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朝霞绚丽。
阳光洒满大地,春风吹过万物。
人们沉梦初醒,展开全新一天。
道旁茂盛的杂草野花上还有一颗颗细小圆润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呈现着柔和的金色。
对萧如雷而言,晨跑是一种奇妙享受。
在清爽的空气中奔跑,他感觉生机勃勃。
他的双腿矫健如昔,衰老并没有让他不堪重负。
他很早就翻身离开硬板床,干脆利落地洗漱穿衣,惯例的绕着城郊那段小路来来回回地跑上几圈。
他没有叫下属们一同晨跑,只因今天他除了跑步,还要顺道去做另一件事。
这件事是他坚守数年的最大秘密。
XXX
松林。
春日的松林一片碧绿,晨风温和地吹过来,却激起气势磅礴的涛声。
林涛的雄壮从不输给大海的风浪。
萧如雷耳闻林涛,也不禁心潮澎湃,奔跑更有劲。
他突然脚步改向,直奔松林最深处。
他矫捷身影就像一滴水不留痕迹地融入无边无际的海洋。
他知道那个人早已在松林最深处苦候多时。
能成为那个人甘愿一等的朋友,他从来是倍觉荣幸。
XXX
酒亭小巧,设于林深不知处。
飞檐翘角,垂挂风铃,铃音如梦,悦耳涤尘。
萧如雷似从铃音中缓缓走近,没出汗,不气喘,让人想不到他是远远地跑步而来。
他已看见亭中一壶酒,一个俊逸脱俗的人。
壶是名震天下的北窑烧制,能入此壶的酒必定是一等一的美酒。
这个人在酒这方面,绝不令任何人失望。
萧如雷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朗声赞道:“孟无情果然不同凡响,只要他愿意,什么样的美酒都是信手拈来。”
孟无情身穿独一无二的桃花衣,背负一柄光华内敛的绝世奇刀,风雅地坐在亭中,听见萧如雷的赞声,竟微笑着苦叹道:“这人的恭维真不怎么样,听惯别人恭维的人在这方面总是很没水平。小生远道而来,天不亮就开始精心预备这桌酒菜,绝不劳烦主人,他空手入亭,倒说起风凉话了。”
萧如雷已端正地坐下,看他一双眼睛灵光泛闪,调皮劲比前又增不少,轻描淡写的配合他戏谑道:“酒亭处在深山,谁都可做主人,你既打算占亭做东,劳烦自己也是天经地义。我本是一到这里就忙不迭地先送上几句赞扬,你怎能不知好歹,不通礼数,偏要诬我是说风凉话?我有心请教主人,这风凉二字作何解读?”
孟无情淡然道:“你说我信手拈来,岂非风凉已极?”
萧如雷哦声道:“你若详解,我必恭闻。”
孟无情故作一副塾师精于教的严肃模样,摇头长长一个叹息道:“学富五车、智盖江南的萧局主,既能将风凉话说出口,就用不着小生多嘴。”
萧如雷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笑道:“孟无情果然不愧是武林奇人,猝不及防之下,竟说起我的风凉话。”
孟无情正色:“既不风凉,你该拱手道一句辛苦。这壶美酒绝非信手拈来,也是我东奔西走,找了好多天好多地方才总算获得。本就货源稀缺,五百两纯银也不过买下这一小壶。现在你总该明白风凉何来。”
萧如雷赶紧拱手道:“辛苦。”
孟无情漫不经心似的拱手回道:“为君布置,辛苦也值。”
萧如雷笑道:“那你的风凉话也要改改。”
孟无情讶然:“改什么?”
萧如雷道:“学富五车、智盖江南,你该改为深情厚谊,如约而至,不胜感激。”
孟无情道:“夸你怎地也成了风凉话?”
