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郑小立一日正在办公室里无聊地翻报纸,一个人急匆匆地走进来。
他打眼细看,是杨永智。
杨永智进来就随手带上门,脸上带着欣欣喜色。
郑小立不以为是地笑了笑:“什么事把你高兴的。”
杨永智走进桌子拉了拉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压低声音喜形于色地:“小立书记,我告你一个让你高兴的消息。”
郑小立一看也认真起来问:“什么消息让你这样掩饰不住高兴劲。”
杨永智把语速放慢:“可算拿到付子强的盲点了。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不是上面有政策。”
郑小立的神经猛地被揪了一下坐正了身子问:“什么事?”
“去年冬天一次性将十几号人转吃了财政,有几个是老干部的家属,还有一些弄不清是什么关系。你说这件事是不是违反规定?有的干部家属属于工厂里的工人,还有的纯粹就是一个家庭妇女或待业人员。他县长就有这个权?”
杨永智一口气说完两眼一动不动地瞅着郑小立。
郑小立想了一会儿:“按说是违反政策的,我还没有见到上面明确规定有这样的政策,不过,如果涉及的人多,又都是老干部,咱们也不好拿它说事,否则会树立更多的敌人。”
郑小立的话让杨永智的兴致有所减弱:“那,这个还算不得付子强的错误把柄?”
郑小立不假思索:“上纲上线的话也算,不过我们要想一招致命,这点把柄还显得有点无力。永智啊,以后留心点,他付子强并不是个完人,这件事就足以说明这一点。以后他的狐狸尾巴还会逐渐露出来的。”
杨永智从郑小立的办公室走出来摇了摇头,郑小立交给的这个差事有点费事。
而在政府同一栋大楼魏可新的办公室里,魏可新悠然自得地吸着烟,品着刚冲上的茶水,看上去就和一个没事人一样。
他的心里现在可并没有闲着,他在等着一个贵客。
那个贵客就是田广荣。
每次找他办事田广荣都不会空手来。
魏可新愿意为田广荣办事效力,为能接近县长承包到大工程的建设项目竭力地从中搭桥拉线。
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的同时也会攫取到相应的回报。
可这件事情的发展又使他们感到不尽人意如坐针毡。
县政府的新建项目已经迫在眉睫,化工厂的改制进行的如火如荼,已经进入了正式招商阶段。
如不在很快的时间内打通县长这个关键节点,就怕一块够用半生的肥肉要被天上的老鸦叼了去。
听说市里和省里有几家大的工程公司都有意向承揽此项工程,这还不算县里的几家有资质建筑公司。
当他把一些知道的信息透漏给田广荣时,田广荣就有点坐不住。
一早就敲开了他家的大门,二人合计着今天如何尽力把付子强的碉堡给攻下来。
想来想去除了送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实施他们志在必得的计划。
付子强饮食起居都在县大院里,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不近女色,不爱文玩古董。
二人再三斟酌由田广荣随身携带三十万元金卡去拉付子强就范。
他们认为上次的钱太少,县长没看起。
这次多带点,先让他动心然后再一步一步把他拖死,让他和他们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约摸过了不到二十分钟,田广荣就返到了魏可新的办公室,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不用问,一定是又被拒绝。
魏可新看着田广荣带着苦笑的脸不死心地问:“怎么样?还是不收?”
“这下子完了。”田广荣无力地说。
“什么完了?”魏可新的心中咯噔一下,知道田广荣出现了麻烦。
“付县长今天动怒了,把卡从门里扔到了外面的楼道里。还说——”田广荣很失望地说。
“什么?”魏可新震惊的样子。
“还说让我死了那条心吧,就凭这个即使是工程再做得再好也不会用。”田广荣苦笑着摇摇头,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魏可新一听也觉得事情有点复杂。
送礼不成反被付子强列入他的黑名单,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既尴尬又让人失望的糟糕事。
可这项工程对于田广荣来说诱惑力太大了,希望值越高失落就越大。
事情就真的一点出路都找不到了吗?
