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芜读完小学就没有再继续上学了。
原因是家里没钱供她读书了。
家里其实有钱,只不过是给比她小三岁的弟弟上学用的。
可芜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她有四个姐姐。她的爸爸非常不喜欢她——因为她不是男孩。为此,她的母亲在坐完月子之后也挨了一顿打。
她的母亲不是第一次挨打了。在结婚之后,她的母亲挨过很多次打,只是因为不顺她父亲的意。生下可芜后,也挨了很多次打,不外乎是因为一点小事父亲狠狠地打了可芜,母亲护着,便连母亲一起打了。后来,她的母亲变得沉默寡言,不太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可芜小时候真的调皮,喜欢上树,爬墙等危险的行为,所以,总是会受一些皮肉之苦。也因此,她更不受待见。
她本来就不受待见的,因为她生下来就是个残疾人,没有左手。家里的四个姐姐和她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那么亲密,她的父亲更不用说,因为不喜欢她,觉得她生下来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在家中又是排名第五,便给她取名可芜。只有她的母亲,由于那强烈的母性意识,对她疼爱有加。
可芜后来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三岁的男人。她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只是因为她的大姐姐拿母亲的病威胁她。若是不嫁,就会加重母亲的病情。
刚进家门的前几个月,这个男人对她还不错,每天知道努力干活,知道养活他们两个人和公公婆婆。直到有一天,他被迫下岗了。失业之后,他性情大变,一改以前的勤恳模样,反而养成了酗酒抽烟的毛病,每天弄得家里乌烟瘴气。恰逢可芜在这时候怀孕了,可是她没有人照顾。开始的时候日常行动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行动变得越来越不方便。她想让婆婆帮忙照顾她——婆婆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她一天要赶三场麻将。早上一趟,下午一趟,晚上还有一趟。
可芜艰难地抗过了十个月,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她喜极而泣,转而又泪流满面。是因为开心吗?当然不是——孩子并没有活下来。
孩子死了。
准确地说,可芜怀胎并不到十个月。她在怀孕九个月的时候患了重感冒。医生跟她说,如果用药的话,可能会导致早产。可芜思虑了很久,还是决定用药。她太难受了,严重的鼻塞,头晕阻碍了她正常的呼吸和视线。挺着大肚子的身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快要累垮了。那能有什么办法?她不是不想找别人帮忙,可是谁会来帮她?她整天无所事事的丈夫?还是她游手好闲每天三场麻将的婆婆?
孩子是个早产儿,生下来之后哭了几声就再也没有声音了。医生赶紧放到了保温箱里,然而已经于事无补,孩子已经断气了。
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让可芜崩溃,她四肢瘫软昏倒在病床上。
后来她离婚了,又嫁了一个男人,和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个男人也还算勤快本分,可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手不干净。在孩子两岁的时候,男人因为偷窃被抓进监狱了。于是从那时起,可芜便自己一个人照顾着家里的日常起居。她白天把孩子交给婆婆照顾,晚上回来自己带孩子。
工作很累,工资很少,辛苦的程度不必再说。
别说工作,就连找工作对可芜来说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忙忙碌碌了几个月后,她快累倒了。她想想每天天不亮就要走,到晚上才能够回来。回来歇不到十分钟,又要照顾孩子。生活像一座大山一样,快把她压趴下了。
又过了几天后,可芜把孩子交给了婆婆,她打算回老家一趟。
在老家的日子里,她遇到了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呵护。每天都会去她家找她,跟她出来散步,给她梳头发,为她买点心。最重要的是不嫌弃她身体上的缺陷。是啊,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这么照顾,对她这样好。可芜受伤的心第一次感觉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心底的暖流慢慢浸润了她整个心脏。
她的母亲却偷偷地告诉她,这个男人不是一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可是,在热恋时期的可芜哪里能听进去母亲的忠心劝告呢?
