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薇住在北十八区，如果不算上南边那些比较穷的区域，这儿就是整个临碑城最差的区之一。因为是边缘地区，离城墙很近，到现在这个时代，早就已经没了发展的余地，所以这里的房子都是破旧的，街道也都是坑坑洼洼的，很多建筑设施几乎都是几百年前，甚至一千年前造起来的，除了一些维持建筑的定期的保养维修，还有一些简单的翻新，什么都没有动过。
五百年前，这里是北区的繁华区之一，建筑里面的装修也能看得出当年流行的那些元素痕迹。
她就这样住在一栋矮楼里，虽然这栋楼在几百年前算是不错的房子，里面或许也住着一个还挺有钱的人，但经过五百多年的风雨，早就已经不能够和当时那个辉煌相比了。除了她，里面还住了了两户人家，她就住在最小的那一间里。
以前的她是一个银行员，因为工作优秀，每年都有不少奖金。每天接待的客户，算不上是有钱有势，但也算得上是中上的水准了。
其实按照她曾经的经济实力，完全不需要住在这块和临碑城格格不入的地方，甚至在这之前，她还住在中央区的公寓里。但自从她的弟弟穆山去世之后，她就突然不想再在那片嘈杂，沾着他的血的地方生活了，她想，一定要离得越远越好。
她不喜欢她的弟弟，因为他从小就非常喜欢捉弄她，像她这样正经的一个人，有这么一个调皮捣蛋，甚至令人恼火的弟弟，真的是一巴掌拍死他的心都有。
但就是这样一个弟弟，会在工作以后，每个月都精心给她挑一个礼物。因为他说，做他这个工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所以，所有的节日和生日的礼物，都想要越早给她越好。
她一直都觉得他这样莫名其妙的，甚至还以为是为了补偿从小以来这么多年的捉弄，为了让以前的那些不开心都由更多的开心补回来，才会这么着急的想要买那些其实都不怎么是实用的东西。
这么说，这倒也算是原因之一，如果不是因为从小的调皮，或许穆山根本就不会想要在长大以后送姐姐这么多礼物。
可他终究是没能够把所有的礼物都送完。
他死的那一天，刚好收到了打算送给穆薇的那个限量包包，像她这样的银行员，背着它去上班一定特别好看，一定能够让那些觉得她长得不好看的人都闭嘴。
穆薇知道他死是在一周之后。
原本，穆山就不是一个喜欢经常和家人联系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工作忙的原因。她一直都听说他跟着一个特别有前途的组长，说不准，组长升上去了，他也能够沾光，这样的情况下，忙一点不也是很正常。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工作的组织不是一个会通过电话联系家人的组织，就像他一样，死了，也不会用最快的方式通知，而是以邮件的方式告知。
她不知道，总之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一般来说，这种紧急的事件都是应该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告知才对。但因为在他工作前的几年，在扶京城训练的那段时间，就是一直以这样的方式联系，所以也就习惯了。
之前一直觉得就算穆山死了，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感觉的穆薇，在一周之后翻到那封邮件的时候突然就崩溃了。
她哭得好凶，明明自己那么讨厌他，为什么在知道他死了之后会那么伤心，明明在他出生之后，她就一直想要他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明明因为他，爸爸妈妈都不再像以前那样那么关心自己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哭？为什么还会心痛？
她控制不住自己流泪，更控制不住心口那像被刀剜下一块肉那般的疼痛。
她走到衣柜前，打开门，看着那一柜子他送她的东西。这些东西她都没有用，只是将它们都保存在这个柜子里。她愣了一会儿，接着，就疯了一般，奔向了他住的那个地方。只是可惜，房子早就已经空了，他工作的机构早就已经将他的东西打包，寄给了他的父母。
大概是因为父母只顾着伤心，根本就没有在意穆山的遗物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女包，但总之，就算在之后的葬礼上见到了穆薇，也没有将那个包交给她。
那个包就这样，跟着穆山的尸体，化为了灰烬。
在那之后，穆薇就辞去了工作，天天守在特别作战课的门口。她想要找到那个组长，她想要问问他，为什么穆山死了他却能活下来，想要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穆山才会丧命。但她什么都不知道，除了自己的弟弟死了这件事，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段时间，她并没有如愿等到那位组长，但她等到了另一个人，安隽逸。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以为安隽逸也和她一样，在这里等着什么人，或是想要得到一个什么答案。可说了几句，她却发现，这个人和她完全不一样。
