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那年的春节，我老家院子里的腊梅开得香润十里，无论是院里的核桃树，还是龙门外的柚子树，都更高大直挺。
毕竟，这是个新世纪，有着美好的寓意。然而，我们还没有享受多久的新气象，从我爸家乡同样位于飞来峰下的小山村，却传出了悲伤的消息。
我的姑妈去世了。
虽然姑妈当年与我妈不是很和睦，毕竟是我爸唯一的姐姐，还是时常走动，俗话说“远香近臭”，关系早已修复了。
姑妈的儿子、我的堂哥明哥大我一岁，在1996年结婚时，我与父母、姐姐一起去参加了婚宴。
堂嫂雀姐一看就是个心善温婉的女子，挺腼腆的，让我们见了都心生亲切。
就在婚宴之上，姑父与人斗酒，两斤酒一进肚就不省人事了。姑父平常就视酒如命，每天都要喝得二麻二麻的。
往日酗酒后，姑父倒头就睡，这一次却再没有醒转。拉到村卫生院也没抢救过来，酒精中毒而亡。
这下婚宴变成了丧宴。那天我们都手忙脚乱，特别是姑妈，大喜转成了大悲，情绪起伏太大，一下就病倒了。生活的滋味太复杂，常让人猝不及防。
我爸与我姑妈性格都遗传得差不多，遇事容易急。一急就上火，对身体影响甚大。
明哥与雀姐婚后在老家务农。家里贫穷，在生了孩子后两人寻思着出外打工改善下经济状况。本来一般是男的出外打工，但明哥也随他爸爱喝酒，怕他出外管不住自己，雀姐就决定自己出外打工。
2000年过了春节，之前犹豫再三、从没出过远门、涉世未深的雀姐终于迈出了家门。那天，姑妈眼睛直跳，明哥也有不好的预感，忐忑不安。听说村上出外打工的也有女性，两人才稍稍放心。
没想到雀姐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本来雀姐是到南方打工，姑妈托了在此打工的老乡去火车站接她，却一直没有接到。雀姐奇怪地失踪了，老乡帮忙报了警，也一直没有消息。
姑妈开始自责起来，也责怪明哥：“她那么单纯一个女的，就不该去外地呀！”
“她是不是在火车上出事了呀？”姑妈又急又悲，催促明哥去找。明哥出外寻了好久，也在本地报了警，奈何事情没有任何进展。
明哥几天后回来，姑妈见状更是忧急交加，本来身体就多病，很快就不行了。
在姑妈的丧礼上，我爸悲痛不已。我们都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在草房外的院坝里，我留意到一个小女孩安静地看着鸟儿飞落，呆呆出神。
这是明哥与雀姐的女儿小雀，生于1997年大雪时节，如今还不到三岁。一双大眼睛明亮可爱，人也长得乖乖巧巧。可惜的是，上天不让她说话，哑了。
听情绪低落的明哥讲，本来先天是好的，这是在她一岁多时发高烧所致。小雀尽管不能说话，耳朵却能听声，还特别地灵。
在姑妈的丧事那几天，我们就一直照看着小雀。她有时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含混不清的声响，我们就知道她有急事，忙来看个究竟。
她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喜欢看眼前的麻雀跳跃。麻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大家都觉得很吵人，小雀却一点也不觉得。
小雀听着鸟雀的声响，小脸上、大眼里流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
我想她最大的愿望也许就是能够发出如同麻雀般清脆的声音吧，那种声音在小雀听来应该是无比动听的。
料理完了姑妈的后事，我爸给明哥交待照顾好小雀。在我爸给明哥一些生活费用时，明哥坚拒不收，只好罢了。
我们又回到了苏家林盘的老宅子。我妈终于回到了熟悉的院子里，一头栽倒在那口钢管井边。
这么多年我妈在省会城市里治病，不见好转，脸色还越来越差。加上这几天的折腾，她再也撑不住了。
我外公外婆也赶过来了，见我妈倒地不醒，外婆快速迈动她不灵便的腿脚，将我妈抱进了怀里，开始悲怆地呼天抢地：“老天呀，这是怎么了？这是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我妈终于醒了过来，我们急忙将她送到了村卫生院。
“她这是气血严重阻滞，加上严重贫血，导致晕倒！”李医生给我妈按摩，我妈终于恢复了些气息。
李医生不仅有着慈祥的面容，他的声音也是悲天悯人的。我们都感激地看着李医生。李医生教了我妈一些按摩方法后，再三叮嘱说，对于肠胃胀气引起浑身酸痛无力，不能再乱吃治胃肠病的药，容易引起贫血。而是要长久自我按摩，让浑身血脉通畅，“须知，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自我按摩要长期坚持，非有超出一般人的毅力不可！”
我妈将李医生的话记在了心里，回到省会城市后，开始了她长达20年的自我按摩自我疗养的漫长过程。
我妈展示了非常人能够想像的坚韧毅力，每天凌晨四点我们都还在呼呼大睡时，她就开始起身按摩自己周身血脉，直到按出一身大汗。除了背部等无法按及之处，每处穴道她慢慢精熟，“久病成良医”这句话，用在我妈身上特别合适。
千禧年的六月，比往年都要炎热一些。比天气更火热的，是我与小雨的婚礼。
婚房是一套买在我们老家县城的商品房。比起现在高企的房价，那时真是白菜价，我与小雨一人出了一半钱，装修之后就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家。
按照我与小雨的规划，婚后的周一至周五，我就在省会城市上班，住在父母家，周末回到县城与小雨相聚，小雨毕竟还要打理她的店子。
婚礼自然是在县城办的。来宾除了朋友亲戚，以及与我工作有交集的一些人，竟然还来了县城好些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让我挺出乎意料的。
但一想也正常。小雨的爸当年就在我们乡镇挂职，现在是县城一个部门的副局长。我平素不喜欢应酬，当天情势之下却要喝许多应酬酒，这些工作人员一个个来敬我。见我有些招架不住，小雨马上站起来帮我喝了：“谢谢哈，我们小春不胜酒力，今后还要多多关照哦！”
小薇和小伟自然也来了，他们为我打心眼里祝福，为我高兴。我看到小雨为我挡酒，脑海里马上就想起了在小伟与小薇的婚礼上，小薇也是这般替小伟喝酒。情形如此相似，让我头脑立即昏昏沉沉的，分不清现实与梦幻。
让我头疼的是，曹老二也来了，这么多年他对小雨还是念念不忘，酒精上头之后，醉醺醺地上前了。
“小雨，你今天与这么多人都喝了，也必须与我喝三杯！”曹老二打了个酒嗝，“我们是啥子交情嘛！”
说着曹老二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嘻嘻地看着小雨。看得出，小雨也已经喝得超量了。
小雨强打起精神，举起了酒杯。我突然有些清醒了，一把夺过了杯子，“当然，我和小雨的大喜日子嘛，谢谢你们能来赏光哦！”我看着曹老二，我的勇气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居然在眨眼间就连饮了三杯！
酒一下肚，我的头脑就天旋地转，也像当年小伟结婚时一样，在沙发上晕睡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