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霏盈和顾涛驾马驰出数里,顾焘神采飞扬,杨霏盈却跳下马背,踩在雪地上,她道:“顾大哥,阿好代我送药,想必已传达了我心意。”
顾焘脸上神采顿时消失,整张脸变得凝重起来,最终点点头。杨霏盈道:“盈儿多谢顾大哥挂念,但盈儿有伯骏哥护着,一路都很周全,顾大哥不必改道云崖山,耽误了自己的要事。”
顾焘心头像被针扎一般难受,颤声道:“盈儿这是下逐客令?”杨霏盈面露为难,但言语依旧坚定:“伯骏哥气性大,动起手来不知轻重,顾大哥若跟着,恐有性命之忧,不如北归。”
顾焘心头骤然一疼,问:“他若要伤我,难道你不护了么?”杨霏盈左右为难,抬起双眸,真是秋水盈盈,晶亮如星,她道:“顾大哥对盈儿有救命之恩、照拂之情,盈儿铭记在心,已护了顾大哥多次,往后恐怕再难护住。”
顾焘心中的酸楚如潮涌来,他低头苦笑,片刻之后,又抬头道:“盈儿妹妹不必护我,我也不怕那黑衣掌门。”
杨霏盈一愣,脑袋儿微微垂下,说道:“我头上珠钗是伯骏哥的,我很是喜欢。”她迎风而立,黄衣灿灿,头上的束发金带随风飘飞,发中珠钗透着莹莹微光,与金带相得益彰,衬得她娇美可人。
顾焘心仪她的温柔可人,却是不服,一拳头打在身旁树上,道:“他只送一根珠钗,我送了几盒子的金钗银饰,每一件都比这珠钗好,我对你的心意,胜他千倍百倍。”
杨霏盈心中轻叹一声,她不知顾焘何时对她动情,但自己从未对他生情,她无奈说道:“感君情深,但我已心有所属。”顾焘仿若被利剑穿心,却依旧不死心,又问:“我看那人冷冰冰的,你也说他气性大,他哪里好,值得你如此?我……我哪里不如他?”
脑中闪过与柴伯骏过往种种,杨霏盈心中泛起微甜,暗道:“伯骏哥哪里好?我也说不清,他也时常惹恼我恼,可他从未让我受委屈。”
杨霏盈敛下嘴角的浅笑,轻声答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顾大哥,盈儿并非你良配,有朝一日,你定能觅得良人,琴瑟和鸣。”
淡淡的月光打在杨霏盈脸上,衬得她清美迷人,顾焘痴痴看着,心中懊恼万分,他长叹一口气,说道:“当日,我便该送你南下,我若护你南归,就没有柴伯骏的事了!啊,我错了一步,竟输了你啊。”
顾焘有感而发,深情流露,“林中初见,你骑着骏马,手持青弓碧箭,射杀老虎,我惊叹这小姑娘胆儿真大,又有一身本事,我也佩服你,为了一块玉佩,竟孤身追了千里。”
他看着杨霏盈,眼里全是佳人的影子,眼波却荡漾着伤感,“再见你时,你一身黄衣,淡雅美丽,像极了雪山上的仙女。你本事极好,却不带锋芒,毫无傲气,反而温柔随和,脾性极好,比我们那里有钱人家的小姐强多了,不,她们怎么跟你比,仙女也比不上你。”
顾涛打开了话匣子,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将你记在了心上,送你南归时,我寻思着,待我赚钱发财了,再南下去你家,向你父母提亲,想必他们会答应的,我不曾想到,半路杀出了个柴伯骏,抢走了我心尖上的人儿。”
顾焘长叹一口气,垂下脑袋,满头的落寞,他伤神难过,杨霏盈心中愧疚,道:“对不住啊,顾大哥,是盈儿负了你。”
寒风吹拂,顾焘脑中闪过,去年冬日,两人雪地赛马的情形,那时的杨霏盈,身披薄雪,笑靥如花,他便深深的记在脑中,再忘不掉,他道:“盈儿,今夜月光正好,你我赛马一场罢!”
杨霏盈对上他期盼的目光,脑中亦闪现当年两人赛马之景,欣然点头。两人翻身上马,提缰驰出,薄薄的雪地上,两行马蹄印一路延伸。
马背上的两人,顾焘一身皮衣,精神利索,杨霏盈一改往常,风雪中飒爽飞扬,顾焘始终与她齐平,不快一步,不落一分,偶尔瞥去一眼,瞧她衣襟翻飞,金带飘舞,笑容灿烂,足以温暖漫天飞雪。
杨霏盈目光始终直视前方,不曾分他一分,顾焘心中隐隐揪疼。两人痛痛快快赛马一场,齐出齐停,不分胜负,骑马慢归时,顾焘问道:“那姓柴的度量小,见我生气,盈儿往后都不见我了么?”