她是震惊的，愤怒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堵墙里，竟然会有人选择无视月人给所有人带来的不幸，而站在人类的对立面。
但，换个角度来想，有这样的人，是不是就证明，月人和人类之间的界限没有那么分明？是不是就证明，她可以自己找到杀了穆山的人？是不是就证明，特别作战课在做的事情，她可以去做？甚至那些特备作战课做不到的，她也可以尝试？比如，进入月人的社会。
她知道这个想法是天真的，但，她等不到她想要等的人。而这个人能够给她带来的答案，却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她编了一个故事，她用这个故事让安隽逸来和她共鸣，来带她进入她从未进入过的世界。
然后，在这个便利店工作了三年以后，也就是几个月前的有一天，她收到了一条从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信息告诉她，时机到了。
“他们说，我可以带一个人去地下，你想去吗？”
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安隽逸的声音，听起来比他平时的声音更加低沉，更加沙哑。一直以来，他都是以积极向上的形象面对着所有人，就算是伤心，除了和穆薇这个同病相怜者互相诉说，也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听过他这样的声音了。
“他们说可以？”穆薇皱着眉头问道。
“对。”
“那另外两个人怎么办？不管了吗？”
“范鸣昱也辞职了。”
“张嘉宁不是才辞职吗？”
“今天下午白乌鸦来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怎么现在就来了？”
穆薇拿出了另一台手机，翻看着上面的记录，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而且下午发生的事，为什么现在已经半夜，居然没有和她联系，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在这里这些年，并不完全可信吗？
她打开了这部手机的录音，又将接听着的手机拿到面前，按下了免提键。
“什么时候去地下？”
“三天以后，三天以后他们就能带我们去。”
“那你呢？你就在那里继续住着吗？你就不怕白乌鸦？”
“白乌鸦管不了我，他们告诉我白乌鸦只能管月人，人类，白乌鸦管不了，三天时间白乌鸦没办法和黑乌鸦联合，听说，白乌鸦和黑乌鸦不对付，所以我什么都不用害怕。”
“那店里呢？店里怎么办，你不是要完成她的梦想吗？”
“店，那边会收拾的。我...”安隽逸顿了顿，说道，“如果我让所有人都被发现了，她只会怪我吧...”
穆薇沉默。其实她在这里工作的这三年多，虽然算不上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但她是真的用心的在经营这里，她想让穆山看到，她在很努力的，为了他，为了一个答案，而做着这一切。她想让他知道，其实，她好像没有讨厌他，不，她一点都不讨厌他，她只是不接受她自己，不接受那个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消极，而害怕别人的注意力都被分走的自己。人生的意义，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给的，只是可惜，她现在才明白。
电话挂断，她拿着那个存有录音的手机，不知道应该将它发给谁。
是发给莫凡，还是发给一直以来的那个对接人？
对了，莫凡说过，这不应该是她的工作，所以，她应该是要发给那个对接人吧。只是，那个对接人好像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自己，自从她举报以来，他从来没让她做过什么，只是让她每天汇报情况，所有实质性的工作，都是莫凡在做。
经过一番纠结，她还是将这段录音发给了莫凡，反正，发给谁都是一样的吧。
发完这段录音的她瘫在自己的床上，就这样要结束了吗？这么些年，她找到了什么？除了西山月，蝴蝶，企鹅等等，这些名字，这些对于特别作战课来说根本就不陌生的名字，她还知道了什么？安隽逸说的那条风俗街？都被封锁了，特别作战课能够不知道？
说到底，五年前，穆山到底是参加了什么任务，她不知道，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没有关系，她不需要去地下，那些和这间便利店有关的人也一定会被特别作战课查到，她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那是穆山工作过的机构，她可以相信。
对，在这件事结束以后，她要换一个方向，继续去找，甚至可以等到特别作战课把这些认识她的月人都抓捕之后，继续在西山月呆下去。西山月没她曾经想像的那么排斥人类，所以一定没问题。
对，她也一定要告诉莫凡，要把见过的那三个人全部抓捕。
手机上来了一条提示消息，吴令妍坐在电脑前正忙着工作，生怕因为看了这条消息，之前的所有想法就会被忘记。可不就是吗，创作就是这样的东西，当有想法的时候，必须要一口气给它做完，要不然可能就再也没有那样的感觉了。
但是，来消息的人是缪宜麟。缪宜麟从来不会主动找吴令妍，一直都是吴令妍有事找她。这次她能够给吴令妍发消息，很大概率，是会有很重要的事。
