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的一腔热血让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而当我踏入黑暗幽静的深山老林后我才发现，之前的那些不过是一个人自信过度的表现。
没有光，就没有生命。
你的嗅觉会在腐臭和清香间左右为难，分不清到底那种味道代表的是安全，那种代表的是危险，偶尔还会吸进几只虫子，这个时候不用担心，只要张开你的嘴就会归还它们自由。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不打开手电，我会告诉你手电的电池坚持不了多久，顺便附赠一句：我是去干架的，不是去登山的。
徒手攀登一小座岩壁，获得的温暖让我想起了我的被窝。每到这时，我都会用一巴掌来把自己拉回现实。抬头仰望那座高耸入云的岩壁，我的体力绝对无法撑到登顶，所以只能又一次使用动物们的力量。
我承认这样确实很轻松，但是换一个角度来想，这样治标不治本，我无法从中得到锻炼。
“驹侦啊驹侦，这都是你自找的。”
使用天空之力飞过去自然简单，可那样一来便有可能与阴阳护法擦肩而过，非常的不值当。不仅如此，还会严重影响到夜间捕食的猛禽们，我可不希望它们又饿一天肚子。
累了的话直接躺地上入睡，不用担心会有猛兽来打扰你，不用担心会有虫子钻进你的口鼻，更不用担心会有史前尚未灭绝的未知物种把你当成磨牙棒，要问为什么，我只能说这是属于“兽皇”的特权。即便它们还没有完全认可你，它们也不会傻到主动来挑战你，当然，发病的野狼除外。
没日没夜的在森林与山峰间辗转奔波，见到了许多旷世奇景，尝遍了许多甘泉溪流，闻到了许多野草花香，最主要的还是感觉自己第一次真正拥抱了自由。站在山顶俯看拂晓时的浮云遮日，张开双臂尽情呼吸，仿佛自己与自然融为一体，不得不说，那种感觉真的很棒。
双脚浸入溪流，照应着胡子拉碴的自己，扪心自问：“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己？不是。
为了西川的万物生灵？我想也不是。
迷茫的时候撞树是最棒的解脱方式，就是偶尔会遭到一群蜜蜂兄弟的厌恶，它们会成群结队的把你包裹起来，让你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行为艺术者，可以放肆的在森林中奔跑大叫，心情爽了甚至还能附带着它们跳入泉水中感受清凉之冬的乐趣，在那之后，你就可以为它们准备葬礼了。
想到它们不是被水淹死而是被我和水面之间的高度落差挤压而死，心理难免会产生那么一丢丢愧疚。
“阴阳护法，你们要是再不出现，我就快要成为这片森林的破坏者了。”
我没有开玩笑，背包里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为了维持基本的生存，我不得不去打猎。野猪是我的第一选择，可惜我并没有碰见过，贸然使用“兽皇之力”呼唤它们过来未免显得有些违背自然法则，几天的忍耐下来，我发现山笋是个不错的替代品，就是不知道这附近的熊猫弟兄们会不会同意。
秉承建立友好生态共存的美好理想，好的山笋我绝不会去碰，只捡那些已经失去生长活力的去啃，几顿下来，身体还真有点吃不消。
自打我失忆以来，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饥饿”。趴在地上望着近在手边的新鲜山笋，我如同一个人间圣母一样苦苦哀嚎着，仿佛多吃一颗山笋就能影响生态平衡一样。
“饿了就吃吧，何苦为难自己的胃呢。”
这句话宛若真理，可惜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待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像个饿死鬼一样抱着那颗大山笋啃了起来，眼前出现的黑白相间的生物在那一刻已显得不那么重要。
“这才对嘛，饿了就吃，有什么心理负担嘛。”
“我要吃肉！肉！！”
对肉类的渴望让我一度失去了理智，差点就牵过黑色的熊掌放在嘴里开始生啃，当然，手掌的主人自然不会允许我那么做。
“我那还有鱼，可以分你几条，不过咱们可说好，你走出这片森林回归城市以后可不许乱说，我们熊猫平时可不吃鱼。”
“好好好，我答应你。”
接过黑色熊掌递来的几条仅有半个手掌长的小鱼苗，我情不自禁地落下了几滴眼泪，嘴里还嚷嚷着：“你们也太不容易了，你们，你们这么小的鱼苗也不放过的吗！”
“那要不你继续饿着？”
身处自然的怀抱，果断认怂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别、别、别，我吃，给我，快拿来。”
从熊掌中夺过小鱼苗，放入嘴里一阵狼吞虎咽，带着鱼骨一起吞下，再就着剩下的半颗大山笋，获得的饱腹感令我直呼幸福。
“谢谢你啊，没这几条鱼我今天可能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扭头的一瞬间，我们对上了眼。
那是一头熊猫，直立的熊猫，头顶一顶用干竹皮编制的草帽，手握一柄竹竿，竹竿的中下部系着一根红色的带子，手腕处黑白相间的佛珠格外亮眼，仔细观察，手背与手腕的连接处似乎还夹有金属护具，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你哪位？”
“你先说。”
“古川兽皇驹侦，你呢？”
“熊猫人封。”