杨霏盈心头咯噔一下,柴伯骏气性儿小,确实容易吃醋,她灿然一笑,道:“他日顾大哥带嫂嫂来看盈儿,盈儿一定好酒好菜招待,伯骏哥若发怒动手,我收拾他。”
顾焘凄然一笑,两人回到歇脚处,夜深人静,柴伯骏不知所踪,问了韩苏成三人,谁也不知他去了哪儿,杨霏盈心里闷着气儿,暗暗骂了柴伯骏一通,心里却挂念着,翻来覆去睡得不够安稳。
次日,杨霏盈醒得早,轻手轻脚出了马车,四下张望,依旧不见柴伯骏人影,她轻叹一口气,骑上流云马,出去寻人,一路上,伸长了脖子往高树上探寻,驰出三四里,脖子泛酸,依旧不见柴伯骏。
杨霏盈忍不住大喊道:“伯骏哥,你在哪儿?”四下空荡,无人响应,柴伯骏两番出走,不声不响,杨霏盈担忧之余,又生气恼,放慢了马速,仔细寻找,不知不觉又来到昨夜与顾焘说话的地方。
杨霏盈心中愈发恼怒又泛着委屈,她也赌气了,下马坐在枯树上,一只小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踏着地上白雪,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叫唤,“阿灵。”
杨霏盈一惊,起身一看,只见柴伯骏赫然站在身前,眼里闪着惊讶和欣喜,他道:“你……来找我。”杨霏盈踢着落雪,气哼哼说道:“不找你找谁?”
柴伯骏盯着她头上的珠钗,喜滋滋说道:“我送的珠钗比姓顾的金凤钗好看。”杨霏盈莞尔一笑,道:“是啊,珠钗好看,我喜欢珠钗。”
话音一落,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环顾四周,惊问:“你……昨夜……一直在这里?”柴伯骏浑身坦荡,点头承认了,昨夜杨霏盈和顾焘一走,他坐立不安,不过片刻,黑影一跃,悄悄跟上了两人,他行动利索无声,杨霏盈顾焘都没有察觉。
杨霏盈大吃一惊,问:“你昨夜就跟着我和顾大哥?”柴伯骏默不作声,已是承认,杨霏盈心里忽然翻起怒浪,柴伯骏竟跟踪她,偷听她与顾焘谈话,躲了一夜不现身,累得她大清早出来寻找。
杨霏盈怒道:“你跟踪我,你竟跟踪我,你跟着我干什么?”柴伯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我自然要跟着,姓顾的卑鄙无耻,他若拐走了你,本大爷还要去追。”
杨霏盈胸口堵了一股气,惊讶中带着怒火,道:“你以为我会跟顾大哥走?”柴伯骏嘴角咧起浅笑,答道:“我知道,你不会。”
“这会儿你怎知道我不会了?”杨霏盈气哼哼反问,柴伯骏沾沾自喜地回答:“你昨夜说的话,我全听到了。”杨霏盈眼里的怒火苗子烧得劈啪作响,心中骂道:“你暗地里看了一夜,听了一夜,竟不现身!”她小脸儿渐渐通红,问:“你满意了?”
柴伯骏笑意舒展,得意点头,道:“我赢了。”杨霏盈跺了一脚,道:“我生气了。”柴伯骏笑意变疑惑,问:“顾焘走了你生气?”
杨霏盈一拳头砸向柴伯骏,道:“我气你偷偷跟着我,我气你偷听我说话,我气你又惹我生气了还沾沾自喜。”她气呼呼的转身就走,浑身怒气,走得风风火火,柴伯骏急忙追上去,却忽然胆怯,不敢再招惹,便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仅一步之遥。
杨霏盈转身怒道:“不要你跟着我。”柴伯骏一愣,故做坦然,道:“我走自己的路,没跟着你。”杨霏盈瞅着身旁枯木,顺势坐下。
柴伯骏杵在身旁,化作一块黑石,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忐忑不安。杨霏盈盯着地上薄薄的雪花,抬头命令,“你坐下。”
柴伯骏两腿一曲,席地而坐,杨霏盈蕴着怒意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捧起一把雪花,往柴伯骏身上打去。柴伯骏一惊,举手格挡,便要推开,却听她一声喝令:“不许动。”
柴伯骏讪讪收回手臂,真的一动不动,任由那一捧雪花打在他右边脖子上,一股寒意浸入肌肤,他微微一颤。杨霏盈又捧起一把雪花,打在他左边脖子上,这才解气三分,站起身来。
柴伯骏也跟着起身,平平稳稳,脖子上的雪并未抖落半分,他乖乖站着,等待杨霏盈的下一个吩咐。杨霏盈却迟迟不出声,待气顺了些才转身,看着两团白雪还覆在柴伯骏脖子上,不由心疼,问:“你不冷啊?”