魏可新为这事没少收田广荣的小费,心中自然也替田广荣有几分担忧。
要是能促成这项工程,好处费田广荣定然不会少给。
说什么也不能让田广荣就此罢手,就鼓励道:“世上无难事,眼前的不顺不代表你一点希望也没有,咱再想想办法,也许能找到一条可行的路。”
田广荣一听,这话也就是安慰人的话。
心想你魏可新当初说得十有九稳,从中搭桥我也没少给你好处费,到如今你也只能这样说几句下场话来搪塞我。
魏可新低头沉思了一下,不愧是耍心机的料,眼睛眨了几下就计上心来,抬起头对垂头丧气的田广荣说:“老田你真的想把工程搞到手?”
田广荣一听忽眨了几下眼皮不解地望着魏可新:“是啊,我不想弄成又何必费这功夫,低眉下眼的又要送钱又要赔笑。”
“你志在必得?”魏可新一本正经地问。
这不是废话吗?要三心二意为什么带三十万来,你以为三十万是大风刮来的?真是!
嘴里不免问:“什么意思?”
魏可新走到门口习惯性地推了推门,朝里把锁冒按下,回过头来很神秘地:“如果你真想一意做成,我倒是有个主意。”
田广荣一振:“什么主意?说说!”
“付子强他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他的家在省城,他儿子今年高考落选了,正给儿子投人说学校呢。这就是你的机会!”魏可新说着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田广荣越说越迷糊,瞪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什么意思?咱去给他儿子找个大学念书?”
“对呀!这不机会不就来了吗?你能给他解了燃眉之急,他付子强能不感激你吗?那工程的事还用你担心吗?”魏可新说得洋洋自得。
不料田广荣想了想说:“老魏你省省吧你,走出这冯阳的界儿咱能认得谁,谁能看起咱!还大学呢,小学也怕说不进去。”
魏可新一听把嘴咂咂了两下,眼皮一吊伸出一个大拇指来:“我说田总,挣钱你是这个,要说文化方面信息方面你还真的有差距,你知不知道国外的大学都争相来咱们国家招收大学生,念研究生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个有就行。”说着伸出三个指头搓了一下。
田广荣一看就明白,那不就是说钱嘛,就抬起头来:“出国留学要多少钱啊?”
“一年这个数准行!”魏可新说,“我儿子那年就想出去,可惜没那钱啊。”
“念几年?”田广荣饶有兴致地问。
“大学三年满够。”魏可新非常肯定地回答,“下来也就是五六十万的事。可你能做成工程,赚个几百万不在心上吧?再说你能抱住付子强这颗掺天大树又何止这一个工程!他只要在冯阳,冯阳的工程还不是先你挑?再说了,他将来不在冯阳,高升到了宁州或什么地方,还差你挣的那点小钱?你想想看吧,如果愿意做,我们明天就往省城出发把这件事搞定!”
魏可新的一席话让田广荣心头痒痒的,手心里都在冒汗,抓了几下头皮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坚定的目光盯着魏可新:“老魏,没说的,就是一百万都不算啥,你说,怎么个干法?从哪里入手?”
魏可新做了一辈子的警察,而且还是个颇有心机的警察,可以说老谋深算。
他用手按了按田广荣的肩膀,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这个,你先回去,容我好好想想,咱晚上电话里说。”
“好!谢谢魏哥,咱晚上见话,不过,你是一定要请假和我去的,我怕考虑不周再把事情给搞砸了。”田广荣用恳求的口吻说。
“没事,兄弟,你的事就是我魏可新的事,容我想好,咱明天就走!”
田广荣很感激地拉住魏可新的手:“谢谢你,魏哥,事成之后我田广荣一定报答您的大恩。”
魏可新显得很不以为然:“都是兄弟还说这样见外的话。”
第二天中午,田广荣开着他的帕萨特小轿车和魏可新如期来到了省城。
魏可新早已打听清了付子强在省城的住址。
他们径直把小车开进了小区。
“偌大的单元小区,咱去哪里找去?”田广荣看着出出进进的人问。
魏可新笑笑:“这有什么难的!你在车里等着,我去看看就来。”
不一会儿,魏可新就快步走过来低下头对着车里的田广荣说:“六号楼第四单元十一楼302。”
田广荣一听:“走哥,你上车!”
