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子强很快就得到了儿子被国家选中扶持出国名额的好消息。
他老婆在电话上说得有鼻子有眼。
是国家照顾体育特长生才被选中,所有手续都是他大舅给办的,应该感谢他舅这许多日子以来的奔忙。
付子强信以为真,当即就给李德才返回个电话说了不少感谢的话。
他的心里一直在挂念儿子的事,一听有了着落心中说不出的释然。
没有了分心事,就能把心一意放在工作上,特别是几家企业的改制。
有一句歇后语叫曹操倒霉遇蒋干,说在这里也有几分相似。
就在付子强一心大力推动企业改革的同时,魏可新并没有安分。
他急于要在付子强面前加以表现,以进一步博取付子强的信任,从而扭转这一段付子强对他的偏见。
可是年龄已大,想做出点成绩来,平台有限。
把着眼点又放在了杨永智的身上,只要找出杨永智的薄弱点,就不怕拔出萝卜带不出泥,到时候,也好让他付子强另眼相看。
有心人事竟成。
一天付子强刚刚在企业开会回来,魏可新就尾随而入。
这一段时间,付子强对魏可新并不怎么赏识,甚至还有点厌恶,总觉得这个人爱搬弄是非不务正业。
看到他跟进来冷冷地问:“你有事?”
魏可新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付子强对他产生了不欢迎的看法,脸上的表情也就不如以前看上去自然。
他站直了身子显得一本正经:“付县长,我在外面听到一些坏消息,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
心想既然不受欢迎,也没必要故意显得亲近和热情。
付子强料定这样的小人驴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既然又来说,就不妨听听又要嚼谁的舌头,也好从反面加以分析和注意,敷衍地应付了一句:“什么消息?和县政府有关系吗?”
“有啊,与县政府的形象有关系。”魏可新非常认真地说。
“哦?”付子强不免把眼皮吊起来正眼看着他。
“付县长,是这样,你还记得那个杨永智吗?”魏可新一看付子强有重视的样子就赶紧说。
付子强一听,心想又是杨永智,你一定与杨永智有私过,要不然你也不会常常提起他来,就顺便应了一声:“公安局副局长。”
“对,就是他!这个人在冯阳县可了不得了。”说到这里,看着付子强专心听他说话的表情接着说:“他竟然让各个煤矿为他代收吨煤3元的运输户秩序维护费。原来他是向运输户直接收取的,可能觉得那样不太方便,交的交不交的不交,费事,去年就直接改在各个煤矿代收了,你说,这样下去会给冯阳县的名声带来怎样的损害!付县长,您说这会不会直接影响到县政府的声誉?”
付子强原先的态度只是基于苟且听听,却没想到冯阳县还会出现这种事情,不过转念又一想,也许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就问道:“你是听谁说的?这样的事情可不能人云亦云啊,杨永智同志可是破案英雄,公安队伍里的一颗新苗,没有凭据的事情,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就不要跟着别人乱嚷嚷了。”
付子强的话音刚落,魏可新就冷笑了一下。
他的笑平时都转换得很快,但这种笑付子强还是第一次看到。
接着魏可新用很肯定且毋庸置疑的口气斩钉截铁地说:“这次没错!原来我也不相信,在没有先向您汇报的情况下擅自下去做了个调查。”
“哦?”付子强越来越觉得这个人有点妄自尊大不加约束,竟然会私自去下面调查。
尚且听他说说再做计较不迟。
魏可新不失时机地:“付县长,我下去搞了一次调研,去了两个比较大型的煤企,一家是燕煤省属股份有限公司,一家是腾达国有煤矿,杨永智从中抽取的那笔钱都反映在煤矿的账上,去年以前的都已经分别由矿上扣下来以后打到了几个不同的卡上。”
说着,他把手里捏着的一个纸片往付子强的面前一递,“这是几个不同银行的不同卡号。都登记在上面。”
看着付子强拿起那张纸片认真地审视,就又进一步说:“这仅仅是两家外地企业,还有其他企业也都存在着同样的问题。我没有来得及一家一家去核实。以避免惊动杨永智。”
付子强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卡片的所属银行和号码,过了好一阵才很沉重地抬起头来闷闷地问:“你核对过这些银行和账号了吗?都是杨永智开的户?”
