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正堂,乔之桦已然坐在主位,怡萱立刻向他行礼:“爹爹。”
一见她来,乔之桦的脸上便堆满了笑意,“来来来,快坐下吃,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咯。”
看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就让人食欲大开。在这古代生活了十几日的怡萱和若芊,都逐渐有意识地去学从前的部分礼仪,知晓不管怎么做自己都是代替大户人家的女儿,要做出该有的规矩,入座后,等“父亲”动筷,她才执起筷子品尝菜肴。
“好吃吗?这烧羊肉可是特意招厨子做的。”乔之桦盯着怡萱的脸色,像极了一个等待肯定的孩子。
“好吃!”是真的很好吃,又香又酥,怡萱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得到她开心的回应,乔之桦才满足地问道:“好吃就多吃一些,对了云儿,怎么不见敏儿?”
“她这几天憋坏了,想到附近逛逛街再熟悉熟悉,现在可能饿了所以就到饭馆吃饭吧。”怡萱照着预想的理由告诉乔之桦,同时她仍然担心着若芊的下落,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和“父亲”聊完就出门找她。
“这儿不比城中热闹,我也知道你们整日在府中也愁闷,日后想出门要多带些人陪行,这样相互也有个照应。”
虽然和这个“父亲”相处时间并不长,此刻她也懂得了他话语中的关心和担忧,“爹爹说的是,用完午膳我就带人去找她,万一迷路了遇到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乔之桦点头,转而放松一笑,往她碗里夹了一些菜,“来,多吃点。”
“对了,不知道爹爹是否认识城中的陆家?在遇到赵丞相之前,是陆家的大少爷照顾的我们。”
“陆家?当年确实有耳闻,但从未深入了解,只是据说他们家族是三代酿酒世家,光汴京就有经营着大大小小十几间酒馆,他们家族势力在城中名声不小。云儿方才说是被陆家的人所救,能不能详细和爹说说,爹也很好奇事故后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对乔之桦的疑问,怡萱也有所准备,这是无法逃过去的坎,只是她的内心真的不愿总是用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可是,或许现在对眼前这个几乎失去所有的中年人来说,善意的谎言反而能为早已伤痕累累的他编织一层厚茧,作了一番思想斗争,她抬起头说道:“事故后,我们都受了重伤,各自在好心人家中疗养了很久,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姐妹二人才再次相遇,因为失去了之前的记忆,所以我们根本不知道彼此是亲人,只是觉得很有缘分,我们有着相似的命运,于是结伴同行,相依为命。那次偶然进山,却失了方向困在一处山洞中,吸入了迷雾晕死过去,然后被唐星远唐大人所救,他将昏迷的我们置于好友陆宇恒府中,之后几天我们都在陆府被照顾着。”
听她叙完,乔之桦的眼里闪过一丝疼惜和释怀,没有过多的追问,“原来如此,你们两个受苦了。”随后,他又停驻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唐星远…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之前洛屹告诉我唐星远是龙图阁直学士张尧佐的义子,可见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和陆府的大少爷陆宇恒是很好的朋友,这次我们能够得救,真是多亏了他们两个,喝水不忘挖井人,所以才想要了解这两位恩公,日后再好好感谢他们。”怡萱只是轻轻微笑着。
乔之桦在听到张尧佐的名字后,不经意微微蹙起眉,又迅速恢复神色道:“如此说来,确实应该感谢他们。不过,云儿还是要多多留意他们二人,特别是唐星远,虽然我已不在朝廷多年,印象中他的义父可是个相当野心勃勃之人啊,他的侄女如今已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张贵妃,相传和云儿在后宫更是水火不容,你千万要小心啊,爹只希望你能留在身边,不要再回到那个危险的地方。”
“张尧佐…张贵妃…放心吧爹爹,我会留意他们的,我们一定会保护好自己。那我过会儿就出门找若…..毓敏,现在她一人在外我也不放心。”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充满了勇气,也明白了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饭后,怡萱便迅速回房整理了一些物品,带上绾璃和鹊枝准备出府寻找若芊,刚踏出门,也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老天爷有意为之,眼前迎来两个玉树临风的身影,她瞬时呆立在原地。
……洛屹?
只不过这次在洛屹身边还多了一位皮肤黝黑的青年,怡萱心里大喊救命,这难不成是请帮手来辩证自己是否是真正的乔云芷?当面拆穿自己?又或者是劝她回宫?
其实洛屹远远就望见她欲出门的身姿,便大步流星截住她的去路。
“云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额…我……”
还不等她想理由回应,包拯一步向前朝她行礼道:“下官包拯见过娘娘。”
这一声娘娘让怡萱整个人僵住,满脸的错愕。
洛屹察觉到她惊慌的退却,微微一笑替她解围:“我和包拯此次特来拜访乔大人,云儿可否为我们引见?”
“……当然。”怡萱正了正色,敛去紧张。
她暗暗为自己下定决心: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不过找若芊的事得耽搁一会儿了。
又回到了正堂,乔之桦有些略感到惊讶这两人的突然拜访。
“不知二位今日来此是有什么急事?”
