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雷天降,与火焰风暴撞在一起,将整座广福庙炸开,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萨真人挥扇拨开重重瓦砾,抟起一股劲风将自己托举至一处石台。才刚站定,广福王便如饿兽一般,挥着火鞭杀来。
萨守坚勉强躲过,石台则在烈火中炸成粉末,热烫的石砂溅到萨真人的背上,灼痛万分。
萨守坚气喘吁吁,慌忙掐诀,未及劈下天雷,广福王又打来一团火焰,将萨守坚打断,逼到另一处残垣。
原来这才是广福王真正的实力。
直到这时,萨守坚方才意识到“五雷大法”的弊病。施展“五雷大法”时,需步罡存神掐诀念咒,先将五方雷公唤醒,打动五方蛮雷,将其引至天空,停留一段时间。然后掐诀,以拘雷之术,劈下神雷。这样一来,不仅引雷慢,劈雷又慢,结果被广福王占尽先机,逼得萨守坚无法使出雷法,只得左奔右突,狼狈不堪。
这样可不是办法。
只见野猴妖拎着众童子鬼加入追逐。萨守坚拔出五明扇,纵一阵烈风,将几根燃烧的横木抛向广福王,又化出一道护体风墙,阻住猴妖。这便引动蛮雷,向下劈去,目标却是自己的右手!
广福王纵鞭挥打,轻易便打碎了飞来的燃烧横木,又用鞭震散萨真人的护体风墙。正要猛击,却见萨守坚掌心发出一道雷光,正中胸膛,雷震全身,顿时轰飞出去,重重砸在一段墙垣上,连残存的小半屋檐也撞塌下来。
原来,萨真人以左手拘雷之术劈下神雷,又以右手拘雷之术勾住大量雷力,将雷附在手中,随用随发,是为“掌心之雷”。
野猴妖见广福王不敌,远远躲开,狠劲晃动手中铁链,催促七只童子鬼用力噬咬。萨真人纵五明扇之风,翻身跃过众鬼,踩在铁链上,一掌扣住野猴精的天灵盖,击发神雷。可怜那诡计多端百年老猴,被打得脑浆迸裂,竟死于初出茅庐萨真人之手。
童子鬼近距离目睹神雷之威,正在战栗不堪,又被萨真人掌心之雷劈头劈脑打来,纷纷炸飞,哀嚎遍地。
“唾!”广福王吐出一口污血,奋力拨开累累砖石,发觉神雷攻心,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眼前血糊糊一片,便颤颤巍巍用手抹了一把脸,却是一手烂血污浆。
“呵……呵呵呵呵呵呵!”广福王看着萨守坚发狠厮杀众鬼,反而大声笑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和老子过不去?为什么必欲置老子于死地?”
萨守坚将最后一只童子鬼打落在地,重重喘着粗气,百衲衣被斑斑点点的血渍浸透。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到广福王站起身来,将鲜血淋漓的烂披碎铠,一股脑解下,赤裸着上身,再次扛起汹汹燃火的钢鞭。火鞭在广福王赤裸的右肩缓缓擦出丑陋的灼痕,而这类刀疤灼痕,遍布广福王全身,尤其突出的便是右肩那几乎将肩骨撕裂开来的可怖深疤。
“掌心雷!”萨真人重打精神,将最后一发掌心雷打出。雷声掠火而走,再次将广福王重重打飞。
“呵呵……呵呵!”广福王拄着钢鞭,再次站起,半个身体沐浴在烈火之中。
“你这个邪神!为何还不放弃?”萨真人咬牙切齿,手中掐诀,再一次将神雷劈下,拘在右掌之中。
“因为老子……还不想死啊!”广福王倒提火鞭,打出最后一波烈火。
萨真人左手扣紧右手,朝广福王打出连绵如织的掌心雷团,将烈火逼了回去。
“啊!”萨真人灵机一动,奋起最后一丝气力,将右手神雷全部灌注到五明扇之上,环绕广福王,纵起一圈风雷阵,把火势阻隔在阵内,借风雷之势越烧越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广福王拼力猛撞,挥鞭乱打,无论如何,也冲不出这风雷之阵。只能任凭烈火将一尊神躯烧得糜烂,一双乌眼烧得迸裂,一柄钢鞭烧得通红。
“王恶!”
一个久违的熟悉音声从远方传来。这声音柔中带刚,既像滑落荷叶的露水,又似溅起了一圈圈波浪。
“娘?”王恶的声音稚嫩而颤抖。这是幼时的王恶正在啜泣。
“儿啊,莫哭莫哭。这世间,没有人会注意到哭泣的声音,他们只会注意强者。”
“娘……我为什么叫做王恶,他们说,这个名字很让人讨厌。”
“因为娘,善良了一辈子,却受尽欺负。娘希望你做一个恶人,只依靠自己,只想着自己,做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欺负的大恶人。”
“娘……”
“王恶。以后你一个人,一定要坚强,不能允许任何人欺负你!永远,永远,好好活着!”