魏可新摇了摇头:“核对过了,不过户头用得不是杨永智的名字,而是用了另外两个人的名字。”
“哦,我说嘛。那你怎么就会断定是杨永智所为呢?”付子强用疑惑的眼光看着魏可新。
魏可新面不改色:“一定不会错,因为这两个人就在公安局工作,原来是杨永智的手下。”
付子强又想了想:“那也不能说明他们与杨永智有关系。不过,他们两个罪不可赦!公安队伍中竟能出现这种害群之马,真是可恨至极!国家干部,公职人员竟然明目张胆这样搞,他们的眼里还有没有法纪,有没有王法!”
付子强说着,把纸片其狠狠地丢在桌子上,怒不可遏!
魏可新接着解释道:“这两个人都是公安局用来的临时工,辅警都算不上。”
“两个临时工就有这么大的权力,就能号令住全县的煤炭行业?就能让所有的运输户服服帖帖?这本事也够厉害了。就是县政府要这样做,下面也未必能接受啊。”付子强思考着说。
“对啊,我也是这样想,付县长,这后面肯定有一双手,幕后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您看我们要不要动手,要不要斩断那双缩在暗中的黑手?”魏可新用急切的眼光望着付子强。
从付子强的眼中没有了刚才对魏可新的戒备,用征询的口吻反问:“如何下手?如何抓出幕后的真鬼?”
“最捷径的办法就是先把那两个浮在水面上的浮标抓起来,一问便知!”魏可新很自信地说。
付子强想了想:“有几成把握?”
“这个——”魏可新略一迟疑,“最少也有八九分!”
“好吧!”付子强不假思索地说:“你去做吧。”
魏可新一听,二话没说:“好的。”扭身就要向外走去。
付子强突然又说道:“等等!”
魏可新扭回身来。
付子强不放心地问:“你准备怎么办这件事?”
“这个,我觉得通知纪检委出面比较合适一些。”魏可新像是已经有了打算,“他们两个都是公安局的,如果让公安局配合,势必会打草惊蛇,让幕后的人有所警觉,会给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付子强没想到这个魏可新虽然上了点年龄,做事还是比较稳当,就说:“我认为,是不是先不要动他们,先打打草,让潜伏在里面的蛇再往出来伸伸头,然后我们再趁其不备抓他个现行,这样的话,就不怕二人不招。现在如果二人一口咬定是他们自己所为,躲在幕后的人就会潜伏下来,更不好抓住把柄。”
魏可新一听不由地佩服付子强的心计,就问:“如何就能做到打草惊蛇?”
“这好说,你继续以调研为名到各个矿上明确告诉矿长经理,让他们以后杜绝扣取这种费用。特别是几个大矿,要在暗中安置监控设备,要取得各个矿长经理的支持才行。”付子强吩咐说,“让他们在接听公安局任何人电话的时候都要按下录音键。”
“好。”魏可新心领神会地答应了一声。
接着付子强面朝窗外说:“那就要看那条蛇出不出洞了。——另外,你这次下去就干脆打上县政府的旗号,这样也能引起那些矿长和经理的重视和配合。”
“没问题,付县长,矿长和经理们也都是逼于无奈,没有一个愿意为他们这样做的。”魏可新非常肯定地说。
县委政府又召开了一次针对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的的改制会议,彻底推进深层改革。
化工厂的改制已经进入了面临拆旧建新的关键环节,外资企业投资扩建的引进给冯阳县化工厂注入了强劲的活力。
通过会议研究决定,在新选的冯阳县城外十公里处的新址上提先建造设备厂房,原化工厂可利用的设备设施迁入后,旧厂房按照县委政府的安排进行拆除旧建筑,建设安居工程,打造绿色人文的新住宅区。
县里把这两个工程统一口径为一期工程和二期工程,对一期工程责成冯阳县城市规划建设局具体操办工程的招投标工作,务求高标准高质量地把一期工程建设好,为冯阳化工企业奠定百年甚至千年的大计目标。
为此,由于关系到县里重点项目改制和对方前期投资的落实,县里直接承担了对建设项目质量和资金流向的监督和管理,会议进一步落实权责,确定了以县政府为主的监督管理方式。
这样一来,郑小立在改制组中其实就是一个虚职,名存实亡。
楚秀清深得付子强的青睐,由原来交通局的副局长被提拔成了城市规划建设局的局长。
县政府把这次重点项目工程的招投标工作交给了他。
他的心里还是没底。
一方面安排下属拟定标底,一方面找了个合适时间来到了付子强的办公室向县长做进一步的请示。
按照以往的潜规则,标底一般都要考虑主办方的意思。
这次投资方已经完全靠给了县政府,县政府对这次外包工程意向决定着将来由谁来承包。
这个主他不敢做,只能来探探县长的口风。
