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快下班的时间，我提前去医院门口等着张路，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等到。
问了李攀攀才知道，她临时又抢救一个急病号，还不知要忙到几点。
因这一个急病号跟来了不少家属，急诊科里乱哄哄的，李攀攀也已经交接班回去了，我便坐在外面的花坛上等着。
一直等到约莫十一点，才看到张路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来。我忙迎了过去。她似乎是早预料到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她，并没有意外的神色，只是眼眶有些微湿。
“今天的病号抢救了五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抢救回来。脑出血。才三十多岁，人生才刚到盛处，他的母亲昏厥了过去，妻子也不快要崩溃了，”她看了我一眼，问道：“为什么人会死，为什么人间会有生离死别的痛苦？”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曾经在天界逍遥自在，无欲无求，无悲无愁，可我偏偏跑到人间惹下情债。即使我不会死，我也被生离死别折磨的很苦。大概痛苦的根源都来自于情与欲二字吧。”
“情与欲？”
“感情和欲望。爱情，亲情，友情的牵绊，对金钱权利的追逐，或者对甜蜜幸福这些美好感受的贪恋，都是痛苦的根源。”
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又陷入了沉思。
我们并肩走着，离开了急诊处。深夜的医院有一种诡异的安宁，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一直走到停车场，我将新车开了出来，她看了一眼车头上飘扬着的小红旗，才说了声：“你选车的眼光还算不错。”
后备箱和后排座上都堆着满满的物品，她坐到副驾驶处，又说道：“你托付给李攀攀送给同事的礼品，她偷偷办好了才告诉我 ，我也不好再否认，因为我是独生女 ，只能谎称你是我表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以后不要这样了。”
我答应下来：“抱歉，若再有以后，我一定先征求你的意见。”
她叹了口气：“回家吧。”
这回家二字瞬间让我心里有些发热，踩上油门，我将车子飞快的发动起来。
她嘱咐道：“开慢一点。汽车不像电动车，控制不好会伤到人的。”
我忙应了，将速度慢了下来，她又问我：“你有驾照吗？”
我一手掏出来一个小本本给她看：“有，这个不是假的，是我认真考的。我以前开过公交车，也开过出租车。后来才送的外卖。”
她仔细看了又看，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来，却始终没找到，又问：“你为什么总是换职业？”
“这些职业接触的人会多一些，会快一点找到你。”
“找我？”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的侧脸出了一会子神，才道：“那个画像不是你母亲吧？是你的，恋人？”
我点了点头：“确实不是我母亲，但我不是有意骗你，我若一开始就说你和我从前的爱人长的一模一样，你恐怕会觉得我别有所图。”
“她当真长的和我一模一样？”
“是。”
“可是我好像记得，你早晨叫的那个人是，景行哥哥？但你的画像上又确实是个姑娘，所以你的爱人到底是…哪一位？”
我将车停在路边，借着昏黄的路灯凝视着她：“所以我说的话你已经相信了吗？相信我是青丘仙狐，相信我已经在人间呆了一千多年？”
她被我过于炙热的目光看的低下了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可是我今天听到病人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再回想起你早晨哭的断肠的样子，便觉得不像是假的。”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我伸出手去蒙住了她的眼睛：“一会儿若你看到的我有些不一样，不要害怕好吗？”
她怯弱道：“你会变成狐狸吗？”
我笑了一声：“我是仙狐，早已经修成人身。不到十分的险境或许特意为之 ，不会现出狐身。”
“哦，你是要给我看你的人身吗？可你现在已经是了啊？”
我化出我人形的原身，才将蒙住她的手拿开：“那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还认不认得？”
她似乎有些紧张，将眼睛紧闭了很久才慢慢睁开，缓缓的转过身来。
仙家美貌虽以花仙和狐仙最为出众。但依旧有“若美色十分，则七分在狐，三分在花的”说法。
但是修行落了下层的狐妖空有妖媚，而我们狐仙，是兼具仙与狐的，傲媚交织的奇绝美色。
就比如现在的我，虽依旧能看出往日胡琦的样子，但面相和五官都比之精致许多，肤色也愈发莹润胜雪。更特别的是，往日清朗的眉眼蒙上了一层摄人心魂的媚色，高高挑起的眼角眉梢，似造物主精心绘制出的美妙妆容，传递着仙人的清高孤傲，又不吝啬妩媚多情。
她愣愣的看着我，似乎我脸上有她几百几千年丢失的记忆，要一一找回，然而她的眼神又很快迷茫了起来，喃喃道：“你长的可真好看，果然是我们凡人不可企及万一的好看，这样出众的容色我仿佛在哪里见过，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转回视线，长长的叹息一声：“很遗憾，胡琦，我还是不认得你。”
我将车厢内的灯全部打开，在灯火通明里按住她的肩头将她翻转过来，急切道：“你再多看我几眼，你仔细看看我，其实和之前的胡琦有一些不一样。你看我，看我的脸，看我的眼睛，再多看一会儿。”
她似乎害怕我忽然再痛哭起来，便将目光重新投了回来。
目光交织里，我在她眼眸中看到了我焦灼又期待的眼眸。很快，她挣脱我转过身去，垂下眼睛道：“对不起，我不认得。”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她若认得我，在第一眼看见送外卖的胡琦时，就能认得，何必等到现在？
也许，她永远也不会认得我了。
我不过空有这一副好容貌罢了。
抬手拂去我的原身相，我又变回了那个在人间瑀瑀独行千年的 ，普通的胡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