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树木多,一到夜里就能听见蝉鸣阵阵。让她想起妞妞小时候两个人在婆婆家老宅子的那些时候。
妞妞刚被送来的时候才不到一岁,本该是圆滚滚的一团却瘦的可怜。
想来是在舅公家里不受待见的。
妞妞第一声会叫的是嬢嬢。
她教的。
其实小孩子应该是先学会叫妈妈和爹爹的。
可妞妞的爹爹不在,亲生的母亲早在生他时就难产去世,于是她天天在妞妞的耳朵边念叨“叫嬢嬢,叫嬢嬢。”
她第一次无意识的蹦出“嬢嬢”两个字时,她惊喜非常,捧着她软乎乎的脸亲了一口。大声的应了。
妞妞的脸,真是比世界上最好的绸缎都细软。
夜里被雷声惊醒,她下意识伸手摸身边的位置,想要把人揽到怀里却扑了个空。
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临安,妞妞不在这儿。
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范这样的毛病了,总是半夜觉得妞妞还在身边,要帮人盖被子的时候再想起来人不在。
半年不见,不知道妞妞现在怎么样了。
虽说小梅在,可她自己也还没长大呢。
还有个四爷,这个就更够呛,从小妞妞也不跟他,何况,他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也不知道四爷的亲事到哪一步了,从五月里来到这庄子上她就没回去过,两个月,够准备彩礼成亲的了吧。
不知道四太太长的什么样子,想来不会太难看,四爷的眼光,按说起来,也是挑剔的。
妞妞的妈妈,她记得,也是个标致的美人的。
李桉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这是他今年第三次回临安了。
第一次人是见到了,可一句话也没说。
她是铁了心要躲着他,他是心里存着气,在家呆了五六天,见着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说,碰见了也好似没看见一样转身就走。
第二次他忍不住,借着回来进药材的由头跟着商队回来了一趟,两天的时间,他只见了她一次。
她好像故意躲着他,被他堵在二进院门口的时候,她冷不防看见他,好像见到鬼一般,愣愣看了他几眼,俯下身子给他行李,叫了声“爷”就准备离开。
他把人拖到一边问她“你闹也有个限度,我一会儿去跟大哥说明天你跟我一道回去。”
她竟大言不惭同他说“奴婢不敢,奴婢也没闹,奴婢真是不想再去建州,远离家乡亲人,求求爷让奴婢在临安好好过日子吧。”
“远离家乡亲人?你在临安有几个亲人?你当我不知道你那几个舅舅家的表哥是什么人?你好好过日子,我你不惦记,妞妞你也不管了?”
“妞妞大了,爷也早该娶妻生子,给妞妞找个嫡女照料。”
“就你我两个人,你不必在这装傻充愣,我想娶谁你心里清楚,我就问你,你跟不跟我走?”
她思虑半晌,终于抬头看他“不走。”
他似隐忍至极“我他妈当真要娶你,我早都跟大哥说了,你若同意,我这辈子只娶你一人,绝不纳妾。”
她眼睛在他两只瞳孔之间来回梭寻,终于硬下心肠“奴婢愧不敢当。”
他瞬间甩开钳住的她的手臂,转身大步离开。
她垂下头,一滴眼泪掉下来,没有在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深吸一口气,还好,没有人看到。
前几日在路上走着的时候经验丰富的镖师就说过这两日怕是要连下几天雨。
果然第二天外面依旧阴云密布。好像随时都能下起大雨的样子。
得知夏来躲去临镇的庄子上时,李桉彻底被激怒了。
他一边冲动的想要甩手返回临安,在不回来,一边有想立马见到女人,把她五花大绑带回建州。
连绵的大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下午,雨声渐歇。
李桉一行人因为这耽误的两天不得不赶紧收拾好药材往回赶。
走到岔路口,镖师赶着车队要往左边走,李桉叫人拦住,说马上都夜里了,路上也没个住处,不如向右,不过十几里路,便有自家的庄子,在那里住宿一晚,明天再走不迟。
夏来听见动静出来时天已经大黑了。
刘叔正迎着李桉一行人往里面走,“也不知道四爷要来,你们先在大厅喝口水,我叫他们给收拾床铺。”
夏来只看了一眼,心砰砰的跳,不敢等他走近,远远的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去了厨房。
六婶提着个大水壶正要泡茶。
夏来喊住了她。找出平时少用的盖碗杯,一一放了点茶沫,再拿水泡上,盖上盖子端了出去。