柴伯骏摇头,道:“不冷。”但看到佳人的目光落在白雪上,又立即点头,道:“冷,冷啊。”杨霏盈小嘴一撇,道:“你既觉得冷,为何不掸了这雪?”柴伯骏两眼一亮,透着惊喜,又有激动,道:“可以掸掉么?”他抖了抖晃了晃,白雪纷纷落下。
杨霏盈瞧他方才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的气儿消了八成,嗔道:“惹恼了我才知道害怕,哼!”柴伯骏却嘴硬,“我才不怕你。”
杨霏盈抿嘴轻笑,道:“你方才分明害怕了。”柴伯骏微微板了脸,道:“没有。”杨霏盈嗤嗤笑道:“有,我看见了。”
柴伯骏脸色一红,不知如何反驳,长臂一伸,便将她揽入怀中,不让她看。杨霏盈在他怀里依旧笑个不停,柴伯骏紧紧按着她脑袋,杨霏盈却挣扎着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笑靥如花,狡黠又得意。
柴伯骏心头一慌,低下脑袋,凑了过去,印上了杨霏盈的唇瓣。真是猝不及防,一颗心咚一下飞到了嗓子眼,杨霏盈正要后退,却被柴伯骏抱得紧紧。
佳人在怀,柴伯骏心花怒放,含着樱唇,婆娑啃咬,小心翼翼又极尽温柔。缱绻一番,杨霏盈羞得桃花满面,脑袋埋在柴伯骏怀里不肯动。
柴伯骏乖乖站着,笼着佳人在怀,又伸手拨弄她发中珠钗,玩弄那束发金带,只觉十分有趣。发中酥酥痒痒,杨霏盈抬头问道:“干什么?”柴伯骏窘迫一笑,道:“好玩。”
杨霏盈离了他怀抱,他便转身蹲下,道:“阿灵,上来,”杨霏盈羞赧未退,道:“我骑马。”柴伯骏道:“我背你。”
杨霏盈笑问:“你背我,流云马如何?”柴伯骏瞅了马儿一眼,道:“它自己会跑。”却之不恭,杨霏盈便乖乖趴到他厚实的后背上,柴伯骏一改以往的跃起急奔,背着杨霏盈慢行归去。
流云马撒腿急奔,很快扬长而去,杨霏盈戏言:“流云跑得比你快。”柴伯骏脑袋微扬,语气不屑,“哼,我才不跟畜牲比!”
他二人渐行渐远,远处的顾焘心中酸楚难耐,调转了马头,长鞭扬起,带着一腔遗憾,朝东南绝尘而去。
柴杨二人回到原地,韩柏松成狮正收拾马车,苏好道:“方才顾大哥骑马走了。”杨霏盈微微一愣,她对顾焘下了逐客令,听到他不辞而别的消息,心中自觉对不住他。
柴伯骏浑身轻松,吐了一口浊气,道:“终于走了。”杨霏盈偏头,问:“有顾大哥在,你就那般难受?”
柴伯骏直言不讳,“自然难受,本大爷最厌恶他。”杨霏盈笑着打趣,“顾大哥说,当初他若护我南下,就没你的事儿了。”
柴伯骏鹰眼一凛,十分不屑,问:“他能走出雪谷么?”杨霏盈一惊,恍然大悟,以柴伯骏的身手,背着她走出雪谷,尚且要一天一夜,顾焘虽擅长打猎,但若背着杨霏盈,风大雪大,两人恐怕要葬身雪谷。
杨霏盈忽然好奇,问道:“雪谷一行,肯定极为艰难!你为什么不丢下我自己走?”柴伯骏一愣,坦坦荡荡地说地:“你在雪谷中帮过我,我记得的!”
柴伯骏忽然皱起眉头,心底里仔细清算,他还欠杨霏盈多少份情,还要护她多少次,脑子转了两圈,根本算不清楚,只知道如今的杨霏盈,于他而言,十分重要,他认真说道:“阿灵,我会一直护着你!”
杨霏盈灿然一笑,附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多谢你背我出雪谷,感君情深,馈以一生。”柴伯骏半懂不懂,但心中酸味全消,只剩甜味儿,嘴角得意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