萧如雷道:“只因这话若传出去,别人定会笑我本是目不识丁的粗俗光棍一条,却要强作老学究,这我脸皮再厚,也担当不起。”
孟无情点头笑道:“思来想去,我好像确实不该说你学富五车,那些非要学上五车书的人,绝不会智盖江南,十有八九是成了心窍不通的书呆子,自然比不上你精明。”
萧如雷叹道:“这话听来怎么更风凉了?咱俩之间,还是谁也别夸谁的好,免得风凉来风凉去,没完没了。”
孟无情突然拍案,举杯:“好,话不多说,为这如约而至的深情厚谊,请与我喝了这杯不胜感激的好酒。”
一饮而尽,萧如雷顿觉畅快:“知己为伴,美酒当前,今天也算我有福气。”
孟无情也几多感慨:“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和你一样做个有福气的人。”
他虽表面上散漫不经,内心却存着难以解脱的痛苦,他漂泊江湖,遭受的风浪远比萧如雷多而猛烈。
萧如雷知他本性沉郁,总不免心事矛盾,的确只有这里可让他稍微放松。
“想不到半年不见,”萧如雷拿过酒壶,主动将两杯满上,举杯道:“咱俩这喜欢大开对方玩笑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为这改不了的臭毛病,当浮一大白。”
孟无情举杯相迎,悠然道:“毛病是越臭越好,越臭越有趣,那些不懂欣赏毛病的人,活得可比咱俩无趣多了。咱俩有这许多臭毛病丰富人生,又是一大福气,除非吃饱了撑的,谁要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福气改掉?”
萧如雷大笑:“什么歪道理只要从你这张嘴说出,真就是一听一个绝。”
酒杯碰响,又饮个痛快。
对豪迈不羁的江湖男儿来说,还有比与知己共醉更痛快的事么?
他们意趣相投,难得共醉,今天的机会正如上天恩赐,萧如雷甚至开始遗憾孟无情只带了一小壶酒来。
但知己干杯,何须量多?
有太多比酒更醉人的东西在两人间充满。
杯酒下肚,本来海量的人竟已面露微醺。
两人都笑得真诚而灿烂,半晌后,萧如雷慢慢放下杯子,直率地问:“这半年来,你都干了哪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孟无情叹道:“大事没有,小事倒干了好几桩。”
萧如雷笑道:“能引得名震天下的黑闪电去干的事,绝非小事。”
孟无情摇手道:“之前才说咱俩还是谁也别夸谁的好,现在你又来劲了。这么多年来,我遇见的大事实在有够头疼,突然让我干几桩无伤大雅的小事却也算怡情了。”
萧如雷拊掌道:“我真忍不住想听听怎么个怡情法?”
孟无情调整了一下略显僵木的表情,笑道:“山西有个开银号的老板叫杜金山,你可认得?”
萧如雷想了想,他是靠走南闯北打拼出的一番傲人事业,对九州各地的大小人物自然不会太陌生,很快点头道:“杜金山,这人年纪小,名气却大,在近些年的晋商中算是少有的强硬角色,他做生意时,头脑的灵活应变是人皆佩服。”
孟无情道:“你可知他去年腊月底娶了一个媳妇?”
萧如雷这两年已不再亲自远足押镖,相隔千里的山西发生再大的事也传不到他耳边,何况他与杜金山也不是好到娶媳妇要千里迢迢发来请帖的交情,苦笑摇头道:“五年前我行镖途中,入境山西,与他相识一场,并未深交,当时他二十岁,如此年轻已能独当一面,想必事业心重,竟这么迟才娶上一个媳妇。”
孟无情失笑道:“二十五岁娶媳妇就算迟了么?我今年已过而立,还不是光棍一条?”
萧如雷郑重道:“你有一身本事闯荡江湖,是英雄中的英雄,自古红颜多薄命,英雄多寂寞,但你不用急,说不定明天就有哪个武林世家的大闺女对你一见钟情。”
孟无情叹道:“英雄多寂寞,这英雄真够倒霉的,我这辈子什么都想做,就是懒得做英雄,你也少给我挖坑了,倒是武林世家的大闺女对我一见钟情,这我却要承你吉言。”
萧如雷笑道:“其实我今年四十七岁,岂非和你一样是光棍?”
孟无情道:“吉言暂且搁下,反正这光棍也有光棍的好处,老婆可以给你暖枕也可以管东管西管得你透不过气,我们若有老婆,今天或许就不能凑在一起自由自在的喝酒了。”
萧如雷道:“说得有理。”
孟无情自斟自饮了一杯,悠然续道:“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却说那杜金山娶进门十天不到的媳妇,不久便被偷了。”
萧如雷怔住,这下是真来了兴致:“一个大活人就那么被偷了?这可绝不容易”
孟无情道:“对某人而言,偷一个大活人简直和偷一根针同样容易。”
萧如雷道:“是何方神圣?”