吴令妍瞟了一眼身边的手机，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放下画板，拿起了那个更小的屏幕。
‘从现在开始，好好关心一下你的莫凡吧。’
这是什么意思？吴令妍看不懂，对着屏幕上的这一个对话气泡，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缪宜麟绝对不会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尤其，她更是知道莫凡对于吴令妍来说有多么重要。
看到这样的消息，吴令妍总是有些担心，但想着最近莫凡的状态，也只是觉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她拨通了莫凡的电话，想要问问有没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然而听到的，也只有拨通电话的那一串“嘟——嘟——”的声音，对面并没有接。
大概是在忙着补货没听到吧。
没关系，大不了今天就早点回家，等晚上她回来了之后去问她就好了。
决定了之后，她放下手机，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电脑上，但很可惜，就和她想的那样，再想要去画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之前要干什么了，只好盯着自己选好了的灰色画笔，在一幅彩色的图上来回晃悠，却找不到下笔之处。
他喵的。
她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样一来，她今天还能早回家吗，她还能想起来吗，这真是太浪费她的时间了，她的时间多么宝贵，真的是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的啊。
工作室里的其他成员们现在都在很认真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她本身在视觉艺术方面就不属于那么的有天赋，所以每次坐在工作室里看着别人忙忙碌碌，自己对着电脑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幸好，她算是创始人之一，大部分的时间都不用坐在办公室里，而是可以走出去和别人去谈合作什么的，加上自己其实还有些其他要做的事，这种觉得自己在工作上很没用的情绪也就不会停留太久。
算了，这幅图也不那么着急着要给客户，时间还很充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自己刚才是要干嘛了，现在就先不画了。
至于干嘛呢，她想找一下吴令泽。
“我今天有点事得先走了，你们到下班的点就回家，别我不在，你们就天天加班。”
“放心吧，我们很注意休息的！”
说是这么说，吴令妍也知道现在工作室的生意不错，就这么几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主要，这几个姑娘都还不错，客户们也都喜欢她们，这几个月是想要招新人的，但是才能能和她们比的还是少。
愁啊，创业难。
但这些在她踏出工作室的门之后她就不会再想了，关于工作的事情，就应该只在工作的地方去考虑，踏出了门，就不再是工作了。
没记错的话，吴令泽今天应该在西边，他才是真的忙，有家没得回，只好住在工作的地方，脑子里天天就是工作。自那次去了游乐园之后，她就再也没能让他踏出过办公室半步，明明只是个打工的，也不知道天天这么累死累活干什么。
她拿出手机，给吴令泽发了一条消息。大概就是告诉他本公主要过去，最好好吃好喝的来迎接她。至于他能不能够看到这条消息，那就随缘吧，反正，消息她发了，就是准备好过去吃好喝好的，要是不行吗，那就骂他一顿。
哥哥嘛，就是这么用的。谁让他要做她哥哥呢。
吴令泽上班的地方是个厂子，大厂子，应该是西五区，甚至是临碑城中围最大的厂子了。这个厂子离她练枪的地方也很近，也就是十几分钟步行的距离，但是在厂子上班这种事，她可不想让莫凡知道。也没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在厂子上班的那些人，大多都是临碑成里没工作的，被政府或者哪些机构找过去的，没什么能力的人。而吴令泽虽然是坐办公室里的，和那些流水线上的人不太一样，莫凡也从来不会对各种各样的人和工作有什么偏见，但主要是她自己在说出厂子这个词的时候，就会觉得，吴令泽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
她忿忿地想着，走到了吴令泽工作的厂子前，等着他的迎接。
夏日炎热，现在又是下午，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紫外线照在吴令妍的皮肤上，她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半个小时过去了。
意料之内，她就知道吴令泽一定没有看到她的消息，天天就知道工作工作，明明可以没什么事的，偏偏就要给自己找事，脑子瓦特了。
大概又过了二十几分钟，吴令泽终于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衬衫领子，一边跑了过来，迎接他亲爱的妹妹。