眼前活灵活现的“云儿”,让洛屹想起那具陋棺中白骨,不由得些许恍惚地苦笑,在一旁一向单刀直入的包拯索性先开口直奔主题。
“大人,此次前来是因为近日宫中流传的种种传闻已经关乎到重启三年前的一桩旧案,皇上此前曾命我们务必要查清娘娘坠崖的真相却迟迟未果,目前在线索毫无推进之下,不得已前来叨扰大人。”
此番话一出,乔之桦和怡萱同时背脊发凉,呆滞在那。
见他们毫无反应,神色惊诧,包拯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看向洛屹想要寻求他的解围。
洛屹心中已有了打算,尽管刚从大山赶回来的脸上染了层疲惫之色,但他依旧眉眼温柔。
“伯父和云儿不必紧张,如今云儿她们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已是大幸,只是当年导致事故的凶犯还未落网,毓敏又是如何遭到毒手同样也是未解之谜,所以在引出谋害她们姐妹二人的始作俑者之前,我们绝不会将此事公之于众,况且…云儿也并无回宫的意愿,那就让获得新生的她在此享有这番平静生活岂不是更好。”
怡萱心中一怔,这个温文儒雅的青年居然还挺暖心的,只是她担忧之前和若芊的“皇宫一夜游”,没想到闹出那么大动静,不免得后悔当时太过于莽撞。
“可是,你们刚才说宫中已经流转着各种传闻了,说来也怪我自己。只怕是这样宁静的生活不会太久,甚至还会连累别人。”她苦笑一声,眼中星辉暗淡,语气像个泄了气的气球。
看到她如此灰心丧气,洛屹敛收笑意,肃起了脸劝慰道:“云儿,流言始终是流言,蛊惑的是人心罢了。目前宫里暂时没有特别的动静,想必也是想早些息事宁人,所以不要垂头丧气的,这个时候更要保持乐观,从现在开始我会时常来府上,为你和伯父及时带来案件调查的进展,我和包拯一定会找出当年害你们的凶手。”
明明只是个长相英俊文质彬彬的一个人,这段话却格外铿锵有力,似是为她建起坚硬的壁垒。连他自己都惊讶,这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劝慰“乔云芷”,只记得曾经她的脸上从不表达感情,让人猜不透心事,永远做一个倾听和鼓励别人的人。
“我会护着这两个孩子,哪怕皇上亲自来迎接,我也不能再将她们推向那座深渊!”一直沉默的乔之桦,和蔼的脸上不知何时变得十分严肃。
太阳逐渐移向地平线,鲜莹的阳光愈发惬意,然而此刻怡萱更焦急若芊的下落,整个人低着头坐立不安了起来,她略急躁的情绪全都收进洛屹的眼里。
“毓敏小姐似乎不在府中。”
她一惊,抬眼看向他。
“…她确实不在府中,一大早一个人出门了,我现在担心她在外面会不会遇到什么事,所以我想现在就准备准备出门找她。”
乔之桦点点头,表示默许。
随后,在洛屹的建议下,怡萱回房换成男性的衣装,他陪她一同去寻找若芊,而包拯赶回提刑司处理他负责的事。
他站在阳光下等她换完衣装,下午的日光总会带来些惺忪迷殢,温柔的风舞起衣裾,让人忍不住闭眼遐思。
“吱嘎”一声开门,从房内踏出一个清瘦娇小的身影,他瞥向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浅笑着说:“嗯,这样就没那么容易让人认出来了。”
“那必须啊,我可是连胡子都化了!”她走近指着脸上用笔涂的小胡子得意地给他瞧。
他看着她,笑得不明深意。
慵懒的午后,微风依旧,两个人先以城中为目的走在官道,幽长的道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姑娘可知你将会面对什么,为何执着趟这浑水?”
怡萱一愣,以为这是他又一次试探,她只是耸耸肩,不打算作过多的解释。
“这浑水可不是我愿意趟,老天爷有意安排罢了。”
“那姑娘必然是受到老天爷指派来解救我们这些心疾之人的仙人。”
她停下了脚步,回头对上他的眼睛,皱着眉满脸好气。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并不是乔云芷,刚才为什么陪我逢场作戏?”
他只是淡淡笑着,没有立刻回答。
“我就是我,一个普通的学生,只不过长得很像她而已,不是你的青梅竹马,更不是皇妃,你难道是打算留着我找到那个凶手好帮乔云芷报仇,才故意不揭发我?”
他敛了敛笑意:“姑娘很聪明,不过我并无心利用你来引出幕后黑手,而是现在宫中的流言蜚语对我们有利。姑娘善良直爽,我岂能利用这般而逼你陷入窘境,所以你无须现身,在府中宁静度过余生,我和伯父全力护你们周全,对于他来说,你们就是上天赐予弥补遗憾,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怡萱悄悄松了口气,声音沉闷。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们已经没有在这里的必要,你们还要费尽心力保护我们,留着只会徒增麻烦而已,找回若芊我们就离开京城。”
他叹了口气,面色为难道:“可是你们走了,伯父又会深陷悲忧,这段时间以来他对你们赤诚相待,你们的出现使他渐渐恢复了从前的生气,你真的忍心再将他推回深渊吗?姑娘乃仙人下凡,既心善又博爱,能不能留下来解救我们这些饱受痛苦之人。”
见他连哄带劝,回想这半个月与那个满脸感伤的“父亲”相处,她一时心软,低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那……我们就留到那扇门开启之时,到时候谁劝我们都没用。”
他笑着表示感谢,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她。
“还望姑娘把这个随身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怡萱接过玉佩,一股温暖的力量攥在手心。
“这是乔云芷的东西吧。”
他点头,收了笑容。
“此物名曰‘倾千曲’,是她从小到大的随身之物。”
他看着她,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指引,释然一笑。
“对了,还不知姑娘芳名?”
她将玉佩小心翼翼藏好,抬起头一脸认真道:“杨怡萱,心旷神怡的怡,萱草的萱。”
长长的官道上,风摇绿树,树影斑驳,两个斜长的影子描在地上,向着未知的道路上闯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