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间,断断续续传来禽类叫声,二人抬头望去,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从清晨直至现在只大约过了半日,山谷却已暗了天,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也看不清,只有脚下小溪流水声为他们指引方位。
如此,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千年鬼山。
白斯寒从携带的小行囊里摸出两盏夜行灯,递了一盏给狸吾。
“你准备得倒挺齐全的,干嘛不要早点出来。”
狸吾举着灯,往四处照了照,只觉得手里的一点光线反而让气氛愈加阴森。
他瞧了瞧白斯寒一脸清冷,不由问道:“这儿没有野兽吧?”
白斯寒嗤笑:“呵,你这么厉害还能怕野兽么,少装模作样,又想溜之大吉?”
不知怎的,他二人算不上挚友却莫名对对方知之甚深,白斯寒总能感觉他的话若非吓唬,便是有意打退堂鼓。
狸吾今日心情很是愉悦,亦有闲情与人打趣,对着白斯寒嬉皮笑脸委屈道:“我胆子很小的。”
接下来的夜路,狸吾有些心神不定,总时不时看天,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白斯寒看在眼里,向来惜字如金的他本不想打听别人的事,可又担心事因出自白沐雪……
踌躇半晌方才开口问他:“是不是雪儿有事?”
“嗯?没事啊,你为什么这么问?”他反问道。
“随便问问。”
听他道无事,白斯寒心里也明朗了些,神情有了细微的缓和。
这小子固然不善言辞,却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他对手足的重视,兴许比父母来得更为挂念,狸吾对此还是明了的。
不知是否怕被揭穿心事,白斯寒突然加快了脚步,脚边石子被他踢到溪流里,溅到身后的跟随的人身上。
狸吾摸摸湿漉的衣摆,迅速上前,偷摸着在他背后给了一脚,白斯寒反应未及,手里的夜行灯掉到水里。
他回头看着狸吾笑嘻嘻的表情,面色一沉,拾起脚下的石头正要砸过去。
这时,黑压压的山谷骤然涌起一阵阴风,二人心中一惊,纷纷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只等着哪路妖魔鬼怪现身。
风声未止,山谷里又传出撼天动地的悲鸣声,呜咽着,嘶吼着,如此持续了盏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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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鸣声消,风亦息。
狸吾有些担心,环顾山谷适才发觉天幕明亮许多,莫不是已经过了一夜?
白斯寒不说话,胸口积郁,催了一声又快步往前走去。
“刚才那个声音是龙吟?”狸吾跟在后面,不确定地问道。
白斯寒点点头没回话,足下生风,几乎是小跑着往前冲,迫使身后的人也加快了步伐。
“喂,你跑什么!”
白斯寒头也没回,平平淡淡答道:“你若不想在山谷里待上十天半个月,就快点。”
十天半个月?那家里的小姑娘不得咬死他!狸吾一听这话,犹似赛跑一般,冲到了最前,惹来白斯寒一声暗笑。
﹉
万花瑶台,红梅林。
这是狸吾离开的第二天,亏得红叶与她日夜相伴,否则她定是偷摸着跑回云牙山了。
白沐雪给梅居换了新锁,此刻正与红叶,麒麟一同整理从云牙山带回来的药炉药罐。
三人趁着无事,已将梅居清理干净,也换了些新的陈设。
一张竹制躺椅,四方竹桌竹椅,用来小睡的软榻,加上梅婆婆原来摆放的一大面药柜。
一晃而过,确有几分像云牙山的药庐。
如许,方可解乡愁。
红叶卷着衣袖,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软榻上,对还在低头忙碌的白沐雪道:“都是领主夫人了,这些破事还要亲自动手啊。”
白沐雪转过身,持着捣药杵朝她走去:“我又与他们不熟,哪好意思吩咐呀,也就嚯嚯你们俩。”
说着讨好地对她笑了笑,把东西塞进红叶手里,又道:“好红叶,别停手,继续帮我捣药,就差一点了。”
红叶怨声怨气被她从软榻上拉了起来,望着满桌的草药,回想起狸吾来寻她的时候,分明说是陪她谈天解闷,如今怎来做苦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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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红日中天,屋内架着油锅温火熬药,半日下来,三人已是挥汗如雨。
麒麟更是自告奋勇包揽了最累的活儿,这会仍在油锅边搅着草药,直到药枯浮起,方可休息一会。
白沐雪将一颗浆果递到麒麟嘴边:“累了吧,已经可以停火了,接下来我来就好了。”
麒麟接过黑黝黝的浆果,爽朗一笑,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困乏,道:“滤渣取油嘛,我知道,从前就见梅婆婆制过膏药,我来就行了。”
红叶在一旁适时插话道:“小麒过来帮我捣药,我也是姐姐,我也累了。”
“小麒,你就快去呗,免得她回去找阿寒告状。”沐雪拍拍麒麟的肩让他过去。
麒麟与她相视对望,不约而同瞄向红叶一眼,那含笑的眼角让红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得得得,小麒你还是帮她去,不然磕了碰了烫伤了,她家夫君不得找我们撒气呢。”
这会儿两人倒是阴阳怪气地客套起来,却把麒麟弄得两头不是,只得一个人包了剩下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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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三人才从梅林离开。
夜幕下的梅林一片苍黑,本该毫无人迹的林子,一抹黑影步履匆匆,绕出一棵棵梅树,终是停留在锁紧的小居前。
尖利的指甲翻动锁头,在寂默的空气中传出一声金属擦响。
黑影徒然停下了动作,立于门前若有所思,片刻后翻身上了屋顶,身形转瞬即逝。
﹉
与此同时的白斯寒,眼皮冷不丁地抽动,一颗心骤然惊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见他停下了脚步,狸吾举起夜行灯往他煞白的脸上照了照,搭了搭他僵直的肩。
“喂,你怎么了?”
白斯寒垂首不语,盯着自己手里的灯火,又抬头看乌压压的天。
只走了不到一日的时间,山谷竟过了两个夜晚,方才的不安只怕是云牙山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谁遇到了危险?
“应该快到了,我们抓紧时间。”他沉沉答了一句,也不等狸吾回应,匆匆而去。
溪水流动声越发响亮,空空洞洞,似有回音,前方便是那座巨大的隧道。
二人站在石门前,昏天黑地,单靠他们手里的小灯压根看不清石门上刻了什么字什么咒。
狸吾叹息一声拐到一旁,找了个石头坐下:“看来,只能等到天亮了。”
“我有点担心……”白斯寒犹豫着,还是把自己的担忧说给他听。
听他说完,不过是眼皮跳跳,狸吾也不当回事,对他的担忧不以为然。
白斯寒无法准确描述心口堵塞的缘由,听他随意安抚的态度,也只能无奈咽下诸多忐忑。
无所事事等着山谷再次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