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往西北,去往云崖山龙虎涧,营救双阴山的赤霞子与青林子,行了四五天,天气变冷,风雪加大,行程不得不慢了下来。这天夜里,五人在树林中过夜,围着篝火取暖、吃干粮,柴伯骏低头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变得警惕,盯着前方,道:“有人。”
成狮一惊,拎起前两日路过镇上时打的南瓜锤,顺着柴伯骏的目光飞奔过去,杨霏盈苏好尾随其后,柴伯骏韩柏松两人一动不动。
月光淡薄,杨霏盈苏好听到一阵打斗声,走近一看,只见成狮手持大捶,被一群人围在垓心,与他交手的那人,身穿兽皮衣,头戴毡帽。
杨霏盈定睛一看,只觉那背影颇是眼熟,他手里只握了一把不大不小的刀,身形矫健,躲闪有度,出招凌厉,那大刀与成狮的南瓜锤一撞,铿铿作响。
那人一刀打落一个南瓜锤,猛一转身,淡淡的月光打落在他脸上,杨霏盈忽然一惊,叫道:“顾大哥,是你么?”那人浑身一颤,奋力卸了成狮一个南瓜锤,道:“是盈儿妹妹么?”那人竟是顾焘,杨霏盈又惊又喜,道:“顾大哥,我是盈儿。”成狮一愣,刚停下手来,一个黑影已闪了过去。
顾焘满心欢喜,拉起杨霏盈的手,道:“盈儿妹妹,你怎……”话未说完,耳边就传来了柴伯骏的雷霆怒吼,“滚开。”一股浑厚的内力如浪潮打来,震得顾焘踉跄后退,杨霏盈已落入一个黑影怀中。顾焘身后十几人纷纷拥上,顾焘伸手拦下,上下打量柴伯骏,满眼蔑视,道:“你还跟着我盈儿妹妹?”
柴伯骏火冒三丈,五指一曲,大瀛爪蓄势待发,杨霏盈急忙拦下,问:“顾大哥,你怎会在这里?”顾焘笑答:“我带兄弟们到霸县和老贺汇合,而后南下去你家里寻你,不想竟在此地遇上你,哈哈,定是老天爷可怜我对你的一腔思念。”
杨霏盈脸色微红,略微窘迫,柴伯骏大惊,问:“阿灵,他怎知道你家在哪?”杨霏盈愈发窘迫了,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成狮十分好奇,问:“他是什么人?”
韩柏松笑而不语,成狮又问了一遍,苏好小声答道:“他叫顾焘,思慕盈儿。”成狮恍然大悟,怪不得柴伯骏一副吃人的模样。
杨霏盈柔声劝道:“顾大哥是我救命恩人,你给我三分薄面,不跟他较劲好不好?”“不好。”柴伯骏牛劲儿上来,回答得斩钉截铁。顾焘问:“盈儿妹妹,你往哪里去?”柴伯骏正要阻止杨霏盈回答,她却已出声,“我们去往云崖山龙虎涧,搭救双阴山的前辈。”
顾焘瞅了瞅远处的篝火,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十几人牵马前行。柴伯骏怒喊:“不准去。”顾焘全然不理,径直往前,杨霏盈劝道:“我们今夜都要露宿在这里的。”
柴伯骏怒火冲天要吃人一般,杨霏盈柔声道:“你答应我,不杀顾大哥的。”柴伯骏“哼”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脸不情愿。
顾焘吩咐手下弟兄,又起了几堆篝火,他和柴伯骏一人一边,大眼瞪小眼,杨霏盈挪到顾焘身边,轻声道:“顾大哥,伯骏哥他脾性不好,动起手来不知轻重,你不要说话惹恼他啊。”
顾焘点头,道:“好,我听你的,绝不叫你难做,也不让你担心。”得到顾焘保证,杨霏盈稍微松了口气,却看到柴伯骏脸色铁青,眼里的怒火比篝火还旺盛。
顾焘取出一件狐裘斗篷,交给杨霏盈,道:“冬夜天寒,你衣裳单薄,赶快披上,不要着凉了,我心疼的。”
顾焘看了苏好一眼,又取来一件斗篷,道:“苏姑娘,多日不见,你愈发水灵标志了。当日送药之恩,顾焘铭记在心,小小一件斗篷,权当谢礼,请姑娘务必收下,这斗篷与盈儿妹妹那件是一对,你们姐妹情深,一人一件,御寒保暖。”苏好微微惊喜,谢过之后收入手中。
两件斗篷都是上等皮毛,成狮很是喜欢,叹道:“这姓顾的很体贴啊。”柴伯骏韩柏松冷冽的目光纷纷射来,成狮只觉背后一凉,闭嘴退后。
杨霏盈和苏好在车上休息,顾焘在车旁席地而坐,道:“盈儿妹妹,你安心睡,顾大哥在旁守着你。”他又吩咐手下兄弟,“大伙儿今晚不许打呼噜,打呼噜的都滚远了。”
柴伯骏火冒三丈,正要发作,却被韩柏松拉住,他恨恨道:“大黑影,夜深人静,阿好和盈儿妹妹要歇息了,不宜闹腾。”
柴伯骏咬牙忍住,气鼓鼓地坐在车的另一旁,道:“阿灵,我在这边。”顾焘这一闹,柴伯骏心中的醋坛子全打翻了,杨霏盈掀开帘子,探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盈盈说道:“我知道的,大掌门,你不要与顾大哥一般见识啊。”
柴伯骏抬头,看到佳人轻颦一笑,一腔恼怒便散了七八分,信誓旦旦说道:“本大爷懒得理他。”
翌日,杨霏盈推开车门,又看见柴伯骏和顾焘大眼瞪小眼,顾焘眼里喷着火,柴伯骏眼里窜着杀气,顾焘那十几个兄弟、马匹、行囊统统不见了。
杨霏盈大惊,问道:“顾大哥,怎么只剩你一个人?”顾焘收回愤怒的眼神,答道:“我吩咐他们原路去跟老贺汇合,我改道陪你同去云崖山。你前去救人,诸多危险,我不放心,我要亲自保护!”