“我的好哥哥，你终于来了？你是不是打算用太阳把我烤熟了然后撒点柠檬粉吃？”
吴令妍的皮肤被晒得有些泛红，原本化了妆的，白净的脸庞，也因为泛红的皮肤，变成了满脸腮红的状态。
“错了错了，我刚才看到。”吴令泽喘着气，把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柠檬水递给了吴令妍，“你以后要是要来早上给我发消息，我看到的几率大一点。”
吴令妍一听，整个人无语，一把拿过柠檬水，拧开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说道，“得了吧，别说的我早上给你发你就能看到似的。不过距离我到了，你今天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就来了，有进步，挺好的，保持。”
其实吴令妍早就对这个厂子很熟悉了，就算不要吴令泽来接，她也能找到吴令泽在哪里，但是她就不愿意这么做，她还是想让吴令泽出来“护驾”。
“你今天怎么想到要过来？”等吴令妍终于坐在了整个房间里她最喜欢的沙发上的时候，吴令泽才小心问道。
“你知不知道莫凡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一听到莫凡的名字，吴令泽的脸就黑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妹妹大老远跑来找他竟然是为了一个外人，还是因为他不太喜欢莫凡这个人。
“她现在不是住家里吗，你怎么不直接去问她。”
“我着急，不行？”
吴令泽看着吴令妍，眨了几下眼睛，显然是没想到该怎么接。
对于莫凡这件事，他一直都很担心吴令妍。从小到大，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可是在吴令妍遇到莫凡之后，发生了太多的改变。这些改变，也不好说是正向的改变，还是负面的改变，但总之，她变得不一样了。
撇去这些改变，最大的问题，还是她把太多注意力都放到了莫凡身上。
吴令泽自认为吴令妍一直都处在一个还算快乐、轻松的环境里，那些亲情的爱，她也是一分不少的，将一个人该感受过的都感受过了一遍，一直都挺鬼灵精怪，并且有些暴躁的她也从来不会被人欺负，只有欺负别人的份，所以不应该是因为曾经的经历让她把自己的重心放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是在她大概八年级的那个秋天开始吧，她就有了微妙的转变，她的世界，最核心的那个世界，开始慢慢的缩小，缩小到只能装得下几个人的地步，而莫凡就是那几个人的其中一个。
她开始变得迟钝，甚至在莫凡面前，开始变得温柔。
按道理来说，他们成长的环境，并没有任何能够让他们会去喜欢一个外人的契机，他们所在的那个环境和城墙内普罗大众的环境都是不一样的，莫凡更是从城墙之外来的，怎么说她们都不该会碰到一起。
可是，奇迹般地，两个世界线就这样交合到了一起，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我知道，其实问你也没什么用，重要的是她心理的变化。可是除了她联系不到她妈这件事，我实在想不到什么能够影响她的事情，但这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了，她也没再提起过。”
“可是没提起过不代表她就没在想着。”吴令泽低下了头，没再将视线放在吴令妍的身上，“而且，我和她又不熟，明明你们才是朋友，可是我却要每天关注她的动向，按道理来说，你应该更加了解她才对。”
“可是今天缪宜麟给我发消息了。”
吴令泽听到缪宜麟的名字，也有些震惊。
这个缪宜麟，他也认识，或许也可以说，本来就是他先认识了之后，才让吴令妍和缪宜麟遇上了的。
自她们两个认识之后，他自己就和缪宜麟联系的少了，他有时能够隐隐感觉到，这个缪宜麟在小时候的时候来找他，就是为了通过他来找吴令妍的。但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才来找他们两个，他不知道，但他很清楚一点，他们两个人能够有今天的生活，都是缪宜麟在后面一点点推动的。不管是从告诉他们如何选择领养他们的家庭，又或是学什么做什么，甚至是去认识什么样的人，尽管她从来不明说，她也会用其他方式来影响他们的选择。
“她说什么？”
“她说让我关心莫凡。”
“为什么她自己不关心？她不是也认识莫凡吗。”吴令泽知道如果只是让吴令妍去关心那应该不至于让她这个人立马过来，便说道，“你把她发给你的给我看看。”
吴令妍马上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和缪宜麟的聊天页面，将手机递到吴令泽的手里。
“从现在开始？那应该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而是她发给你信息的那一刻开始，从今往后，会发生什么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现在问我也没用，因为事情可能还没发生。”看到吴令妍还是有些懵懵的样子，他又补充道，“意思就是说，这和之前一样，她是在告诉我们，未来会发生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