太阳西沉,暮色渐浓,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凉风吹过巷口,夜幕缓缓降临。
可芜慢慢地从墙上爬下来,结果一不小心脚下一滑,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瞬间聚集在她的臀部。但是她没时间顾虑这些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要逃跑。她要趁那个男人回来之前逃离这里!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婚前对她那样好的男人都是伪装的吧。她为了这个男人不惜犯了重婚罪,可是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对她的拳打脚踢,是每天把她锁在家里,不让她和别人有任何交流。和男人一起生活的三个月里,每一天都让她窒息。她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只是一个挨打的奴隶,每天为他洗衣做饭,伺候他的起居生活。她受不了了,她受不了每天被禁锢在屋子里的生活,她受不了被拘束,被人控制的感觉。她后悔了,她后悔自己的一意孤行,后悔当初没有听母亲的好言相劝。她像只静候猎物的狮子,一直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可以逃出生天。她每天计算着男人出去和回来的时间,只为了有一天能够逃出这里,重获自由。
终于,她成功了。
她见到自己许久不见的孩子。
她不敢回自己的老家,却又无处可去,母亲的责任牵引着她来到了她前夫的家。
她一把将孩子揽入自己的怀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下来。她牵着孩子的手从院子里走入室内,然后发现前夫已经在屋子里了。可芜大概的算了算,他确实到了出狱的时间了。她走向前想说些什么,可是却怔在原地哑口无言。她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经历了什么。
她的前夫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傻子。他撅着嘴,天真地冲着可芜笑。
原来他在两个星期前就已经出狱了,但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脑部受到重创,变成了一个弱智。
没办法,还是要继续生活。可芜继续回到了原来的工厂里工作,扛起了养家的重担。燥热的夏天,让她心情烦躁;不间断的干活让她的胳膊酸痛难忍。她决定请一天假去看看医生。
她回到家中打开了风扇。虽然她平时不让家里开风扇,可是这一次她太热了。她调整了状态,换好了衣服就去看医生了,临走前叮嘱了前夫要好好照顾孩子。
可芜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泊和不堪入目的尸体。前夫看到她过来,傻乎乎地开口说:“骑马,骑脖子上,嘿,真好玩。”她一把推开了前夫,把吊扇关上了——那扇面上还残留着孩子的血迹。
可芜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看着地上的尸体,先是傻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陷入了沉默。泪水一滴一滴从眼眶里流出。她把目光移到了面前这个傻子身上,尖利的叫声打破了沉寂,她像一只发疯的野狗,大喊大叫,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便朝面前的人扔去。一件,两件,她又万般无奈地慢慢地停了下来,她低下头,嘴里的唾沫已经流到了衣服上。她吸了吸鼻涕,随手一擦嘴边的唾沫,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仰起头大口呼吸,可是好像怎么吸都不满足。她痛不欲生,将孩子的尸体抱在自己的怀里。突然她的目光像刀一样再次对准了面前这个傻子。她慢慢地靠近,傻子坐在地上往后退了退。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
她的母亲死了。
葬礼上,她跪在地上,沉浸在在悲伤中难以自拔,几乎哭到昏厥。她不仅在哭自己的母亲,也在哭她死去的孩子。意识渐渐模糊,视线变得不清晰,她只是恍惚的感觉到有人把她抱了起来。
她的胳膊被家暴的那个男人打断了。
她被那个男人盯得更紧,就连屋里也上了锁。
她还是逃出去了,可是上次好不容易治好的尾椎又碎了。
后来,她在医院呆了几天,就回了前夫的家里。却听婆婆说前夫已经死了,而婆婆也变得心智有些不正常,一会哭一会笑,喜怒无常。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转眼间,又到了夏天。某个夏日的夜晚,下了一场暴雨。屋里的灯一闪一闪的,似乎是外边吹动电线的缘故。可芜和婆婆正在屋里吃饭,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婆婆听见了敲门的声音,慢慢地走了出去。
“啊!”
可芜听见婆婆的叫声,吓得急忙拿着伞便跟了出去。
她打开伞慢慢地走向大门。
路上积水太多,她怀着孕,身体的重心不太稳定,一不小心就滑倒了。伞被丢到了一边,急促的雨滴落在她的脸上。她坐在地上,剧烈的疼痛瞬间包围了她。她缓缓地低下头看见鲜红色的血正在向周围散开,与地上的雨水融在一起。她呼喊着婆婆,可是没人答应。她捂着自己的肚子,依旧叫喊着,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痛感越来越强。
大大的雨滴拍打着她的脸颊,视线慢慢地被模糊。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的身影向她走来。
她笑了,继而又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