“去哪里?”魏可新不解地问。
“六号楼应该在后面吧?咱直接开到楼下,然后直接上去!”田广荣说。
“直接上去做啥?”魏可新问。
“到他家里面呗,这个点他老婆孩子应该在家中。”田广荣肯定地说。
“哎呀,老田,不是我说你,这种事能去家里说吗?他老婆收你的钱还不给付子强打电话吗?这事能成吗?”魏可新不无担心地说。
“那怎闹?”田广荣觉得魏可新说得有理,可又想不出合适的套路来,一脸迷茫。
魏可新朝四周望了望:“你先把车开到车位上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疾步走去。
田广荣在车里等了一个小时也没有等到魏可新,不觉大脑有点迷糊,就在车里睡着了。
忽然听到几声敲车窗玻璃的声音。
他惊厥地一下坐起来,一看是魏可新,开了车门,魏可新坐了进来。
田广荣迫不及待地问:“哥你去了将近两个小时,看下个啥?”
魏可新也不与他多说:“走,找个饭店,可把我饿死了。”
吃饱喝足,又到旅馆放了一觉。
魏可新一直不说让田广荣越加纳闷和好奇,这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魏可新:“魏哥你到底去了两个小时,干啥来么?”
魏可新这才对他说:“我去认了一个人。”
田广荣感到很好奇:“谁?”
“付子强的儿子,付洋。”
“叫什么?冯阳?”
“付洋,田总真会打岔,付子强的儿子能叫冯阳吗?亏你想得出。”
田广荣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说嘛。”接着又问:“打听清楚了吗,哥?”
“你魏哥是做啥的!坏蛋都逃不出手心,何况个孩子!我已经把他录入大脑了。”说着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喝点水就出去,他下午抱着篮球和几个同学出去玩了,估计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然后我们叫住他,把他请到对面的好莱客大酒店吃饭,然后——”魏可新的脸上露出大功告成的笑。
他们刚站在大门外不多一会儿,果如魏可新所料,付洋用两根指头转着一个篮球健步走过来,个头都能超出田广荣。
魏可新说:“来了!就是那个穿一身运动服的戴眼镜大个年轻人,手里端着篮球的那个。”
两个人就像在森林深处瞪着蓝眼珠等待猎物的野狼。
一个小孩子不免让田广荣的心急跳起来,事成不成就看这下子了,他能不紧张吗?
眼看走到跟前,两个人正要准备上去搭话,没想到侧面来了个骑摩托的男人对着付洋喊道:“洋洋,你又玩去了?你妈说今天晚上加班,让你到大舅家吃点饭,你妈下班回来再叫你一块回来。”说到这里那男人又问了一句:“怎么你手机都没带,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
“我去打篮球不用手机。”付洋回答说,“那,大舅你先回去,一会儿我一个人过去好吗?”
魏可新他们一听,还有戏。
只要付洋不和他大舅一块走就能逮着机会。
不料他那大舅问:“你回去还有事?”
“没有,就是,手机不是在家里放着嘛。”付洋回答说。
“哎,那事就不要回去了,咱现在就去舅家里吧,你妈一下了班就过来了,带上手机也没用。”他大舅说,“走,我带你过去,省得你骑车。”
付洋犹豫了一下向他大舅走过去。
魏可新心想,这下给弄复杂了,到嘴的肉给凉了。
田广荣扭身就要走,说:“我去开车!”
魏可新一把揪住他的衣袖:“这地方车多人多,等你开出车来黄花菜都得凉透。我们拦一辆出租三轮摩托车跟上去!”
绕过几条街道,到了另一个小区的外面。
付洋坐着他舅的摩托车从人形道直接开了进去,三轮摩托被门杆卡在门外。
魏可新急中生智,对田广荣丢下一句话,跳下三轮摩托就飞奔着向摩托车追去。
付洋和他舅在一个单元楼下停下来,付洋从摩托车上下来朝楼上走去。
他大舅又骑着摩托朝外驶来。
魏可新在最短的时间里对新的计划作出了快速地判断和决定调整,急中生智而果断地朝刚刚起步的付洋他大舅大声喊道:“喂,你等等。”
他大舅听到有人叫他,迟疑了一下停下来用警觉的目光审视着这个陌生人:“你喊我?”
魏可新赶紧堆上笑脸:“您就是洋洋的舅舅吧?”
他舅用不确定带疑问的眼光细瞅了瞅他疑惑地问:“是,洋洋他大舅,你是——”
“哦,我是从冯阳县来的。”魏可新觉得没必要撒谎,如果计划可行的话,将来反正要说不如一开始就说的好。
他大舅一听:“是冯阳县政府的?”