王恶握紧钢鞭,无穷的蛮力仿佛又回归体内。他恶哮一声,将全身力量集中于钢鞭之上,奋力挥去————!风雷阵炸裂开来,阵内的火焰四散喷出。
萨真人连用多次雷法,浑身精力几乎耗光,颓坐在小鬼身边,正待好好喘一口气。此时,看到王恶冲破风雷阵,远远逃去,虽知留下祸患,但再也无一丝气力追赶。
王恶奔出风雷之阵,一双眼睛已然瞎了,只能闷头狂奔,不知逃出几百里路,这才倒在一处河滩上,昏昏沉沉,意识渐渐不清。
“永远,永远,好好活着!”
王恶又想起了这句话,娘亲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王恶扶起已然熄灭的钢鞭,朝地面上重重捣了两下,用最后的气力喝道:“土地!带老子见城隍!”
“便是那个萨守坚吗?”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至王恶耳中。王恶才刚从昏迷中醒来,意识依旧浑浊,一时间竟无法判断。
“正是。”那个温柔的声音好像自己的娘亲,但年轻得多,动听得多。“城隍爷,还要留着他吗?”
接下来便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个“城隍爷”似乎打定了主意,道:“要留,此人极有用处。”
“此人”是谁?那人又是谁?王恶尝试着睁眼,却怎么却睁不开。不,不是睁不开,而是睁开了,也看不见。
“广福王?你能听得见吗?”那个温柔的声音叫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广福王”?是在叫我吗?
“王恶,若你能听见,就睁开眼。”城隍爷朗声叫道。
没错,是在叫自己。王恶张了张干燥流血的嘴唇,木然道:“睁不开……看不见……”
“你可以的。”城隍爷的声音中,蕴含了一丝别样的期待。“使劲去睁。”
王恶使劲去睁沉重的眼皮,一股股灼热的气浪在眼皮底下涌动,慢慢溢出,撕开一道亮口,在与外气的接触中,浇痛着伤口,蒸腾出一缕缕烫热的水汽。王恶将两只金黄的眼睛睁开,眼神中跳动着烈火金光,扫过自己满身的伤疤,扫过城隍英气的髯发,扫过庙里缭绕的香雾,扫过符使那冷漠中带有一丝不忍的面容,仿佛将世间万物普照于眼底之下。
“王恶,你因祸得福,竟得了这双金睛火眼。”
“唔倏倏……”王恶的嘴唇哆嗦了半天,含混地吐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城隍爷凑耳去听。
“我要…复仇…”
广福庙被焚的第五天,萨真人终于换得半日清闲,在江黄花的家中,清出一小片地方,让自己舒舒服服坐着,捧起一碗热汤,在碗里泡几块陈皮,美美地喝了一口。
尽管江黄花和她的独苗儿子到田里务农去了,小鬼还是紧紧抱着萨守坚的手臂不放,一边抱着,一边酣睡,口中还嘟哝着诸如“不要和寡妇睡”之类的呓语。
萨守坚把屋里唯一一块干净的草席盖在小鬼身上,抚了抚因为酣睡而一起一浮的额头。小鬼配合地在萨守坚的手掌上蹭了蹭,换了个姿势躺着,继续酣睡。
萨守坚揉了揉小鬼手指上已经愈合的伤痕,想起数日前的大战。
这场大战后,广福庙全部焚为灰烬,猴妖与一众童子鬼也被尽数除去。为此,萨守坚做了一整夜的炼度,才将这些幽魂度化而去。
之后,保长刘端召集百姓,将萨真人添油加醋好生夸耀了一番,又让壮丁抬上来一尊泥塑的萨真人雕像,号召百姓们捐款,好给雕像鎏上金,并在广福庙原址建一座真人庙。
萨真人闻知此事,连忙赶来村口,将五雷祭起,一发轰了雕像,唬得那刘端连连求饶,答应以后再不欺压乡亲,萨真人方才放过了他。
料理了刘端,萨守坚带领广福乡百姓将庙园外墙尽数拆去,将这些庙产尽数分给众人。广福庙残骸全部拆掉,两座石碑也被推倒。功德碑上的名字则被各家一一刨去,直到再也看不清任何字迹。整座庙园只保留了一座铜炉和一方石台。上面的牌位则由广福王变成了土地神。
一切尘埃落定后,只有那濒死的广福王,彻底销声匿迹。
萨守坚抚着五明扇上两根断裂扇骨,正是广福王用钢鞭砸断。想到那柄深深忌惮的神兵钢鞭,萨守坚直冒冷汗,忙灌下一大口陈皮汤,定一定心神。那日一战,若稍有失手,撞上这钢鞭,便粉身碎骨永劫不复矣。
这等人才,若能像传说中的江南五通神一样,迷途知返,定能匡扶正道,修得无上善果。然而,想到广福王垂死时又硬又狠的眼神,让萨守坚顿觉,若要劝其为善,难如攀天。不过,这广福王究竟去了哪儿?若他侥幸活了下来,伤势恢复,再来挑战,可未必能再次战胜他。
屋门吱悠一下打开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的阳光,铁冠红袍,手持钢鞭,正是广福王!
“不可造次!”
只见一个修长而窈窕的身影拦住广福王,目光冷艳,而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