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后的小暮时光里,当我把跟老刘见面的事情跟王梓涵说完,这位智慧干练的师姐眼睛里就露出了向往和遗憾。
她那盯着手里咖啡杯沉默不语的表情我曾经在夏小暮的身上见过,那是一种下定决心前的复杂决绝——我知道从老刘找到我的那一刻起,对王梓涵来说,曾经抱憾终身的命运和现实交汇在了一起,如果说之前她帮我是出于同门之仪的话,那么此刻在我身上她看到的更多是曾经那个年少的自己。
我和王梓涵就这么各自沉默地坐着,夏小暮正在吧台里收拾着她那批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并没有跟往常一样凑到王梓涵身边趁机对我平日的压迫进行反击。
这间悠久的小木屋中弥漫着来自每一个物品散发出的浓郁的咖啡豆香气,跟午后斜射进来投影在地面上的早春暖阳带来的温度一起构成了一个奇妙的氛围,让我只想忘却一切,放空自己。
不久,夏小暮挥手送走了她的几个客人,坐到了王梓涵身边。她用得是和王梓涵一样的姿势,右手托着下巴,身体略微前倾,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忽闪着盯着我看。只不过王梓涵大概是回忆往事出了神,而她则目光直落在我的身上,看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要去日本?”
“你偷听我们说话?”我一如既往的想要激怒她。
但这次小妮子一反常态地没有跟我争辩,她就那么一直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死死地锁定在我的眼睛上,无论我躲去哪儿,都无法逃脱那宛如直视内心的目光。
这种决绝而又倔强的目光我是第一次在夏小暮的身上见识,它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唰”的一声撕开我所有的伪装,让我的内心无所遁藏。
被她看得有点心虚,我开口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夏小暮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不由自主的变得黯淡了,她把目光从我身上收回,微微向下移动,最后放在她手里那尊自己专用的玻璃杯上,陷入了沉默。
咖啡馆里的沉寂是被5700的短信铃声打破的。
我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是汪洋发来的,他告诉我后天上午9点,老赵的案子就要在市中级法院开庭审理了。
我快速地站起身来,匆忙告别了沉默的二人,跑回了寝室。
庭审当天上午8点40分,我坐在市中法的审判庭里心情忐忑。老赵的案子即将开庭审理,尽管我知道这件事情里老赵真的是情有可原,可法大于情,老赵终究还是要接受庄严的审判。
江俏俏坐在我的身边一脸紧张——尽管我再三劝告她留在学校上课,但以她的性格,如果能这么轻易就被人左右她就不是江俏俏了。
“你说老赵会怎么样啊……”她自言自语着。
“等着吧,相信法院会给他公正的判决的。”我摇了摇头说。
9点整,审判准时开始。
审判庭的一侧大门打开,数名身着制服的法警簇拥着一排穿着看守所背心的嫌疑人站到了被告席后,我在队列的尽头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老赵。
他面向审判长和审判员们,被两名挎着整套单警装备的法警提着胳膊看押着。我看不清他的正脸,但仅仅从他消瘦的身型上就不难看出他的境地。
“儿子!”一声悲泣从不远处的旁听席上传来,我看见老赵的身体明显一抖,随即回过头来目光焦急地在旁听席上寻找着。
“请肃静。”法官拿起面前的法槌用力敲了敲,审判庭里迅速恢复了秩序,同时身旁的法警站起来架着老赵重新站到了被告席上。
海洋大学信息系一代奇才,如今却落得出庭受审,这天堂地狱般的差别让我的心宛如刀绞,尤其是想起老赵的那封信,更是连呼吸都是疼痛。
大概是老赵母亲的妇女被身旁男人劝告着,开始了无声的抽泣,那如同剜心蚀骨般的间断哭泣伴随着整场庭审,不断刺痛着我的神经。
由于心系老赵的安危,整个庭审的其他过程我并没有认真听,我只知道案件的来龙去脉非常清晰,控辩双方的交锋也非常激烈,尤其是江洋委派的老赵的律师拿出了很多证据来为老赵进行辩护,而老赵全程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颓然地站在被告席上。
很快,在清脆的法槌敲击声后,我们全体起立,迎来了法官的最后判决。
“被告人赵岩,在明知涉案车辆来路不明的情况下,代为销售并获得非法所得人民币四万三千元整,销赃罪明成立。经查明其本人对本案其他犯罪事实及对涉案车辆来源系被盗抢车辆并不完全知情,加之其犯罪动机系为资助女友上学,且因其到案后主动交代违法事实,主动上交违法所得,行为显著轻微,对社会危害性显著轻微,因此依法从轻处理,判处被告人赵岩拘役六个月,并处罚金伍万元。”
法官宏亮的声音回荡在审判庭中,如同一记记重锤击打在我的心上。尽管经过辩护律师的努力老赵的判决结果可以令人接受,但从这一刻起,世界上再也没有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学术怪才,在老赵的人生中,罪犯这两个沉重而又屈辱的大字今后必将如影随形。
庭审结束,老赵在法警的带领下准备离开审判庭。
也许是因为罪行轻微,也许是法律不外乎情理,当老赵的父母泪流满面的冲过去抱住老赵的时候,法警并没有太多阻拦,他们抚摸着、拥抱着老赵,泣不成声,就像老妈在我差点被学校处分的时候一样……
匆忙的见面过后,父母被家人拉扯着放开了老赵。而在那个片刻,我看见老赵又向旁听席上看去,我立刻站起身来冲着他挥手,他看到我和江俏俏,脸上露出了久违了的凄惨笑容,双手抬起,在明晃晃的手铐的限制下,冲我伸出了一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