孟无情道:“你没听过江湖上有个盖世奇偷,姓王名空?”
萧如雷讶然,沉吟道:“一网遮住半边天,来去京都俱成空。其成名作就是当年震动天听的京都四库大劫案,你说的莫非是那个王空?”
孟无情目光闪动,有些诡谲地笑道:“不是他,还有谁能把一个大活人在众目睽睽下不知不觉地偷走?”
萧如雷难以置信,很多事正因成了事实才更不可思议:“众目睽睽下?不知不觉?难道他是鬼?据说他出道比月牙先生早两年,如今月牙先生算来已该年近八旬,那他的岁数也绝不小,难道他七老八十还要出来偷?”
孟无情道:“原来你也有孤陋寡闻、一根筋的时候。”
萧如雷皱眉:“你说我孤陋寡闻,没有可辩驳的,毕竟我虽名头响当当,这些年却罕走江湖,随便一个小镖丁知道的事也比我多,何况我日渐衰老,记性已不好。但你说我一根筋,我却很不服,我对世事的理解总比你小子强。”
孟无情道:“我就喜欢你这种直性子,不管是优点缺点,从不在朋友面前避讳。”
萧如雷展颜道:“所以我倒要听一下,你是怎么觉得我一根筋的?”
孟无情缓缓道:“你居然不知王空出道虽比月牙先生早两年,出道时的年龄却比月牙先生小很多,他成名时不过十七岁,而月牙先生声名鹊起时已近四十了,这便是你孤陋寡闻处。你听说王空早出道,就认准了早出道一定比晚出道的人年龄大,这不是一根筋是什么?”
萧如雷惭愧不已,摇头苦笑:“看来我不得不服气,人说老小,老了和小孩子最像,小孩子看事情就总是一根筋。”
孟无情笑道:“你也别太妄自菲薄,自怨自艾,啼笑皆非的事实本来就很多,你有想不到的地方,也不过是一时而已。”
萧如雷道:“我虽在这上面闹了笑话,但另一个事实我却还是知道。”
孟无情道:“哪个事实?”
萧如雷道:“王空正是当年妙手神偷王小根的儿子。”
孟无情道:“这确实不假。”
萧如雷道:“据说盗贼们有个原则是偷死不偷活,再高明的技巧遇上活物也极为头疼,王空何故突然要去偷人家的媳妇?”
孟无情道:“为了他的良心。”
萧如雷怔住:“良心?”
孟无情笑了笑:“做贼能做到当世传奇的程度,不仅需要足够高明的技艺,还需要良心,他这辈子继承父业,一直偷富济贫,所以才声名远播,没有人会因他是贼就小瞧了。”
萧如雷叹道:“王小根当年也是有过不少义举,真可谓虎父无犬子。但偷走别人的媳妇,怎会是出于良心?”
孟无情沉声道:“杜金山娶的这个媳妇,一点也不良心,有良心的王空知道了,就忍不住来拜访。”
萧如雷道:“杜金山在山西也是有头有脸,注重名声的人。”
孟无情道:“生意做大的人,谁不会当面一套?”
萧如雷道:“这倒是事实。”
孟无情笑道:“但你不要多心,你不同,镖局的生意本就特殊,要做好做大,首先就得足够诚信仁义,黑白两道才吃得开,走镖才顺利。”
萧如雷笑道:“我没多心,我能把雄风做好做大,正因为我不多心。”
孟无情点头:“你的心永远和我一样,只有从母胎带出的这一颗。”
萧如雷拍掌道:“说得好,快继续说王空是如何偷到杜金山那里的?”
孟无情道:“某夜王空仗着酒兴又想偷一家豪宅来解解闷,正好选中了杜金山的府邸。”
萧如雷道:“一定是那天杜金山在办喜事,红红火火,最是显眼,王空当然不会错过。”
孟无情点头:“王空悄无声息地跃上屋脊,四处窥探,突然隐约听见一个女人的啜泣声。”
萧如雷道:“莫非就是杜金山新娶的那个媳妇?”
