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四年冬,大雪将住,京城上下一片白银,几乎杂色
一中年男子被冻得瑟瑟发抖,慢慢地向不远处的钱记当铺走去。
且看此男子,头发散乱,胡子拉碴,满脸被冻得通红,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单衣,怀里似乎揣着什么宝贝,双手牢牢的护在胸前。
当铺伙计大老远就看到了中年男子,赶忙招呼:“傻贝子!你又来了,这回当些什么破烂啊!”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将宝贝取了出来,原来这宝贝乃是一本书,外面包裹着一层破布。
男子慢慢翻开破布,随即露出《自出洞来无敌手》七个大字。
他双手捧着书,爱不释手的端详了好久,一闭眼,将棋谱放在了高高的柜台之上,道:“掌柜的,我当这本棋谱!”
当铺伙计拿起棋谱,仔细打量了一番,道:“破棋谱一本,当钱十文!”
“什么,才十文?你当我真傻啊,你好好看看,这可是神仙给的,乃是天书,起码要当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真是个傻贝子,你傻得可以啊!就这书,还神仙给的,你给我讲讲,是哪路神仙给的!”
傻贝子深叹一声,道出了一段少年时代的往事。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春风袭人。
傻贝子独坐院中,闭目沉思,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什么“当头炮”、“屏风马”……全是些弈林行话。
一跛足道人慢慢走了进来,他边走边道:“久闻小棋王大名,今日老道特来一会!“
傻贝子也不着急,他轻轻指了一下院中正摆着的一副残局:“挑战我可以,先破过此局再说!”
这是傻贝子特设的残局,为挑战者而设!自从他成名以后,来挑战者应接不暇,但臭棋篓子不在少数。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傻贝子立了一个规矩,想要挑战可以,必须先破过他设下的残局。
说完,他又自顾自的喃喃自语起来,甚至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看来客。
老道见到残局,却面露讥笑之色,道:“什么狗屁技艺高强,不过是小儿伎俩罢了!”话音未落,扭头便走。
傻贝子听到此处,睁眼一看,但见此人一身白衣,手持浮尘,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想来不是一般人物,便跟了上去。
说来也怪,道人跛足前行,看似缓慢,可傻贝子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两人之间总有一步的距离。
傻贝子知是遇上了高人,他毫不气馁,拼命追赶。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来到一片乱草丛生的野地之上,道人突然停了下来。
他见傻贝子还紧跟其后,便道:“傻小子果然傻得可以,凭你这股傻劲,老道就陪你玩几局!”
说罢,老道从身后取出棋具:一张棋盘和三十二枚棋子。再看这棋具,盘若晶莹玉,子若温润珠,不疑仙家有,始信地上无。傻贝子抓起一枚棋子,但觉手感温润,快慰无比,心里早已醉如痴。
两人席地而坐,弈起棋来。道人的棋也看不出什么惊奇之处,但是却绵密无比,一招占先,便毫不留情,优势必然转为胜势。
十局过后,傻贝子盘盘皆负,他赶忙磕头欲拜师。
老道大笑三声,背后隐隐有金光焕发,真乃一副神仙模样,只见他一捋长髯,道:“我本是天上仙人,成仙之前,人呼为‘棋道人’,今与你对弈纯为作乐。仙机本不可露,不过念你学艺心诚,授你仙书两本,自行修研去吧。”
言罢,老神仙飘然而去, 只有两本书从空中飘落下来。
傻贝子得此仙书,回家闭门谢客,与仙书共寝食,整日弈棋为乐,俗事皆抛之脑后矣。
言罢,傻贝子潸然泪下,只叹往事不可追。
当铺伙计闻言,又仔细瞅了瞅手中那本棋谱,乃是一个线装手抄本,似乎是有些年头,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他心中暗自琢磨:“这小子傻是傻些,看这棋谱,倒不像是假的。我虽不通棋理,钱二爷却是个行家里手,不如让他一看!”
想到这里,伙计便招呼傻贝子稍侯,拿着棋谱到后堂交与当铺老板钱二爷查看。
钱二爷此时正在后堂吞云吐雾的吸食鸦片,他接过棋谱,按照谱中所述,将第一局在棋盘上摆了出来,顿觉精妙无比,便问此谱来处。
伙计道:“带谱来的人外号‘傻贝子’,不知其真名,终日疯疯癫癫的,说是一个老神仙给他的,是一本天书。”
钱二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傻贝子我倒是有所耳闻啊,是个棋坛高手,恐怕整个北京城内,除了慈禧老佛爷,没人是他的对手啊!”
“哦,这小子终日痴痴傻傻,下棋还有这本事!”伙计满脸怀疑地问道。
钱二爷慢慢合上手中的棋谱,道:“你有所不知,此人原本出生于富裕家庭,是个旗人,据言还有个贝子爵位,不知真假。他从小爱做傻事,因此被呼为‘傻贝子’,傻归傻,但弈起棋来,却静若处子,专注无比,非常人所能及,十五岁时,在京城棋坛就少遇对手了!”
伙计又道:“这傻小子是旗人,还有贝子爵位,怎么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钱二爷深叹一口气,道:“后来,他家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父母双亡,他又痴傻,只会弈棋,遂落得个变卖家产的地步!也是个可怜人啊!”
伙计见二爷叹气,似有怜悯之心,便道:“钱爷,这傻小子要当银五十两,要不,我们给他……”
钱二爷虽懂象棋,但绝非爱棋之人,一听此言,怒目而道:“五十两银子,当我是冤大头吗!他傻,你也傻啊,你信这是天书?不过是一本棋谱而已,最多一百文!”
伙计回到柜台,将棋谱扔在柜上,道:“破棋谱一本,当钱五十文,爱要不要!”
傻贝子哪里情愿,与伙计争执一番,伙计却执意不松口。
傻贝子急需购买衣物抵御寒冬,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先应着,道:“掌柜的,此乃天物,你给我收好,我早晚会回来赎的!”
伙计讥笑道:“你先前所言,老神仙赠你两本棋谱,什么时候再来当另一本啊?”
傻贝子面露羞愧,道:“当此一本,已无颜面对仙人,岂可再当另一本,绝不可行。”
言罢,傻贝子收好五十文铜钱,向漫天雪地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