住在这宅子里的都是男人,除了六婶,唯一的女眷就是自己,夏来想推脱也不成,只好进了正堂给人奉茶。
第一个要给的就是四爷。
那人正端坐在上位同大镖师聊着什么。
夏来默默端起茶杯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又去给旁边的镖师上茶。
转身的间隙瞥见他端起杯子看了眼碗里的茶水又放了回去。
夏来神色漠然,庄子里不讲究,只有这个,想来他也不愿意喝的。
茶刚上完。刘叔进来安排房子。
正屋两张炕,原本只有夏姑娘住,如今叫他们收拾了,四爷在那里。夏姑娘今晚委屈同六婶住一晚。
镖师们同住东院的大炕,那里原本是秋收时给伙计们住的,如今正好够用。
咱们自家的伙计同祥子在西苑跟他们挤一挤,也够住了。
几人点头,各自收拾东西去了。
夏来和六婶去了厨房煮面条,几人深夜而至,夜里只在路上啃了点干粮,刘叔叫多煮些给他们送去。
最后两大盆分别送走,夏来端着一碗去了正屋。
正屋三间房,夏来本来住的西边那间,东边那间已经铺上了简单的被褥给四爷住。
进门的时候李桉正拿着蜡烛四处打量这房间的布置。
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除了门口一张方桌两条圈椅,什么都没有。
房子估计盖起来有些年头了,墙皮斑驳,好在打扫的还算干净。
夏来向来喜欢干净的。
夏来把面放在桌子上,“爷,吃点面吧。”
李桉点头,来到桌前坐下。
两个月不见,她好像又轻减了些,低头看她给自己递筷子的手,手好像糙了些。
他伸手接过筷子。
她便转身去了西屋。
收拾好自己的被子,她看一眼床上那条单褥,想了想,抱了起来。
走过正屋,她看他一眼“给您加床褥子,刚下了雨,天还冷着呢。”
也没等他回话,她径自去了东屋。
门吱呀一声被拉上,夏来心惊了一下,铺床的动作顿了一下,见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又恢复了正常。
此刻屋里没有光,她只能瞥见一个黑洞洞的影子朝自己靠近。
她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在人来到自己身边时铺好了床。
“都弄好了,您早点歇着,我先走了。”
李桉听出她话里的颤音,
也闻见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他没说话,收手将人搂紧了,在人身上寻寻觅觅。
夏来一瞬间挣扎也忘了,他的胡子扎着她的皮肤,有点疼,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被压在床上的一刻,她脑袋里一瞬间的清明,抓住他的手臂喊他“爷!”
李桉并不理会,他今天目标明确,没什么能阻止他。
屋外竟然又噼里啪啦响起雨声,伴随着夏来点点呜咽,这一晚格外不消停。
夏来只睡了一会儿,便醒了过来,李桉此时正倚在床头的柜子上不知思索什么。
听见动静,李桉将人提起来安排在自己肩头,
“还真是瘦了,都不费劲。”
他语气里没有揶揄,倒像是怅然。
屋外雨还没停,夏来在他怀里并不自在,但也不敢动。于是思索着怎么跟六婶解释这一晚的状况。
李桉见人不吭声,手在她手臂上摩挲几下“你明日同我一道回去,还是过几天把这边安排好了再过去?”
夏来听闻只一味不出声,李桉手重了些,夏来躲了躲“我…”
李桉猜到她的意思,瞬间坐直了身体,“你还想怎么样。”
她不防备有这一下,脑袋磕在柜子上,眼泪又被磕了出来。她拳头攥了攥,恨自己今晚怎么这么不争气。
她也抱着被子坐起来,
“我生不了孩子。”
李桉没动。
她接着说“我小时候进李府之前,被舅舅送到遗香楼,那是什么地方,爷心里知道。”
“遗香楼里的姑娘整日伺候人做那些事,却不能有孕,是有缘故的。”
“我在那里,吃不饱的时候,就顾不得饭菜里都有些什么了。
后来,妈妈说我大了,让我也自己去住,我没等到那天,就偷跑出来了。
后来,等到十九岁那年,我才,才第一次,有月事,去看了大夫,他说,我恐怕…”
“我这样,自然当不得大夫人,可我也不愿意,同别人,分享…我的男人,三个人,最终只会各个都难过。”
李桉这一去,又是两个月,夏来原本心里还有一丝盼望,只是不过半月,她就把这点盼头摒弃了。
这次回来,李桉只在大宅住了一夜,转天便去了庄上。
“我把三哥的俊彦过继到我这来了。”
夏来看着他。
“你不能生,我也有儿子了。”
夏来还是没说话
“你跟我回去,咱们先让大哥给看看,如果能调理过来那最好,反正咱们还有的是时间,调理不过来也没事,咱俩带着妞妞和俊彦,也能好好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