杨霏盈又是一惊,微微惶恐,道:“顾大哥,我有……”话未说完,柴伯骏的雷霆怒声轰然响起,“滚开,阿灵有我保护!”顾焘眼皮一翻,送出一个白眼,丝毫不理会柴伯骏。
众人启程,柴伯骏死活不让顾焘上车,顾焘争执不过,他也不恼,骑马同行,靠着车窗,与杨霏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这,气得柴伯骏脸红脖子粗。
今日风雪忽大,顾焘为跟杨霏盈闲聊,走在迎风面,行了半日,他已是半身雪白,杨霏盈道:“顾大哥,你换到马车下方吧,那边挡风。”
马车下方是南边,那边的窗口坐着韩柏松,顾焘哪里肯,他抖擞精神,道:“我在这边,既能跟你聊天,又能替你挡了寒风,我很是欢喜。”
杨霏盈微微一愣,无奈说道:“不必,我不冷的。”柴伯骏口中传来“咯咯”的磨牙声,又听他道:“成二,快点,驾车快些。”韩柏松道:“顾焘也骑马。”
柴伯骏哼哼然起身,拎起杨霏盈,让她跟韩柏松对换了位置,他的黑影挡住了整个车窗,顾焘透过帘子一看,也骑马换到杨霏盈窗外,与她闲聊。
顾焘东扯西扯,一路不停,柴伯骏肚里的气儿越涨越多,脸色越来越黑,韩柏松眼睁睁看着他气了一天。
夜里歇脚,顾焘依旧缠着杨霏盈,柴伯骏眼里的怒火冒了一串又一串,隔着篝火,柴韩成三人一边,顾焘杨霏盈苏好一边儿,界限分明。
顾焘从包袱里取出一套小盒子,打开一看,竟全是女子首饰,簪子、珠钗、步摇、梳篦、华胜、抹额……应有尽有,苏好不禁惊叹,杨霏盈顿时忸怩窘迫。
只听顾焘道:“盈儿妹妹,我卖一次兽皮便买一些,全是给你备着的。”他言语之间洋溢自豪,洋洋得意的神情,被篝火映衬得十分清晰。
柴伯骏鹰眼瞪成了铜铃,喘气如牛,喷出的气都带着一股怒火,杨霏盈推拒道:“顾大哥破费了,盈儿不能收的。”
顾焘一脸笑意,自顾将盒子推到杨霏盈面前,杨霏盈道:“顾大哥,我不缺的。”“好大手笔啊!”成狮叹了一声,又问向柴伯骏,“你送了什么?”
顾焘一一摆弄着那金钗首饰,在杨霏盈和苏好面前卖弄,柴伯骏目不转睛地盯着,脑袋突突地疼,他喝道:“关你屁事。”
成狮故意气他,“我若是姑娘,我选姓顾的,财大气粗,还会讨姑娘欢心。”柴伯骏顿时火冒三丈,就要挥拳揍人,韩柏松一把拦下,摇头哂笑,道:“不长眼睛又没脑袋瓜子的姑娘,才会选顾焘。”
成狮一愣,愕然不解,韩柏松悠悠道:“你是大黑影的徒弟,我替他点拨点拨你。这世上,有两种姑娘,不重钱财。”
火光打来,映出了柴伯骏和成狮脸上那好奇求解的神色,两人凑近细听,韩柏松目光掠向苏好,道:“其一,便是阿好那般的女子,飒爽飞扬、坚韧自强,不重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即便疏食饮水,也能甘之如饴。其二,家有千金的姑娘,不困于金钱,行止由心。”
成狮大惊,看向柴伯骏,问:“小师娘是富贵之家。”柴伯骏一脸茫然,道:“我不知道啊。”韩柏松轻轻一笑,道:“盈儿妹妹是探花郎的妹妹。”成狮大为惊叹,心中肃然起敬,暗道:“这个愣头呆瓜竟然拐了探花郎的妹妹!”