“嗯。”魏可新点了点头应了一个字。
“是找洋洋她妈,还是——”他大舅用不解的眼光看着魏可新。
这时,田广荣也走过来。
“我想和您谈谈。”魏可新用肯定的口吻说。
他大舅看了看魏可新又看了看站到魏可新身边的田广荣很是纳闷:“你们找我——谈?”看着两个人认可的目光又问:“什么事?”
“这样,我们到对面的大酒店坐下来谈好吗?”魏可新摆出一副很诚恳的样子。
他大舅犹豫了一下,然后朝他们又看了看,接着朝对面的大酒店望了望,随后把摩托车支住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们:“事情重要吗?”
魏可新摆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也没啥大不了,说几句话。”
他大舅一边扭身和他们一起往外走一边说:“正上着班呢,误一下午要按缺勤计算,扣70元钱哩。”
田广荣立马从衣兜里掏出200元来:“来,老哥,拿着,我给你弥补上。”
他大舅一摆手:“哪能收你的钱,事不多,说几句,我稍误一会儿去也行。”
酒店坐定,服务员递来菜单,田广荣拿在手里点起菜来。
他大舅还以为就几句话的事,没想到又点起菜来便催到:“你二位有话说了就完了,点菜做啥?”
魏可新用手拍了拍他大舅的手说:“看上去你比我小,我应该叫你兄弟才对。”
他大舅看了看魏可新:“我四十九了,比子强大两岁,不知道你今年——”
魏可新很干脆地回答:“五十四。怎么称呼您?”接着又问。
“李德才,您二位贵姓?”
“免贵,我姓魏,他姓田。”魏可新指着田广荣介绍说。
菜上得很快。
李德才心中仍然纳闷,不知道这两位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可也有种预感,一定和付子强有关,说不定是来投关系说情想走后门谋官的。
当今社会这种事并不稀罕,听别人常常说起,不过让他遇上还是第一回。
在他的焦急等待中魏可新一边喝酒一边把话题扯到了正题上面。
魏可新把计划给洋洋捐款送到国外留学的事情和李德才摊牌说了个透,也把田广荣想承揽县里工程的事也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来。
李德才面露难色。
他直言不讳地告说二人,这个事做成比登天还难。
子强从不收人钱财,从不受人恩惠,这件事让他知道了肯定不行。
而且,李德才也表示他不会从中周旋,更不会插手这件事。
田广荣和魏可新一听身上就凉了半截。
魏可新立即从饭桌下面给田广荣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给李德才三千元钱。
田广荣好不容易才看懂,就从包子里取出三千元钱来递到李德才的面前。
魏可新笑着说:“老李尽管收下,我们不需要您做什么,只要和洋洋说好就行,到时我们把款打到教育部门指定的账户上,孩子去上学就行。”
李德才也笑笑:“那可不行,那不是小事,瞒不住子强,更瞒不住我妹子。”
魏可新说:“你就说是国家重点支持资金,到时手续一办,孩子往国外一走,即使付县长知道了也就不说啥了。这份钱就当是我们付给您的介绍费。如果办的顺利我们还会再感谢您的。”
“这是好事,洋洋没有考上大学,全家人都上心,洋洋更是着急,这下子洋洋肯定满心欢喜,前几天就羡慕有一个发小去了国外。”李德才说着已经把钱攥在了手里。
几百元的好酒再一下肚,李德才保守的思想全部放开来把一切中间周旋的事情大包大揽下来。
魏可新他们直接在大酒店住下,便于和李德才联系。
田广荣身上来时就带着三十万元,幸好,如果要到新加坡那边留学的话可以分年缴费,每年二十五万,学制三年,留下五万可以用于办理出国签证和一切事项,包括酒店的费用等。
连住了一个多星期,一切皆已办妥。
他们与李德才和付洋吃了最后一顿饭,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去往冯阳县的归程。
这边在李德才的一力承办下,付洋在瞒着他妈的情况下准备登机出国不提。
田广荣身上的三十万花了个光光净,心中不免有些不踏实。
毕竟这份人情付子强还不知情,到头来会不会如愿以偿尚是一个问号。
不过听魏可新说,只要付洋到时一走就可以认为大功告成了。
回到冯阳,田广荣每时每刻都在默念着签证的日期,觉得这段时间仿佛被延长了几年。
特别是进入最后十天倒计时的时候,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阵一阵按捺不住的焦虑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