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贝子走出当铺,寻一家衣店家买了身粗布长袍,直接裹于身上,径直来到了崇文门外的火神庙棋茶馆。
茶馆内面积约有二百余平方,设有十几张方桌,每张桌上都摆着一副棋具,正对门口的墙上贴有一张纸条,上书“莫谈国事”四个大字。
傻贝子常驻于此,是坐镇“茶馆”的“镇盘子”,接受各路棋客的挑战。
茶馆主人也是一个爱棋之人,收留了傻贝子,提供住宿,每日管两碗烂肉面,按月还有少许“茶资”相送,傻贝子得以在此维持生计。
京城之中,棋茶馆不少,每个茶馆都有“棋王”坐镇,他们却不似傻贝子这般穷困、寒酸。
只因傻贝子这人不仅傻,还比较执拗,坚持不肯博“彩”,常对人言:“我就是饿死街头,也绝不会用象棋去博‘彩’,那是对“老神仙”的亵渎!”
一进茶馆,傻贝子就跑到“镇盘子”的位置坐好,叫了一碗烂肉面,边吃边等待茶客的挑战。
然而此时,茶馆里的棋客却都聚集在旁边的一个桌前围观,竟无一人前来挑战,显然一场“大战”正在进行。
傻贝子也十分好奇,是哪位高手在此,竟引得众人围观?他端起碗来,边吃边向人群中走去。
人群中心,桌子的一侧坐着的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大汉,长得身高马大,赫然一副北方大汉的模样。
此人名叫张耀庭,常年混迹于各大茶馆,也是火神庙棋茶馆的常客,棋力自然不俗,喜欢接受年轻后生的挑战,被誉为京城名手的“主考官”,只有先得到他的认可,才敢称是京城的一流棋手。
傻贝子对此人当然是再熟悉不过,然而坐在张耀庭对面的棋客,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更令他惊奇的是,这位棋客竟然是一名只有十几岁的少年!
且看此少年,生得俊俏,两眼炯炯有神,全身心投入到棋盘之中,他思维敏捷,走起棋来如行云流水,落子有力,毫不迟疑,周围人的议论声没有对他造成丝毫的影响。
再看棋局,两人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到了残局阶段,少年执红棋尚有一车,张耀庭执黑棋已无大子,只有双象残士。
“单车难破士象全”是象棋的基本残局定式,也就是说,一方如果大子只有一车,而对方士象皆全,有车一方是赢不了的,只能是一盘和局。
如今,张耀庭却残了一士,定然无法守和单车,败局已定。
只听“啪”一声,张耀庭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拍,此即认输的意思,正所谓“投子认负”。
张耀庭笑嘻嘻地道:“我输了!后生果然厉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看来我是老了!”
少年却是十分谦虚,拱手道:“前辈严重了,您与我共弈了六盘,您胜了三局,我胜了三局,只是平手而已!”
张耀庭道:“我下了几十年棋了,你才不过十几岁,和棋也当是我输,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今年多大了?”
少年道:“晚辈孟文轩,今年十四岁。”
众人一听,此少年不过十四岁,竟然战平了鼎鼎大名的张耀庭,纷纷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孟文轩这个名字也被众棋客默默记在了心中。
“好棋!好棋!”傻贝子大呼两声,随即伸出双手“啪!啪!”的鼓掌,竟忘了手中还端着一碗烂肉面。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瓷碗被摔成了碎片,而傻贝子新买的长袍也被染上了肉汤。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火神庙棋茶馆的“镇盘子”在此,纷纷起哄,要孟文轩与傻贝子来上一局。
孟文轩听闻傻贝子的大名已久,早就有心一战,只是没战胜张耀庭前,恐出师无名,今日既然已经得到了“主考官”的认可,不如一发连傻贝子也挑战了。
傻贝子一听有棋可下,自然是十分乐意,两人遂摆开阵势,准备一战。
恰逢此时,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急急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进门之后便喊道:“傻贝子,傻贝子,兄弟有事相求!”
来者名叫李二,乃是一名宫中的太监,今日不当勤,偷偷从宫中跑了出来。
李二进店之后,见无人应答,便径直钻入了人群之中,果不出其所料,傻贝子正在当中。
他不管不顾,拉起傻贝子就往外跑,傻贝子弈兴正浓,哪里肯走,便道:“李二,莫吵吵,有什么事儿等我下完这盘棋再说!”
李二哪肯罢休,贴耳对傻贝子低声道:“兄弟当真是有急事相求,这样,你跟我走,我请你吃馄饨怎么样?”
傻贝子闻有馄饨可吃,哈喇子都快流了出来,也低声应道:“此话当真?”
李二一点头,道:“绝不食言!”
傻贝子遂约孟文轩改日再战,众人败兴而散。待向茶馆主人告假后,傻贝子跟着太监李二走了出去。
李二却也是个守信之人,将傻贝子带到一家混沌店,叫了两碗热腾腾的混沌,傻贝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李二方才道出来意,是想要傻贝子用象棋去挑战西山拈花寺的了然和尚。
这个了然和尚久居拈花寺,却耽于象棋,棋艺精湛,久居盛名,与他对弈之人,多被让一马或让一炮,但仍是不是他的对手。
傻贝子闻言此人是拈花寺的了然和尚,立马把口中正嚼着的馄饨给吐了出来,起来就要离去。
李二面露怒色,道:“哼!傻贝子,你终日以‘棋仙门徒’自诩,竟被一和尚吓成这般模样,看来我是看走眼了!”
傻贝子回过身来道:“我岂会怕他,此人我早有耳闻,他虽是个和尚,却是无‘彩’不弈,我是从来不弈彩棋的!”
李二眼珠一转,心生一计,道:“你可知了然和尚是怎么评价你的,他说你是傻子一个,懂什么象棋,只会找借口避战罢了!”
傻贝子闻言,怒不可遏,道:“此人口出狂言,有本事和我弈无彩棋,定杀得他心服口服!”
李二道:“我有一计,如果他要出‘彩’,就由我来应,输了算我的,赢了也算我的,你只管弈棋,这样你不就不算是下彩棋了吗?”
傻贝子先被一激,又被他这么一忽悠,转不过弯来,大呼:“此言有理!”。
李二道:“这了然和尚可是棋艺高超,有不少名手都败在他的棋下,你可有信心胜他!”
傻贝子一脸不屑,道:他都胜过哪些名手,不妨说来一听!”
李二接着说:“以善用炮著称的‘郝大炮’你可听说过,他到拈花寺挑战了然和尚,两人连战三局,结果郝大炮三战皆北,羞愧而归!”
傻贝子道:“郝大炮我曾经领教过,此人的中炮攻势确实凶猛,不过却只有开局的‘三板斧’,后劲不足,输了也不足为奇!还有谁?”
李二又道:“大兴的常爷你总该听说过吧?他去挑战啥了然和尚,也是惨败而归!”
傻贝子道:“常爷是谁,从没听说过!”
李二道:“常爷你都不知道,常用禧你总该听说过吧,曾经称雄京城棋坛达二十年之久,是大兴派的创始人,常爷就是常用禧的后人!”
傻贝子不屑地回道:“老子厉害儿子就一定厉害吗,什么逻辑?想必也是个臭棋,输了也不足为奇!”
李二也是棋中好手,他深知弈棋之道,高手间的对战,非只是棋间功夫的较量,更是心境的比拼,如果阵前怯敌,必然会影响发挥。
现在听傻贝子如此说法,心中便有了底气,两人吃完混沌,径直往西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