韩柏松又道:“杨家和逸仙谷交情匪浅,杨家有茶园,在合阳、黄石峡都有别苑,丁前辈去杨家提亲,带的是稀世之宝当聘礼,请的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做媒人。”成狮大叹,“小师娘深藏不漏啊。”
韩柏松目光掠向顾焘,道:“盈儿妹妹聪明貌美、性情温柔、随和大方、文武兼备,他姓顾的只是一介无名小卒,何德何能配得上杨家的千金?”
柴伯骏喜上眉梢,心里乐开了花,点头如捣蒜,成狮瞅着柴伯骏,半是嫌弃,道:“他也是一介江湖莽夫,能配杨家千金?”
韩柏松冷笑一声,道:“大黑影是一派掌门,镜泊湖岛主,身份显赫,又年轻有为,家有名师镇场,外有我这般来头不小的兄弟帮衬,一把宝剑,削铁如泥,轻功出神入化,武功卓绝,罕有敌手,在江湖上,名头响当当,说一不二,一般人轻易不敢招惹。何况,他和盈儿妹妹两情相悦。”
韩柏松一番话语如春风拂来,吹得柴伯骏心花怒放,透着一股傻劲儿,嘿嘿直笑。成狮细细琢磨,竟很有道理,他目光又移向杨霏盈,只见顾焘选了一支金凤钗,道:“将那假珠钗摘了吧,这支金凤钗才配你。”他长臂一伸,杨霏盈猝不及防,发中的珠钗已被顾焘摘下,金凤钗随即插入她发中。
柴伯骏抬头,正看见金凤钗在杨霏盈头上闪闪发光,方才那一腔的欢喜顿时被冷水浇灭灭,怒火重生在心头。黑影化作疾风,闪到杨霏盈身旁,探出大瀛爪,扫下金凤钗,千佛掌挥出扫字诀的“杨柳扶风”,一掌将顾焘拍出半丈之外,吐出一口鲜血。
柴伯骏眼里杀气未泯,掌已化爪,杨霏盈急忙拦住,道:“伯骏哥,不能伤人啊。”柴伯骏以为杨霏盈自己摘下珠钗,换上金凤钗,他心中泛涌着愤怒,夹带着伤心,喝道:“你还护着他。”
柴伯骏心里不是滋味,气呼呼的黑袖一拂,转身离去,杨霏盈拉也拉不住,那黑影跃起,消失在黑夜中,谁人能追得上。
顾焘抹去嘴边红血,一脸怒容,道:“盈儿妹妹,他脾性暴躁,平时可有伤着你?”杨霏盈眉头拧着几分担忧,摇头道:“伯骏哥待我很好的。”她讨回了珠钗,谢绝顾焘的所有首饰。
顾焘好生失望,道:“你若不喜这些,往后我再挑。”杨霏盈戴回珠钗,道:“顾大哥不必再挑,盈儿有珠钗一枚,已是足够。”
众人围着篝火休息,成狮问:“他去哪儿了?”韩柏松道:“大黑影的行踪,天知地知,你不知我不知。”柴伯骏一夜不归,杨霏盈睡得并不安稳,苏好宽慰,“掌门的身手,你不必担心的。”
隔天启程在即,柴伯骏才姗姗归来,脸上像罩了三两冰霜,杨霏盈放下心中的石头,带着欢喜,问:“伯骏哥,你昨夜去哪了?”柴伯骏不看不答,一屁股坐在车前,命令成狮:“你进去,我驾车。”
成狮莫名其妙,也乐的轻松,马上钻入车中。柴伯骏一脚踹在马屁上,驾车前行,车里的四人纷纷倾倒,成狮摔了个四仰八叉。韩柏松护了苏好,骂道:“大黑影,你好好驾车。”
顾焘依旧驾马,跟在窗旁,叽叽喳喳地与杨霏盈地闲聊,声音越来越大,柴伯骏肚里窝火,冬日寒风里红了一张脸,赶车愈发快了。
车辆颠簸,车里四人东倒西歪坐都坐不稳,成狮真是叫苦不迭,韩柏松一边护着苏好,一边骂道:“大黑影,你不会驾车就停下来。”
“我会。”柴伯骏话音一落,又加快速度。杨霏盈轻叹一声,心中愧疚又疼惜,苏好与她相互搀扶,轻声说道:“盈儿,掌门任性胡闹,若一路都是如此,恐怕……”
杨霏盈心知肚明,解铃还须系铃人。颠簸了一天,四人下车时,浑身酸痛,柴伯骏点起篝火,四人围在火堆旁,有气无力。
杨霏盈忽然起身,骑上流云马,道:“顾大哥,陪盈儿塞马一程,如何?”“好啊!”顾焘求之不得,翻身上马,与杨霏盈双双离去。
柴伯骏望着两人身影,咬牙切齿,出气如雷。韩柏松道:“你若不放心,跟去便是。”柴伯骏“哼”一声转头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