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看下去吧,侠客多是爱打抱不平的行善之人,但此时满座酒客可都还没动哦。”
墨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半边身体靠着桌沿倒酒,仿佛在等待一出好戏上演。
清弦虽心存疑惑,但也不好多问。一转头,刚好看见了被踹飞的老掌柜从地上爬起,脸色已没了先前的和蔼,眼神变得无比阴冷。
“江湖这趟浑水,三位看上去并不是很了解,今日也算是给你们一个小小的提醒吧......”
老掌柜用形同枯木的手掌按住了其中一人的肩,那人的身体不自觉的倒向一边,少女也顺势挣脱跑回了柜台。壮汉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肩上的那只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一声闷响从门外传来——那名壮汉被老掌柜轻而易举地提起自大门扔出。清弦还没来得及合上因惊讶而微张的小嘴,又一名壮汉以相同的方式被扔出门外,而剩下的最后一人则重重的摔在她身旁的空桌上。
木屑扎进了壮汉的手臂,一股令清弦作呕的血腥气在酒楼中散发开来。
墨雨看了一眼脸色愈发难看的清弦,上前将碎木中的人拖至门口,学着老掌柜的样子像扔麻袋一样扔了出去。
一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其他酒客的兴致,或者说,他们都表现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两位姑娘,今日之事真是抱歉,还劳烦贵客出手,酒钱就不必付了,算是对二位的一点补偿。”老掌柜恢复了和蔼的神情,来到两人桌前躬身说道。
“举手之劳罢了,我这位朋友见不得血,掌柜的,先行告辞。”
回礼后,墨雨在碗中留下了一块银两,拉着清弦大步走出来酒楼。
离了酒楼,清弦不解地向墨雨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那老掌柜有这般身手?”
“但凡是在江湖中混了些时日的,都不会去小瞧这样的人,酒楼内的那些刀痕血迹一直都有新添,但酒楼的生意依然红火。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把店开下去,不说其掌柜必定是个老江湖,那些店小二可能都不会是常人。”
顿了顿后,墨雨接着说道:“不懂江湖规矩的人自然是为众人不容,那三人这次只是挨顿打,若仍不吸取教训,下次可没那么幸运了......”
清弦看不见墨雨的脸,但她能感受到身旁之人散发出的微弱的杀意。
入秋之风,卷起地上的红叶,有些许萧瑟,即使是在午后。
这座城确实小,狭窄的街道上人影稀疏,只有偶尔从深巷中传出的几声犬吠能短暂的打破这份寂静。清弦不常走路,寻常人连大气都不用喘就能走过的一段距离,她已经感到腿脚传来的阵阵酸痛,但她也并未要求上马。
总得习惯的,这种事。何况和墨雨一起同行的一天中,她实际上没有心生半分厌恶,反而对这逍遥自在的侠客生活,多了几分喜爱?
墨雨不打算离开小城,带着清弦在城中漫无目的的不知转了多少圈,直至日暮才选了一家客栈入住。
“你就这么不喜欢说话吗?我可不想同行之人是个哑巴。”
刚进屋,墨雨就忍不住抱怨道。刚才一下午的时间清弦说的话加起来恐怕都没有十句。
“有何可说呢......”清弦在窗边坐下,面露倦意地轻叹道。
“那就唱一段吧,声音放清点就是了。”墨雨将手中的钱袋向上扔起后又稳稳接住,银两碰撞的声音从袋中传出。她用略带期待的目光看向清弦。
“久离长安未闻琴,不知笛音伴君行。新菊争芳终归尘,枫叶红林霜覆身。长空流云欲推舟,夕日将颓难解愁。前途漫漫无觅处,却化孤鸿卷苍穹。”
七言作曲本就少见,而且曲调还极平,与其说是唱,倒不如说是吟诵。但墨雨望着清弦的背影却失了神,端着茶盏的手微晃,杯中尽起涟漪。
和清弦相处的几日过来,她从清弦口中听到的都是哀曲,这曲自然不例外,但这尾句......
“满意了吗?”清弦侧头问道,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回过神来的墨雨放下茶盏,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清弦。过了半晌,推门而出。
前途漫漫无觅处,却化孤鸿卷苍穹......
若是把她当成一个简单的戏子,那自己未免想的太简单了些。墨雨放下斗笠上的黑纱,迈出客栈的门阶,在周围绕了一圈后消失在一条死巷中。
直至黑夜落下帷幕,她才返回客栈。此时的清弦正在翻看她留于桌上的布袋,听到开门的声响后才慌忙将手上的东西塞回袋中。
“喂,未经允许就乱翻别人的东西应该不太好吧。”
墨雨抓起布袋重新打结收起,也没有要查看一下是否少了什么的意思。
“你一个独来独往的侠客,不论在哪出手都十分阔绰,如此多的银两金条,你是从哪得来的?”清弦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墨雨愣了一下,低头郁郁道:“你还是信不过我?怀疑这些东西来路不正?”
“我只想让你解释一下是怎么来的,我并未怀疑过你的人品......”
“钱不是我的,找一些人拿的罢了,最近的一次,就是从叶天殇那里,虽然没被他发觉身份,但还是被他的人整整追了半个长安城。”
耸了耸肩后,墨雨表现出一副疲惫的模样,眉头不自觉的紧蹙在一起。
清弦将桌上的布袋又打开细细整理了一遍,然后才走到床边。正想解衣时,墨雨从背后拉住了她如同莲藕般娇嫩白皙的手臂。力道不大,但还是吓了清弦一跳。
“你干什......”
墨雨将食指竖于双唇上,瞟了一眼紧闭的窗后轻声道:“别脱了,今晚怕是不会太安宁的,或许会有客人要来。”
清弦睫毛微颤,眼中无法避免的流露出几分恐惧,嘴唇微动,那三个字似呼之欲出。
墨雨摇了摇头,继续道:“不是他,恐怕是冲着我来的。你不是一直不知道我带你远行的目的吗?过了今晚,我便告诉你。”
城中的夜对比长安,静得有些不正常,除去几处零散的灯光外,只剩下皎洁的冷月在青石板上留的一层白幛,风过酒旗,沙沙作响。屋上的黑瓦,在不经意间裂开了一条缝,不知有几双明瞳,已在暗处盯紧了客栈的一扇普通的小窗。
夜已深,城欲眠,人不然。
墨雨的指关节一下接一下地轻敲着木桌,头向一边侧倒,随心中的节奏而上下晃动,双眼虽迷离,却始终留意着窗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烛灯熄灭后不过一个时辰,如鬼魅般的黑影接二连三的从窗前闪过。墨雨坐在床上,冷眼相看,清弦则躲在了床底下。
剑已出鞘,漆黑如墨,连从窗棂缝中射入的月光都没法在其表面反射。肃杀之气,已然遍布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贼人破窗而入,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颓然倒地。
清弦在床下不住的颤抖,双眼紧闭,却无法阻止血腥味化作一条毒蛇钻入她的鼻腔,仅是几息的时间,白刃相击声,杯盏落地声此起彼伏,唯独少了本该一同出现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