孟无情笑道:“你说对了,王空立刻轻轻揭开一片瓦,只见那是一间布置喜庆的新房,床上一个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孤零零地伏床悲哭。”
萧如雷道:“新郎自然不必说了,定是还被围在外堂灌酒。”
孟无情打趣道:“你竟好像对这方面很有经验。”
萧如雷苦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当过新郎,也吃了不少人家的喜酒,闹过不少洞房。”
孟无情故作愁容道:“可惜我这辈子既没当过新郎,也还未吃过喜酒、闹过洞房。”
萧如雷笑着催促:“闲话休絮,快说正题。”
孟无情缓缓道:“且说那王空一溜烟到了房中,叫新娘子别怕,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他一定为她打抱不平。”
萧如雷道:“新娘子就信了?”
孟无情道:“先时当然难免惊疑,但逐渐看出王空面目和善,的确不像要加害于她,所以突然鼓起勇气,将心中委屈一点不漏的说出来。”
萧如雷奇道:“说了些什么?”
孟无情道:“原来她本是农家闺女,从小有一个邻家男子与她青梅竹马,打定了主意长大后非那个男子不嫁。然而真的长大时,父亲贪慕权贵,硬要把她许配给杜金山。她一气之下就瞒着父亲在某天和那男子私奔了。”
萧如雷也有过穷困的日子,穷人发生的这些悲剧,他最能理解。
孟无情突然沉下脸,内心明显也不免悲愤:“但他们还是被杜金山的人抓了回来,杜金山恼羞成怒,将男子打折了一条腿,威胁说若再与这女子纠缠,就要把他一家老小四口人都做掉。同时也威胁女子,若再与那男子有一点关系,就要让女子的父亲赔三万两白银的礼金。而事实是他们家根本没收到过杜金山一文钱。为这三万两,女子的父亲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掐死她,自己再去死。别说三万两,就是一百两也足以把他们逼入绝境。女子无可奈何,本想求死,杜金山又说过她若死了,就找她父亲和那男子算账,所以只能从了这恶人,希望此后大家都可以安宁。”
萧如雷听得也来了火气,重重一拍桌,大声道:“想不到这杜金山年纪很轻,行事却这般恶毒,幸亏我以前没和他深交。”
孟无情点头:“像他这种人,早已被铜臭熏得没了一丝人性。王空听完女子的讲述,也怒火中烧,咬牙切齿,于是带着女子趁夜逃了出去。那女子一出去,才知道自己的情郎受不了和她诀别,竟在家中自缢而死。女子痛苦绝望,也要立刻跟着死。”
萧如雷震惊:“王空当然不会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孟无情道:“王空的确不会,他尽力拉住女人,劝解很久,才勉强使其回心。他找到女人的父亲,又发现事后杜金山还是一文钱都没给,那老农后悔莫及,也想求死,被王空及时挽救。王空把父女俩带回王家寨,发誓一定会帮他们报仇。”
萧如雷颇为感慨,长叹道:“这王空果然胸怀大义,没有给他爹丢人。但你说了这么多,我实在听不出王空干的这件事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孟无情微笑:“这件事的确和我毫无关系。”
萧如雷愣住:“既是毫无关系,你何苦说出来?你要明白,别人的奇闻善举,此时我不感兴趣,我只想趁此机会再次了解我这辈子唯一的知己。”
孟无情道:“我之所以说出这件事来,是因其后发生了另一件事。”
萧如雷道:“那件事才和你有关?”
孟无情点头:“杜金山四处张榜,悬赏大盗王空,无论生死,一律黄金百两。你不知道小弟那几个月简直是囊空如洗,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撞到这么好的一个赚钱机会,当然绝不放过。”
萧如雷道:“于是你毫不犹豫地揭了榜?”
孟无情悠然道:“非但揭了榜,而且狮子大开口,对杜金山提出一个要求。”
萧如雷眼放精光,好奇道:“什么要求?”
孟无情笑道:“我承诺在三天之内必将王空擒回,但他付的赏金也要跟着翻一番。”
萧如雷咋舌道:“好一个狮子大开口,那杜金山是否愿意?”
孟无情道:“他说如果我能这么快就抓住王空,别说二百两黄金,即便要四百两也不在话下。”
萧如雷讥诮道:“为一个女人,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他也算是吃饱了撑的。”
孟无情道:“女人跑了就跑了,但面子事大。”
萧如雷叹道:“的确,人这一世,谁不是为面子而活?”
孟无情道:“所以杜金山咽不下那口气。”
萧如雷道:“后来你真的在三天之内就——”
孟无情道:“抓是抓住了,却又把他放了。”
萧如雷道:“想必你得知他做那一切的真实原因,非常赞同。”
孟无情道:“我实在佩服他,江湖上到处有人叫我大侠,可他做的此种善举,我这辈子一次也没试过,汗颜之极。”
萧如雷苦笑:“我何尝不是?”
