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子强下去最贫困的乡里慰问了一个下午的贫困户, 回到车上才掏出手机。
看到上面有三个未接电话,一个是书记郭维同的一个电话,还有家里打来的电话,另一个电话是魏可新的电话。
他首先拔通了郭维同的电话,郭维同说市里要在每个县抽一名书记或县长参加外出考察,两个星期的时间。
想让他这次出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付子强没有拒绝。
他想趁着出去也好向先进县学习学习,把好的改革经验带回来,为下一步推进的冯阳企业改制提供经验。
接着他又给家里返回一个电话,对方无人接听。
他一边挂断一边摇了摇头。
接下来,他瞅着魏可新的电话想了想又合上了手机翻盖。
然后又想了想才迟疑着把指头轻轻的按在上面。
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听上去声音很轻:“喂!”
付子强从耳朵上拿下手机来又认真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确实是魏可新的名字,按说没错呀!
怎么会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不会和这个女人——
正在疑惑之间话筒里又传来了刚才那个女的声音,听上去很急促也比刚才声音大:“您是付县长吧?”
付子强不假思索:“是啊,你是谁?这不是魏可新的电话吗?他在哪里?”
“付县长,魏可新出事了,我是灰曲县医院的护士,现在这个人就在我们的救护车上正往医院开,快不行了——”那个女的说到这里就听到手机里有人喊:“氧气,戴上面罩,快。”
付子强的心中一惊情知事态严重,立即警觉地:“怎么回事?喂!喂!”但是只听到电话里一阵地嘈杂,没有人回答他。
“掉头!”魏可新立即向司机发出了指令:“往灰曲县医院,快!”
陪同他的一个政府办副主任叫程立功,说:“今天晚上省项目办的客人还没有走,您——”
付子强想了想:“你给祁主任打个电话,让他代我去招待一下吧。”
魏可新突发的非常状况让他始料未及。
为何他会打来一个电话就出了事?
怎么他会进入灰曲县的县境内?他去那里做什么?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一连串的问号在大脑中冒泡,他理不出任何头绪来。
有一种直觉,这次事件会不会和他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系?
车子直抵灰曲县人民医院的楼下。
付子强一溜小跑地走进了医院的门厅。
一问知道正在三楼抢救。
他们疾风急火地向三楼奔去。
他们的脚步声凌乱地踏打着楼道里的地板砖,在这昏黑的楼道里显得那样生硬、紧迫和低沉。
医生没有让他们见患者。
问明身份后,提出一件魏可新带血的外套衣服,问他们是不是由他们来保管。
随行的程立功建议先由医院保管,等家属来后交给家属比较合适,衣物及随声物品毕竟是私人物品。
付子强听后表示同意。
医生又拿出一个带血的手机问:“这个是伤者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直到把他抬上救护车才从他手里抠出来。是不是也一并交给家属保管?”
程立功看都没看就说:“嗯,装进衣服里面交给家属吧。”
“好的。”那医生应了一声就要往衣服兜里装。
付子强就像被戳了一下神经一样不由地脱口而出:“慢!还是由我们来保管它吧。”
程立功还在犹豫,看着沾满血渍的手机有点恶心。
可县长已经放话,不好违拗,只得从包子里拿出一团卫生纸来将散发着刺鼻腥味的手机包了好几层放在了公文包里。
付子强在楼道里一直站到天亮。
魏可新依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初升的阳光洒在他们几个惨淡的脸上。
一夜没睡的疲倦袭扰着他们,大脑中充满了一团驱之不尽的雾气。
突然付子强的电话又响起来。
他坐直了身子慢腾腾地掏出手机一看,意识猛地被惊醒过来。
是书记郭维同。
他迅速地按下了接通健:“郭书记。”
“付县长你现在在哪里?吃饭都没看见你。”
“我现在在灰曲县的医院里。”
“灰曲县医院?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政府办的魏可新昨天下午在灰曲县的境内开车翻入壕沟被送在了灰曲医院,现在还在昏迷中,仍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我现在正在抢救室的门外等着哪。”
“怎么会在灰曲那边?你们派他出去的吗?”
付子强迟疑了一下:“嗯,或许是。”
“怎么叫或许是,你不知道吗?”
