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坐在檐下的石阶上,望着车轮转过一圈又一圈,望着阿妹和弟弟体会与风同行。
她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就守在这儿,一天什么事儿也不用干,叫那些孩子别掉下来就成。
母亲路过,看见沉檀眼里清澈见底,写满慕意。
“沉檀大了,那个不好耍,是给弟弟妹妹耍的,太大了坐不进去,车子会压垮……”母亲表情和蔼地同沉檀说了这么一句。
沉檀很早就发现,母亲同自己说话,和同姊姊妹妹说话时,面部的微表情,以及手上动作是不同的。
母亲同姊姊妹妹说话,是极其自然的,不会去控制自己神情,想笑就笑,生气就微微皱眉,理直气壮时下巴会鼓起来,腰不由自主挺直。
她们相处,就像重复了千千万万遍日常。
但母亲和沉檀相处时,不管对话还是要亲密肢体接触,都非常刻意。
就像提前在心里演练了一番,时刻注意,不能太凶,要尽量温柔,要让孩子不抵抗……
其实母亲,本来就是个很温柔的人。
但温柔这个东西,是装不出来的,越装,就越是让人觉得陌生,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母亲和沉檀每一次对话,都像母亲在,不得不面对外人问询那样。
“噢噢……”沉檀应着,没有说出旁的话来。
大概是知道自己不配,所以她也不是很想玩。
母亲还在心底盘算着,如果沉檀也请求要去玩一玩的话,她要如何拒绝,实在拒绝不了,她可能得去跟沉檀祖父打个商量,孩子玩闹,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
对于沉檀祖父来说,只要不破除他的老规矩,只要不花钱花心思,都是可以通融的。
但是沉檀没有要求。
母亲顿在原地,嘴角有些张合,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沉檀真懂事。”母亲夸了沉檀一句,又去忙自己的了。
姊姊仍在背她的书。
偶尔看看沉檀,偶尔看看院子里疯玩的弟弟妹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课本上。
姊姊很早就知道,她是家里的老大,就是家里的门面。
在这个家里,她只是,用来和别人攀比的工具。
她拿回每一张奖状,考每一个第一名,都是父母无上荣光,与他人炫耀的谈资。
她此刻在努力背诵功课,要提前学完知识,然后再不断向下一个年级攀升。
最好,赶上堂哥的年级进度。
跳一级读书,不是什么很好的事情。
最起码,一般的学校,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但那会儿管理不严格,孩子能跳年级学习,那是聪明的象征。
孩子聪明,自然是父母的基因和教育功劳。
不管姊姊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在努力念书,但沉檀替她高兴。
多年后回首,所有人都会发现,穷人家的孩子,尤其是穷人家的女孩子,想在这个世界努力生存下去,想活得更好一些,除却念书,没有别的捷径可走。
反观沉檀,便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想凭借一些小聪明,往上攀爬。
最后因为地基不牢,摔得头破血流。
到了不合适的年纪,还在做着年少轻狂的事情。
秋风吹走夏日,蟋蟀告别蝉鸣。
那辆脚踏车,没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院坝上飞驰。
甚至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存活到。
它很快,被胆大且贪玩的堂哥给骑坏了。
堂哥也想骑上小车飞奔,他在大家吃饭的时候,独自尝试着骑行了一下。
因为个子比较高,脚踏车又太小,他两条腿不得不过分弯曲,才能蹲骑在上面。
腰背全得弓起,手也尽量往上收束,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骑在狗上的猴子,既滑稽可笑,又荒唐无比。
“你嫩个大的人了,那个车囊个小法子,哪里骑得上去嘛……”沉檀母亲笑眯眯地跟堂哥讲道理。
母亲知道堂哥是大妈妈的心头肉,也不好直接叫他下来。
“你莫摔到起了……”大妈妈也不阻拦,只是担心堂哥那么大块头摔下来,摔出个好歹。
“弟弟,弟弟,你看我,你看我,我骑上来了……”堂哥开心地呼唤沉檀弟弟,他们俩都是一样的顽皮,多少能互相懂得快乐。
沉檀阿弟自然明白堂哥的开心。
他将手中的碗放在地上,双手拍着,不停歇地为堂哥欢呼,嘴里发出诶呀诶呀叫声,眼里全是亮晶晶地星星,写满兴奋,看起来,像是比自己骑车时还要兴奋。
“海啊!”祖父神色严肃起来,对堂哥道,“你下来,你人太大了,会把车子搞坏,那是买了给无双的,不是给你这么大细娃儿耍的!”
他本在餐厅吃饭,听见外面动静,忙端着饭碗出来。
“要得要得……”堂哥听话地从车上下来了。
在沉檀阿弟没有出生之前,祖父是很宠堂哥的,即便沉檀阿弟出生,祖父也没如何减少对他的宠爱,因此堂哥对祖父,一向很听从。
当然也很亲近。
没事去找祖父玩玩,那再常见不过。
但大妈妈不乐意了。
她本就不满祖父祖母对沉檀一家的偏爱,总觉得公婆偏心小儿子一家,对自己家很不公平。
现在沉檀祖父这样说话,简直是把偏心摆在了明面上。
那是买给小孙子的,不是大孙子的,大孙子当然不能玩。
其实祖父哪里是那样意思呢?
只是一个无心说,一个有心听。
无心的人,说中了有心者的心病罢了。
“走!”大妈妈生气地走到院坝中,把堂哥耳朵一拽,拎着人走了,“没听到啊,那不是给你买的,别个的东西,你凭啥子耍?以后你的东西,也不要给别个耍,听到没得……”
“哎哟哎哟哎哟……”堂哥知道自己母亲脾气暴躁,也不敢忤逆,辩解都不敢说一句,只惨叫着,高声嚷嚷,说自己下次不敢了。
祖父很想辩解,毕竟他真没这个意思,但长辈的身份,让他不屑辩解。
至于说,向晚辈低头道歉,讲自己说错话,那简直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