空气凝固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除了它放了一声响屁外，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听着潺潺流水和翠鸟的啼鸣，忽然间，我竟发觉世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妙。
“问你个事。”它率先打破了宁静。
“你说。”
“这年头你们人类见到会说话的熊猫都不会变得惊讶了吗？”
“没啊，只是我刚吃完，反应慢了点。”
气氛再次趋于凝固，这一回，换我放了个屁。一排白鹭从我们头顶飞过，青山绿水之中，唯有我们两个保持着静止，那种感觉，仿佛是在跟整个世界玩木头人。
“那什么，我们能别老站在这儿吗，怪尴尬的。”
“我说也是。”
我们一拍即合，愉快的沿着溪流向前走去。等我们被竹林包围，四面八方除了竹子还是竹子，我这才意识到我旁边正站着一头会说话的熊猫。
它对愣在原地的我有所察觉，便开口问道：“你现在是不是正在惊讶，世界上居然还有会说话的熊猫？”
我点点头，随后它一拍脑袋，爽快地和我打趣道：“就说是嘛！哪里会有人看见熊猫说话不惊讶的道理，我也正奇怪，为什么会有人碰见我说话却毫无反应，以为你们人类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呢。”
我发誓，它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有意思的熊猫。
我问他：“你为何长得如此巨大？”
“没有吧，可能是因为我们熊猫人习惯于直立行走的缘故，最多比普通的成年大熊猫高出一个脑袋。你在干嘛？”
“抚摸你的肚子。”
它皱起眉头，低头望着我：“我不太能理解你这样做的目的。”
“不要在意，第一次摸熊猫，满足自我新鲜感。”
其实我主要是借它的肚子来取暖，不亲身体验一下永远无法理解初春时节的深山里究竟有多么寒冷。
“话说，你的毛为什么是硬的？”
“有谁告诉过你是软的吗？”
好吧，确实没有人这么说过。
紧靠熊猫人，跟着它一起向前走了约一百米，它突然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依我看，它多半是累了。
“刚才你不是还给我吹嘘你是熊猫人战士吗，怎么，多走几步就不行了？”
“少嘚瑟。”它没好气的说道，“你们人类的激将法对我没有用，不着急，慢慢来，我们又不赶时间。”
“呃，这话我可没说过。”
它斜眼打量着我，从中我察觉到了它抱有的一丝警惕。
“你要去干嘛？”
“找阴阳护法，揍他们，然后回家吃团圆饺子。”
“哦。”
它的身体向后倒去，似乎是在伸懒腰。借着这个机会，我有幸能对它的整体样貌做一个基本描述：很大，很圆，很懒。
左右打了几个滚，它拾过它的竹竿，重新站起来，戴上它的竹皮帽，看样子是打算准备继续上路了。向前刚走了没几步，它停住脚步，随后突然转身挥竿向我抽来。
电光石火间，古川兽皇向它的偷袭做出了回复：三支尖锐的利爪切入竹竿，漆黑的熊掌与之展开力量上的角逐，可惜迟迟没有占到便宜。
“想吃了我就直说，没必要搞突然袭击。”
收竿退步，它主动与我拉开五米左右的距离，用一副窥视敌人的目光警戒着我左右手的锋利锐爪。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阴阳护法，到这里来有何企图！”
“你没长耳朵吗！”我的气不打一处来，“我刚才明明都说了，找人，打人，然后走人！这样还不明白？”
令我没想到的是，它居然用比我情绪还要激烈的野熊咆哮回复了我。
“你找谁！要打谁！”
“阴阳护法！阴阳护法！还是阴阳…”后面俩字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我突然发现，我竟然在同一头熊猫吵架，这要是被第三个人看见别提有多蠢了。
“你到底想怎样？先礼后兵已经过时了。”
野熊咆哮依然在持续：“告诉我你是谁！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
“我是驹侦，第五十代古川兽皇，来这里找阴阳护法。如果你知道他们在哪就告诉我，否则我连你这头熊猫也一起揍了！”
听我这么一说，它果断地放下了警戒，情绪一下子变得随和起来。
“这样才对嘛。”它冲我憨笑了两声，说实话，那声音挺蠢的，完全没有半点与可爱沾边的感觉。
“什么？”
“历届古川兽皇哪有脾气好的，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证明你的身份。”
我承认是我孤陋寡闻了。
“这么说你见过他们？”
它纠正我的话：“不是他们，而是他。”
“谁？”
“楼兰落枯，和目渊。”它的情绪听上去略微有些悲伤，“早先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你们人类都称他为‘古川兽皇’，后来目渊来了，是他告诉的我。”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目渊大师都没来得及把这件事亲口讲给我听，这无疑是一种遗憾。
“某种意义上，我是他孙子。”
“是吗。”它看我的眼神着实变得有些不可思议，“某种意义上，你只是一个杀了他的凶手，只有获得西川万兽们的认可，你才能算是真正的古川兽皇。”
“言之有理。”
“不过…”
它嘴里的话没有明说，而是先观察了我的反应。
“怎么？”
“你说你是他孙子，可他来见我的时候并没到那个年龄。”