付子强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说:“这个回去后我再给您细说吧。”
“那里走不开身吗?昨天和你说过的参加考察的事——”
“老郭。”付子强看了一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八点四十分,“要不,换个人吧,我估计赶不上了。这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好吧,那我看看老裴怎么样,要不这次就让他去吧。”
“好的,老郭,麻烦你再安排一下,谢谢。”
直到上午十一点的时候里面才传出消息说魏可新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没有彻底醒过来。
还要进行继续监测才行,估计二十四小时内不能让家属探视。
付子强没有时间这样耗下去。
魏可新的家属已经到来。
付子强安慰了一下家属,又对政府办公室另外跟随一同来的两个工作人员做了一些安排,让他们在这里继续陪着家属,一直等到魏可新醒过来为止。
说罢与家属告别就要起身返回。
没想到他看到一个急匆匆走进来的人。
这使他的心中不由地警觉起来。
站定看着对方越走越近:“杨永智。”
这时的杨永智也看清了付子强,连忙带笑走上来与付子强打招呼:“是付县长,老魏呢?他没事吧?”
程立功嘴快:“现在还昏迷着呢。”
“哦,我是早上听说的,以前就是我的老领导,竟然出了车祸,我急忙就赶了过来,看医院需不需要我们协助。付县长,老魏可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我们应该对他倍加关怀才行。”
付子强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杨永智的脸。
看上去一张很忠厚的脸,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坏人。
他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却显得很不正常,让人不能不产生联想。
他看着付子强看着他也不说话就又说:“付县长这是又回去吧。路上不好走,有不少拉煤的大车,一定要注意安全。”
付子强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反问:“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杨永智点了点头:“是。”
“这里就不需要在等着了,咱们一块回去吧,我还有事和你说。”付子强说完头也没回就昂首挺胸向楼下走去。
杨永智迟疑了一下朝里面望了望慢腾腾地扭回身来。
程立功对他笑了笑,示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眼向楼梯瞟了一眼:“杨局长,咱走吧。”
在他看来,杨永智真是位有恩有意的人,作为公安局的副局长,这个时候能第一时间赶过来实实是难能可贵。
付子强必须要把杨永智带回去。
他并不是担心路上的安全,也不是真的有什么重要事情要杨永智去做,而是他不放心!
他担心的是尚在昏迷之中的魏可新的安全!
他走出医院门外在临上车前又故意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打给留下的那两个工作人员,嘱咐他们要绝对保证魏可新的安全,除了家属外一律不要让其他看望的人靠近伤者。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灰曲县政府县长的,他希望灰曲县能派得力的干警协助一下冯阳在医院的两个工作人员,以确保杨永智的生命安全。
在程立功看来付子强这是在小题大做。
一个魏可新,再平凡不过的一般职员,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吗?有必要弄得这样神秘兮兮的吗?
但他不知道付子强的真正用意,这叫敲山震虎。
他就是要让杨永智知道,让他不要再铤而走险。
他以为这样能对魏可新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杨永智只得开着他的警车在前面开道。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没想到魏可新会触及到这片灰色地带,触及到他们敏感的神经和视之如命的既得利益。
手下的临时工说要教训一下魏可新,他没有阻拦,能让魏可新知趣地收手是再好不过。
没想到竟然翻到了沟里。
魏可新现在究竟手中掌握了什么,又知道多少不利的信息,杨永智的心中还没有底。
他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要对伤者下手,他是想来看一下魏可新的伤势如何,当然,死了是最好的,一了百了,所有的忧愁也会随他而散。
如果他没事,杨永智也好与他联络一下感情,给他留点钱感化一下,以便让他不要再插手那事。
从县长的重视程度现在可以看出来魏可新对于付子强很重要,这样就不得不想到对自己的不利。
可付子强如此防范严密也不好再做什么手脚,只能静听魏可新的消息,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回到县里,付子强立即让程立功把手机上面的血渍擦一下给他拿过来。
没想到程立功在卫生间用水冲洗了一下,本来手机是旧式的平板手机就没有防水措施,等他给付子强搁到桌上的时候已经成了废铁一块,机都开不了。
付子强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
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法子
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和揭开谜团的线索寄托在了魏可新能尽快恢复神智上。
两个临时工向杨永智建议想办法接近魏可新,被杨永智制止。
明知道县长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再去贸然行事,一旦暴露那就叫有口莫辩,还要再加上个谋害的罪名,等于是自投罗网,只有死路一条。
他整日惶惶不可终日。
想了千千条又否定了千千条。
他还想过到煤矿去走走安排一下企业,但最后还是把头缩了回来。
魏可新的车祸已经把他们推上了风口浪尖,煤矿会不会联想到与他们有关系?
