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张路什么时候停止的哭泣,只知道我坐在她门外,一夜未眠。
但是她第二日却起得极早,大概夜里也没有睡好。她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我在外面坐着,惊道:“你一直在这里?”
我看着她有点红肿的眼睛和凌乱的发丝,愈发觉得自责:“实在对不起,害你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你,但也不能放任你不管。所以坐这里心里才能好过一点。”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拉了起来:“我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柳逢春对你那般念念不忘,你当真是明明万般可恨,却让人恨也不能。”
我绞尽了一夜的脑汁,好不容易想了一段话,眼下见她松口 ,便赶紧说给他听:“我不想欺骗你 ,我只能和你说,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其实我对你的所有的好,不只是因为他们,也是因为你,因为张路。”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我:“不是只因为对我的感激?”
“因为你身体里的灵魂,每一世都毫无例外的会爱我,柳逢春是,徐景行是,张路也是。所以你作为这三个人共有的载体,我怎么能不对你好?”
她又低下头:“谢谢你用了这么温和的说法来劝解我,可是我害怕,我害怕我越来越贪心,害怕我只想独占你。”
“你不用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一直对你好。”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就等于是我身体里有三个人同时存在,那你该如何面对?”
我忙道:“不会,你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她苦笑了一声:“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不过我也很有自知之明 ,大概我和柳逢春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徐景行。到时候我这具躯壳,大概就会被他全部占用了。你们两个自然是两情相悦,那我也只能默默的消失了。”
我忙道:“不会,如果你能恢复景行的记忆,他一定知道怎么将此事处理的两全其美。也一定知道怎么将所有的记忆好好的归拢。”
“那是,在你心里景行自然是无所不能,自然是天下第一好,自然是谁都替代不了!”她忽然又生起气来,“你巴不得我马上恢复景行的记忆吧?你过去对我所有的耐心所有的体贴不都是因为他吗?可笑我竟然有时迷惑其中,以为那都是因为我!”
我忙解释:“也不全是如此,我刚说过了,我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以后也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她冷笑了一声:“其实我昨天想了一夜, 也算是想明白了 ,正是因为两个月前我说了一句杏花开了,你在我身上看到了更多的景行的影子,你才愈发的把我宠到天上去。说白了,也只有他能当成你的掌上明珠,原是我不配。”
其实她说的并没错。正是那日景行乘着杏花的记忆回来过,我才会真真正正的把所有对景行的爱都投放在她身上。
这世间原就只有景行一个人,能让我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但我不能承认。虽然我不想骗她,但是事实的真相未免对她也是伤害。
她见我沉默不语,便冷笑道:“我原本还为柳逢春感到不值 ,你口口声声对她心怀愧疚,可自从有了徐景行,你便把她完全抛在了脑后。可是今天想想,更不值得的是我,你好歹还找了柳逢春一百年,而我,恐怕就是眼下立刻死了,你也不会找我一天吧?”
我忙摇头:“不会不会,好好的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她忽然伸出手来摁住我的手臂,直直的问:“如果只有我死了,才能换徐景行回来,如果我不死,徐景行的记忆就永远不可能恢复,你怎么选?”
我拒绝回答:“没有这种选择。”
她却不依不饶的追问:“你回答我这个问题!认真回答!用你的仙格保证,不会骗我!”
我苦笑一声:“如果当真如此 ,我不可能拿你的性命去做石阶,景行是一个满心仁爱的人,他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做。所以,我会选择去死。和他一起永远消失,也挺好的。”
她愣愣的看着我:“所以你宁愿去死,也不会爱我,也不会为我停留。那你与我在一起的所有记忆,你帮我驱赶走疲惫的带着花香的清风,你哄我开心在天边画的彩虹,那都算什么?都是假的吗?或者,我在你身边的每时每刻,都彻彻底底的是他的影子,徐景行的影子?”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不断的强调:“你们是一个人,何必一定要分那么清?”
她恼怒起来:“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当初我说我心甘情愿当他的替身,那是因为徐景行的情感在我灵魂里控制着我,让我心疼你,舍不得离开你!可我张路也是有骨气的,假如我对你的爱都是一场镜花水月,那我也不会死乞白赖的缠着你,我自然会清醒过来!”
她侧身疾步离开,去卫生间匆匆整理好头发和面容,便从衣架上捞起挎包要出家门去。
我赶紧赶在门前拦住了她:“外面天还没亮,你这么早去哪?”
“我不是你的景行哥哥,你何必管我去哪?!”
我抓住她的手不放:“就算你只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能对你不闻不问啊!”
“只是你的朋友?胡琦,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你像爱稀世珍宝一样爱了我三个月,你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你对我此爱绵绵无绝期,可 到头来,我只是你的朋友?”
我知道她误会了我的意思,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说假如,假如你是李攀攀这样的朋友,我也不能在这黑天的时候任由她一个人在外面,并不是代表你只是我的朋友。”
“那所以呢?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胡琦,你告诉我,”她死死的盯着我,“如果景行的记忆回来了,你打算把张路放在你心里什么位置?”
我愣住了。
也又一次沉默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所以到那时 ,你的心里就没有我的一点位置了是吗?”
“不会,即使他回来,你在我心里永远都会有一个重要的位置。”
她不依不饶的追问:“有多重要?”
我想了又想,才答:“像我父母兄弟一样重要。”
“父母兄弟,是很重要 ,”她似乎是开心的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勉强,“可那是亲情,所以,爱情的空间里,真的不能有我一点点的位置吗?你真的心里不能再容下别人,只有他吗?”
“是,我心里只有他,”我抑制不住心里泛起无尽的悲伤,“可是你知不知道,在一千多年前,即使那是个开放包容的朝代,可也从来没有人敢像他一样,作为一个朝廷官员,向世人公开与同性相爱厮守。他顶着所有的流言和中伤,一生不娶妻妾,他整整爱了我一生,虽然只有十年,可这十年就是他的全部的爱啊,如果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忘记他了,我爱上你了,你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值得你爱吗?!”
想起那些被爱意包裹背后的暗箭和阴谋,我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本来少年登科,前途无量,可就是因为我的存在,他被冠上了一个又一个的罪名。那些本属于他的功劳,本属于他的升迁,都因为他放荡不羁、他狎邪淫乱,被一再掳夺。可是他却从来不告诉我,他每天都开心的跑回家来,即使我经常偷偷的跟着他,也从来没有看出过端倪,他安于小小的五品著作郎之位,把所有的抱负都收了起来,只愿安安稳稳的和我相守一生。你说这样的他,我怎么能忘,如何能忘?”
张路怔怔的看着我,与我一起红了眼眶。“对不起,我的确比不上他。我也不该心生奢望。”
她将挎包重新放回了衣架上,一个人坐到了沙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