付子强没有特定的目标,更没有要指定建筑商的意思。
责令楚秀青严格按照招标程序选拔中标对象。
这样一来,大权就落在了楚秀青的手中。
建筑队的老板们不免都围着他转。
还有就是一直身为副局长分管投标站的赵华彦也不甘冷落。
自从雷霆钧把他免了职,直到雷霆钧被撤他才勉强又复职,恢复了个城建局的副职。
好不容易熬到正局长调走,没想到楚秀青又调来当了正局长,这一生的政途可以说是糟糕之透。
不过他一直把着招标站的大权。
这几年工程项目多如牛毛,鳞次栉比,凭着手中的权力也收到不少实惠,从心里上也算平衡一些。
遇到这样的大工程,看上去楚秀青是正局长,其实操作权全在赵华彦的手中。
每到这个时候,赵华彦除了留些人情给局长外,其他就要凭收到的贿赂金额大小来决定中标者。
为了安全起见,每次的招标一般到最后只收中标者一家的好处费。
就像押金一样,没有中标的那些人送来的礼金,他都会退回去。
最多也就留个人情,下次优先的很小金额人情费。
这不,上次就留了田广荣三千元钱的人情费,这次没有看到田广荣报名登记,从情理上主动去提醒他一下也算是尽到礼义本分。
他拔通了田广荣的电话,把这次投标的政策和项目的具体内容做了介绍,还向田广荣透漏了县里和楚秀青在此次招标中严令依法依程序办理的要求。
田广荣接到电话就有点坐不住,直接找到了魏可新。
三十万已经漂了出去,总不能做无名英雄吧,总得让付子强领受这份情吧。
眼看就要投标了,再不找付子强就真的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魏可新这边正等着矿上的消息,现在和付子强说还真不是时候。
付子强支持的精力一分散就会把这边的劲道减小。
再说,付子强要是知道他从中撺掇田广荣做那事,会不会对他另眼相看,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离投标时间还有一个多月时间。
如果煤矿这边的事情能抓实,既已立功就不怕付子强到时是什么态度,更不怕他付子强还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他只能安慰田广荣不急,心想在一个月中一定会把那事搞定。
先让田广荣在这段时间里弄弄标书,就是中标也得在表面上给别人一个交代不是。
一晃眼二十天过去了,一切外甥打灯笼照旧。
他已经快要走完了改制后的所有煤矿,没有一家向他反映情况。
按照付子强的吩咐,在三家大型的外资整合煤矿的经理室里安装了摄像头。
但一切风平浪静,那条蛇没有任何动静,让他不由地急躁起来。
那边还有田广荣的事在屁股后面催着哪。
突然有一天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喜出望外,是华阳煤业集团冯阳煤业有限公司的解经理解方打来的。
解方说刚才那个公安局的副局长给他打电话了,问他们为什么停止了扣费,并要挟他说,如果不扣费以后矿上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管了,还说不敢保证以后还有没有车敢来拉煤。
虽然没有录下影像,但毕竟捕捉到了音频,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
他嘱咐那解方千万不要乱操作手机,以免按错键给把录音删掉。
和同事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心急火燎地开上县政府办的公务车以飞快的速度向那家煤业公司奔去。
他的心中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
这个电话驱散了一直笼罩在他头上的乌云,多日来的焦虑和忧愁都随着这个电话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要能拿到录音,杨永智就不会逃出他的手心。
他就会重树在付子强心中的形象,付子强就会信赖他,就会让田广荣顺利包成工程。
那么田广荣也不会亏待他,这一票干下来,说不定能顶个十年二十年的工资收入。
他能不兴奋吗?
他能不去心似箭吗?
五十四岁的魏可新仿佛又活回了少壮时,不禁为自己超人的才能而沾沾自喜起来。
突然,很快有一盆冷水从头顶上浇下来。
他无意中发现了一辆白色的越野车紧跟在他后面,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向他袭来,一定是有人在跟踪!