转念一想想到也好,这样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震慑作用,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企业有所畏惧,把他们的口给闭严了。
如果现在再去煤企会画蛇添足弄巧成拙。想来想去,还是蛰伏方为上策。
外出考察的事由于裴跃升有事,郭维同又安排了郑小立出去。
杨永智想和郑小立把事情摊开说说,也能让郑小立为他出出主意指指路,关键时候也能为他说句话。
这几年他可没有少看望郑小立,要不是金钱的纽带,只凭高中那点轻如薄纸的情谊哪能这样一直维持下来!
联想到这许多日子以来为郑小立做过的不少事,这个时候不首先想到他才怪。
可谁知郑小立又迟不走早不走,关键时候就出去考察去了,还是和其他县的领导一起,电话上说句话也很不方便。
不免使他深深地焦虑和忧愁。
与他有着相似感受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田广荣。
他万万没想到节骨眼上魏可新就会遇难,生死不明。
去了两回都没有见到人,门口站着几个把门的,别想接近魏可新,连魏可新现在是什么状况都不知道。
可招标的时限不等人,一天天渐渐临近让他忧心如焚。
眼看大限将到,只剩三天时间,田广荣岂能不如坐针毡!
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妙招,总不能等到魏可新康复出来再说吧?到那时黄花菜都结冰了。
再说魏可新是死是活现在还不好说,这样等下去只能等得让那三十万打了水漂不可。
万般无奈之下狠了狠心决定一不足二不休,只有走一步杀宫的险棋!和付子强摊牌!
他儿子都快出国一个月了,学费都已交在了国外,看他不答应工程,能拿什么退回来!
田广荣虽没有魏可新那么多的心机,但也不是没有一点考量,要不然这几年能把企业做成大蛋糕?
他拔通了付洋大舅李德才的电话把县政府准备招标的事详细地和李德才说了一遍。
他要请李德才再麻烦一次,来一趟冯阳和付子强摊开了好好说说。
李德才听了后心中犹豫,毕竟这件事到头来还只是他和洋洋知道。
可人家为此化了将近三十万,现在有了事情,对于付子强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说什么也回绝不得。
再说,田广荣还说来回的路费盘缠都算他的,除此之外还要另给三千元的辛苦费,这样的好事去哪里找。
起早贪晚,白班夜班的一个月也就挣到这点钱。
权衡来权衡去还是答应了田广荣。
第二天一早动身赶往冯阳县。
他的出现先是让付子强意料不及,一问才知道是为田广荣而来,心中既纳闷又不悦。
没有多想就一口回绝了。
对田广荣他现在不仅是没有任何好感,可以说是感到深深的厌恶和憎恨。
看到他的主意如此坚决义无反顾的时候,李德才开始声泪俱下。
弄得他一时莫名其妙。
“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包成包不成工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嘛!”付子强愈加迷惑不知就里。
李德才只是一个劲地掉泪什么也不说。
使付子强动了怒气:“哥你是怎么了?是不是那个田广荣威胁你了?你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呀?你倒是说呀!急死人了!再哭就走开我这里,我可没有闲工夫看你哭鼻子!”
李德才慢慢地收起眼泪偷眼看了一眼付子强,突然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把拉住付子强的手:“你哥我做错了一件事。”
付子强的心中一惊:“到底是什么事?快说!”
“咱家洋洋不是没有高考上嘛,你是不在家,我和妹子淑娴在家看着孩子每天泪汪汪的样子这心里就难受啊。”李德才说着,脸上有摆出一副哭像。
“那不是已经解决了嘛!国家支持,他已经出国了,还说那事干吗?”付子强一时弄不清他提出那事有何用意。
“你是不知道啊,那哪里是国家的照顾支持,是有一个好心人帮了咱呀!”李德才早已经想好,这次来只能把事情告清楚他,要不然田广荣那边没法子交代。
“好心人?谁?”付子强莫名其妙地问。
“就是田总经理呀,我们的孩子就是他帮忙才送出去的,要不然孩子就彻底耽误了。”李德才直言相告道。
“他?”付子强只回答了一个字,心中就像被刀子捅了一下,然后猝不及防地爆发出一声:“为什么不提前告我?这种事是能做的吗?”
