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早晨的气氛一直便有些凝重。
我如常做好了早餐,我们一起用过,期间也都没有再说话,吃完饭又各自收拾了一会,我便送她去上班。
这条路我已经走了三个月,从初遇到她时的早秋,到如今已入了冬。
路边硕大的法国梧桐的叶子在寒风中翻滚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瑟。
她从窗外出神的看着渐已干枯的树枝上残存的几片叶子,忽然道:“有一句诗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胡琦,你遇到景行,便没有任何人能再走进你的心里,可张路遇到胡琦之后,你说,她还能不能爱上别人?”
这个问题若放到从前,我大概会自信满满的和她说,这世间有哪个凡人能比的上我?
但此时我回的却是:“我不知道,也许会,你也许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她没有再回答 ,两个人又都沉默下来。
为了舒缓这种有些压抑的氛围,我便打开音乐来听。
我长日放的都是古琴曲。
古琴从前叫做“琴”,是文人必修功课琴棋书画之首课。我下到人间后为了附庸风雅,也胡乱学习过,倒也能抚上几首。
但实在比不得景行。他精于此道,每每夜间我们一起倚在罗汉榻上读书,读的眼睛累了,他便抚上一曲。琴声如天上环佩声响,实在不是今日的录音曲可比万一。
他最爱抚的一首是《平沙落雁》,高远舒旷,听之心清神怡。
我后来又听过无数次此琴曲,不乏大家,可是再也听不到如景行指下那般的天籁之声。
我叹了口气,将音乐关上了。此时听得,倒徒惹伤心之绪。
终于到了医院门口,她下了车,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眼弯弯的和我道别 只是说了一句:“今天我们有个同事从国外进修回来,中午要一起在食堂给他庆祝一下,然后晚上不用值班的几位同事,可能还会有一个小聚会。所以中午不用送饭过来,晚上也不用来接我,我坐同事的车回家就行。”
她既然如此说了,我不好坚持一定要来接她,便先应了下来。
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我便去银行转了一笔账务到儿童福利院,署名每次我都是随便留一个,这次留的是“清风徐来”。
我捐款虽然都是匿名,但我也会偶然去里面做义工,会帮他们上一些音乐绘画等方面的才艺课程,有时候也会讲一些小故事,倒是很受欢迎。
但我并不常去,因为那里收养的很多都是孤儿,他们渴望关爱,更容易对人产生依赖。
我已经因为景行生出太多执念,我不想在人间再多些牵绊。所以这一千多年来,我和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即使也曾有那么三两个朋友,也都是淡然如水的君子之交。
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已经死去了。唯独我一个人,还在长长久久的活着。
我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寻找每个人的转世,只不过都看因缘际会罢了。
所以,我其实一直都很孤独。
景行在时,因为和我在一起没有子嗣,我常问他会不会遗憾。
他说,如果我没有兄长,或许我会遗憾没有让父母含饴弄孙。但如今既然我兄长替我尽了孝,那我的人生就只有一个遗憾了。
我追问还有什么遗憾,他笑着捏我的脸:“你长的一看就是个风流胚子,多情种子,所以当初我是故意躲着你,我怕你哪天新鲜劲一过,就丢下我收手了。”
我惊喜不已:“所以你对我其实是一见钟情?”他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爽快的承认:“是,所以我觉得遗憾,当初不该故意躲着你。浪费了很多相守的时间。”
我如闻仙乐一般,激动的抱住他的脸胡乱啃咬了起来,留了他满脸的口水。
他故作嫌弃的用帕子抹干净,却又含笑着看我:“你动不动就咬人,怎么这么像个小狐狸。”
我一惊,难道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可是我从来都隐藏的很好,就算有时候偶尔会有些异能,也都解释为,我是修过道法的。为了逼真,我还认了当时一个有名的道长做师父。
为了掩饰,我佯装不满:“竟然拿我比狐狸!听说狐狸阴险又狡猾,你就不能把我比成龙凤吗?那多威风漂亮!”
他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道:“只要是你,都好。”
我那时也不知怎么的那么迟钝,且死心眼的为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狐狸原身持续自卑。
甚至我那九条锦绣的大尾巴,那时也觉得奇奇怪怪,不堪入目。
现在再回忆起来,景行似乎无数次的暗示过我,他不介意我的真实身份。
无论我是个什么原身。
可叹我竟一直没有向他坦诚,也没有机会问他一句:你是不是真的不在意,我是一只狐狸。
可是,我还有机会再补问吗?
我在儿童福利院的墙外呆呆的坐着,如同一个垂暮的老年人,在记忆里不停的兜着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