一定是杨永智的人在跟踪!
当他的车开到一个三岔路口的时候来了个猛刹车,车后甩起一股尘土。
他突然改变了方向,他不能现在去找那个经理,后面跟着的人不会让他拿到那个录音资料。
他急中生智地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掏出了手机。
他必须请求帮助!
拿到手里他又犹豫了一下,打给谁合适呢?
办公室?
出来的时候没有告知办公室主任,现在打过去他会重视吗?他会提供支援吗?
再说别人和杨永智郑小立的关系又是什么样子也很难说。
情急之下,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目标选定了付子强。
这件事只有付子强知道,也只有他能听懂,而且也只有他才能给予有力的支持和援助。
对,刻不容缓。
这样想着,后面的车已经冲上来。
他的车子轻轻地摆动了一下,像是被后面的车轻微地顶了一下。
一种危险感向他的大脑快速地传进来。
他猛地踩了一下油门,车子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向前狂奔,
后面的车始终没有离开过反光镜。
他不由地抬起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的手来稍微帮助掌握着方向盘。
他的大脑提醒他一定要冷静。
后面的车里坐着的也许是警察,但是变质的警察。
他们或许已经穷凶极恶,甚至会不惜不择手段,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必须甩开他们才行。
但车又咬得这样紧,路因经常跑拉煤大车显得坑坑洼洼。
他必须双手紧握方向盘再行,根本没有打电话的机会。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手举小红旗的人,在前方打着让停下来的手势。
路边立着一块临时牌子,上写“放炮”二字。
好机会!魏可新心中这样想。
快速冲过去,只要能把后面的车甩在这一边就能赢得打电话的时间。
他的车向路边闪了一下,脚下的油门有增无减。
拿小红旗的那人大叫了一声赶紧往路里边闪了一步,车子擦着他窜了过去。
他的心不由地稍稍放松了一下。
车子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迅速地穿过了放炮区。
但他还是没有来得及稍稍喘息。
因为他看到了后面的车也没有停,车后的炮声响起,石子雨从天向后面降下来。
他也看不清后面的车是不是中弹。
他根本顾不上去看,两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瞅着前面弯弯曲曲的路。
再往前面就要出冯阳县的县镜了。
他的大脑在紧张地做着判断,努力搜索着一切有利的机会。
上天有眼,终于这个机会来了。
前面不远处有个急转弯,而前面又有一辆拉煤的重车在同向行驶,速度不快。
按照他的判断和直觉应该能超过去。
后面的车到了急弯处就失去了超车的机会。
对!超过去!他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车子风一样地超过了那辆慢车。
魏可新现在唯一的意识就是赶快借机打电话,快!快!快!
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迅速地找到了付子强的手机号,刻不容缓地按了下去。
但是,随着嘟嘟了几声,电话里传来“你拔叫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拔。”
怎么会无法接通呢?怎么会这样!
他快速地扫描了一眼手机上方的信号标志,显示无信号。
车子已经进入了山区,这里没有信号。
魏可新知道,只有走出这条山路才会进入邻县的境内,那边一定有信号。
忽然,反光镜中又出现了后面那辆可恶的越野车。
他不由自主地把拿手机的手又搭在了方向盘上,往下踩了踩油门。
最多五六分钟,他就进入了灰曲县的境内。
魏可新的心中一阵莫名的紧张,如何才能捕捉到打电话的时间呢?
正在他思考之际,车子猛烈地随着咣当一声摇晃了两下。
他知道后面的车又撞上了他的车。
他看不到任何能和后面车拉开距离的机会,哪怕有十秒钟也够。
可是,这个可怜的希求都得不到。
管他呢,他突然萌生出一种想法,无论如何也要打出去这个电话。
于是,他又尝试着腾出一只手来打电话。
好在这次不用在里面找电话号,而是按下重拔就行。
电话又传出来几声嘟嘟,遗憾的是电话里又传来:“您拔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魏可新的头上已经冒出冷汗,嘴里生气地嘟哝了一句:“见鬼!”
话刚说完,车子就又被猛烈地从左后方狠命顶了一下,车子疯狂地向右前方摆动了一下。
魏可新想极力地用双手把方向盘控制住。
谁知道由于车子速度过快离心力太大,忽悠了一下,猛觉得天旋地转向右面路边的壕沟侧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