李德才被吓了一跳装作没理的样子:“当时洋洋形容不出的高兴,如果告你万一要是推掉,这事不就黄了吗?洋洋还能出的去吗?我们爷儿俩一商量就没有告你。”
“你去,自己弄钱把那款给还上!”付子强怒气十足地指着门外说。
李德才一看付子强动气的样子一声不吭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来怯懦地:“人家又没有要向咱要!”
看着付子强无力地坐回到桌子后就略微抬高声音:“子强,不就是个工程吗?谁做还不一样啊,让他做这事不就完了吗?”接着压低声,“小题大做。”
“这是小题大做吗?”付子强大吼了一声,“这是一个炸药包,你知不知道!”
李德才想了想:“可人家出了三十万哪,总不能卖房卖地儿去还给人家吧。”
付子强仿佛感到被人扼住了脖子说不出的窒息。
他的脑子在拼命地寻找着答案,怎么办?该怎么办?
冷静了一会儿,他才问起田广荣是如何和李德才相识的。
李德才原原本本地把过程说了一遍。
“老魏?他叫什么?”付子强敏感地问,不过,他的意识中已经定格了魏可新的面孔。
李德才摇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姓魏。”
联想到魏可新介绍田广荣和他认识的过程,似乎所有的一切已经明朗,不需要再问。
可是,魏可新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觉得无法做出评判。
在私事上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为公事又舍生取义。
难道说魏可新就是这么一个热心人?没有政治意识没有立场的热心人?
所有的认知仿佛在不由地颠覆,所有的判断都在不停地摇晃,没有定数。
第二天,也就是在离招标还有仅一天的时间,付子强给楚秀青打去了一个电话向楚秀青介绍了田广荣,而且还特意介绍了田广荣的实力、资质和正面的公司情况。
有谁知道这个电话有多少无奈,又有多少情非所愿,可怜一时清贫被天来的泼墨改写了一张白纸的清白。
他屈服了,钱可以凭权力贷出来还给田广荣,但是时过一月,谁又能撇得清呢?
如果真的再让田广荣倒打一耙,损声殒名也只是一刹那的事。
到时候田广荣大嘴一开,如果不是三十万而是一百万或者更多,谁又能辩白清楚呢?
他不得不举起小白旗,他不得不向田广荣屈服。
他不想现在就从县长的位置上立马滚下去。
他有雄心,有事业,有很多的抱负还没有完成,他必须走下去!
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把这个诡计多端而奸诈可怕的小人稳住。
将错就错,这是他眼下的必经之路!必须之选择。
他打电话的时候有意让田广荣坐在一边听着。
他的用意是作为县长只能做到这里,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如果招标成功田广荣就做,如果这个电话没有引起楚秀青他们的重视,或者说他们没有深刻领会,没有让田广荣投标成功,那也是自然的,他田广荣也不会立马翻脸。
岂不知田广荣从他那里出来就径直找到了楚秀青,先送上二万元钱,再把付县长的意思用扩音喇叭传输了一遍。
加上多年来和赵华彦不清不白的关系,再把这次县长和楚秀青的意思和赵华彦一沟通,赵华彦二话没说就把标底透漏给了田广荣。
田广荣如获至宝,连夜安排公司里懂预算的职工把标书赶了出来。
上下打通水到渠成。
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第二天大锤落下,田广荣一举夺得了冯阳县有史以来最大的工程项目。
众人一片哗然。
好多省市的大建筑公司论能力,论资质,论经验,论做过的高难度工程,城市名片项目都要比田广荣的条件优势得多,但是,又有何用!谁明其衷!
中标的就是冯阳县田园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毋庸讳言!
且不说竞得标书后田广荣有多光彩,多荣耀,多兴奋,多么飘飘然,到付子强面前多么立誓,多么做保证。
付子强只对他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你要好自为之!
第二句话是你的钱我很快会还给你,仅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