抬眼看着他们。
孟婆走至阎王身边,也像他一样朝白发老者行了礼。
“你过来。”白发老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条腿支起来,右胳膊搭在上面,慵懒而随意。
孟婆朝阎王看了看,慢慢走到白发老者身前。
“没想到我竟然还能遇到上皇族人。”白发老者朝她站的方向伸出手,她只感到体内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直袭脑海,在她身体各处游走。良久,白发老者甚是惊喜,“你到底是谁?竟然有月神亲自设下的封印。”
阎王在一旁解释道:“前辈,她可能是上皇族的遗孤,月神的女儿。”
“原来如此!”白发老者收回力道,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要解开这道封印实属不易,这种秘术已经消失了上千万年。”
“还请前辈一定要想想办法。”
“这是当然,不过我现在需要仔细找找资料,你们在这里反倒让我无法集中精神。”白发老者朝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先离开。
“请前辈费心了,若是需要帮助,晚辈定当尽心竭力。”
“走吧走吧,这是早已失传的秘术,你这小娃儿能有什么办法?”白发老者不耐烦地说道,语气里满是对他们的嫌弃。
他们离开小木屋,孟婆靠在一棵大菩提树干上,“这个前辈也是上皇族?”
阎王随即坐在她旁边,“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孟婆也坐下来,刚才受到白发老者的一股力道,她现在五脏六腑难受不堪,正好趁此机会休息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