孟无情道:“最终我和他商量出一个妙计来惩罚那心毒如蛇的杜金山。”
萧如雷道:“什么妙计?”
孟无情道:“我假意将他擒回杜府,领到赏金,舒舒服服地一走了之,直往城西江上包了一艘画舫,摆了一桌丰盛酒菜,静等佳音。”
萧如雷笑道:“什么佳音?”
孟无情道:“试想昔年盗圣之子,怎是杜家那群草包可以奈何得了的?那日王空不仅痛揍得杜金山亲妈不认,还想出了许多怪点子折腾了整整一宿,让杜家上下鸡飞狗跳,叫苦连天,临走又偷了杜家的镇宅之宝。”
萧如雷拍案叫绝,又不禁皱眉:“但这不免有些过分。”
孟无情正色道:“他所作所为岂非更过分?像他如此恶毒的人,没有叫他给女人情郎抵命已算便宜了。”
萧如雷叹道:“有时候的确该以毒攻毒,你和王空这一番联手,着实大快人心。”
孟无情笑道:“所以现在我除了有你这么一个忘年交,又多了一个盗圣之子做惺惺相惜的朋友。”
萧如雷举杯道:“可喜可贺。”
于是两人又一饮而尽,有些迷蒙的醉眼转向亭外,只见日已中天,阳光射入密林,竟如梦似幻。
两人的目光都不在对方脸上,都飘飘渺渺地凝注亭外,心思逐渐遥远。
沉默良久,萧如雷率先收回目光,猝不及防地定在孟无情脸上,声音变得坚决,甚至听来有些冷酷:“你突然到此,一定是管上了什么闲事,碰上了什么难题,要让我带你去见那个人。”
孟无情诚恳道:“你既看出来,我也不必再隐瞒。”
萧如雷长身而起,朗声道:“那咱们就启程吧,时间已不早。”
孟无情一动不动,笑道:“今天不行。”
萧如雷愕然:“你不急?每次你想见那个人都非常急。”
孟无情道:“这次我也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急。”
萧如雷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孟无情笑容消失,显得颇为严肃:“你现在必须回去。”
萧如雷瞪眼道:“回去?回哪里去?”
孟无情语气更决绝:“回雄风去。”
萧如雷也肃容道:“今天我确实该早点回去,为冯川一行接风洗尘。”
孟无情道:“我无心赶你走,可惜我的酒已喝光了,屁股也坐麻了,我想一个人在树林里散散步。”
萧如雷默视他很久,终于有点勉强地笑了笑:“好,我回去。”
他欲言又止,转身将走下石阶时,却听孟无情直白地问:“我们永远是朋友,对么?”
问题突兀,就像一个霹雳击中萧如雷的心,萧如雷非常认真而使声音略显沉重:“当然,我们不仅是朋友,更是谁也无法替代的知己。”
孟无情缓缓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那么你记住,回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就来老地方找我。”
萧如雷心中充满困惑,却不求孟无情过多解释,也平静地道:“一言为定。”
XXX
萧如雷走了,走着走着就脚步加快,像来时一样飞奔,很快出了松林。
听孟无情最后一句不甚明了的话,他不由心情沉重,思绪凌乱。
那会是什么事?
从孟无情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平静来看,必是一件凶多吉少的事。
难道冯川这次走镖不利?
他咬牙暗自镇定,内心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紧迫感,甚至连带着淡淡的悲凉,就像某些珍贵的事物在悄然流逝。
友情。
他和孟无情的忘年交真如他们以为的那么不可动摇、直至永恒?
想得太多太杂,他却没有回头找孟无情问个究竟的勇气,因为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空茫。
孟无情是不是也一样?
因疲惫而郑重,因空茫而平静?
一切不过是表面上的假象?
虽然跑在酷烈的阳光下,迟暮的悲凉却骤然涌上心头,使他手足冰冷,冷汗直冒。
他甚至几欲虚脱,少有的没跑多远已气喘吁吁。
在松林深处的酒亭里,孟无情很快喝光了剩下的每一滴酒,只觉这酒流过咽喉,竟比白水还寡淡。
阳光斜斜地射到桌上,黄昏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