“怎么会？”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来找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年前吧，他脸上连皱纹都没有，看上去别提有多年轻。用你们人类的年龄层划分，他接近中年但还没到中年，你不想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杀气，很明显，它来源于封手中的竹竿。换做是一个普通人，一旦被它挥出的竹竿抽到必定会飞出数米开外，幸运点的多处骨折，倒霉点的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等一下，让我好好理一下这件事。”我搓了搓脸，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你怎么确定，这个自称目渊的人就是古川兽皇？”
“他准确说出了我过去的经历。”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全名，一共有七个字。”
那一刻，我昧着良心在考验一头熊猫的记忆力与对汉字音节的理解能力。目渊椴凛辑慕骅，这样的名字换做人类又有几个人能记得住，说我虐待熊猫人我都认了。
封连连摇头，声音听起来很委屈：“他只告诉我他叫目渊。”
这事说来也怪我自己，我不该一开始就相信一头熊猫能像人类一样识破由人类自己设计的谎言。
“他告诉你他叫目渊，是古川兽皇，你就信了？”
它冲我歪了歪脑袋，吐出舌头企图蒙混过关：“他看上去很友好。”
这就是人类与动物之间的区别。熊猫人的智力仅次于人类，但倘若要他们与人类比拼计谋，那自然不用多说，只有被欺负的份。
“他有向你展示只有兽皇才拥有的能力吗？”
“没有。”
“随身携带的纹章铭印呢？”
“也没有。”
“天呐！”我被它的话逼到有些抓狂，“那他究竟向你展示了什么，只是说出了你过去的经历？你就信了？”
它像承认错误似的微微点了点头。
我一掌拍在额头，妄想使用疼痛来抵消一头熊猫人向我表现出的愚蠢，结果显而易见，我失败了。
“你久居山林，时间长了可能对外界的事物不太了解。”我开始向它解释，“你刚才说的，现如今许多占卜师都能通过‘逆占卜’这种手段做到，不只是你过去的经历，但凡是与你有联系、相关联的一切，只要你还活着，他们就可以通过他们的手段进行观测。”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如果是他铁定可以轻易做到。
“封，你跟我形容一下那个自称目渊的人，最好是他的外貌特征。”
它陷入了沉思，趁着这段时间，我来到附近的溪流舀了一把水舒缓了紧张的神经。望着手中的龟甲，上面的文字从我踏入这漫山森林的那一天起它便开始了不间断的闪烁，散发出来的光芒微弱到基本可以忽略。
“怎么样，想到什么了可以先告诉我。”
“我记不太清了，”它用熊掌蹭了蹭脸，闭上眼睛极不情愿地展开了回忆，“头发好像是长发，蓝盈盈的，很顺滑…”
“然后呢？”
“声音明显不是很苍老，然后，然后就没了。”
根据现有的线索不足以排除其他人的可能，倘若要确定到某一个人身上，那么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
我把手里的龟甲摆放到封的两眼之间，问它：“他手里是不是经常拿着类似的龟甲、骨头一类的占卜物件？”
“你离我太近看不清楚。”
平移后置，它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龟甲，随后连连点头：“对！就是它，这东西以前总硌我屁股，我还专门嘱咐过他把这东西收好来着。”
破案了。
果然是他，先知雅韵文。
他冒充目渊大师的原因还有待进一步考究。作为一代先知，我不觉得假冒别人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因为那样或多或少都会伤害到被假冒者身边的人，更有甚者，会对被假冒者的未来造成不可预知的影响。
驹侦乐于助人自然不用多说，同时，他也时刻告诫着自己，你还没闲到处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何况其中有两个人还已经离开了人世。
“说到阴阳护法，前几天好像有熊猫看见过他们。”
“在哪？”
“溪谷的另一侧，我可以带你过去，不过要淌过一条很宽的溪流，你要做好水没过脖子的准备。”
“没问题。”
说走就走，绝不浪费多余的一秒。
和封的描述大体相同，溪流很急，没有它挡在我附近我可能会被直接冲走，当然那样也没有关系，我会使用潜海兽王的力量逆流回来。行至溪流中段，绝美的景色让我逐渐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结果却从里面掏出了一只野鸭的脚蹼。
封问我：“你吃了它？”
我回答道：“不，我烤了它。”
还没来得及吃，一只饿着肚子的小狼崽跑过来求投喂，我一心软就把烤好的鸭子拱手让给了它。
“你离开城市多久了？”
“不知道，一周？八天、九天…记不得了。”
“你有把握战胜他们？”
“没有。”我老实回答道，“换做是出发前的我倒还有可能，放到现在，你也看到了，落汤鸡一只，哪还能拿得出全身精力去对付他们。”
它又问我：“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
“对啊，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那是名为“家庭”的东西，不因时间而支离破碎，不因地域而分崩离析，再加上有名为“守护”的东西在我心里作祟，要我放弃，只有三个字：
不可能。
“需要我帮忙吗？”
“如果你有空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