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地府四处布满天界的眼线，这极大地限制了地府怨灵们的活动，牛头和马面也闲下来，有时间去忘川河畔打理曼珠沙华丛中的杂草。
阎王轻而易举地通过天界上仙们在地府入口处设置的结界，迦羽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周围的环境陌生而诡谲，站在他身旁的一个灵差正缩头缩脑地朝他看了几眼。阎王依靠在大殿内的宝座上，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卷宗，揉揉太阳穴。
“十一，送大殿下去偏殿休息。”阎王注意到站在身旁的八爷已经哈欠连天，身体摇摇欲坠。
阎王朝八爷挥挥手道：“小范，你也下去吧！”他怕八爷哪天撂挑子不干，到时候不仅是他的损失，更是整个地府的巨大损失。
等大殿内只剩下他一人后，他斜倪在宝座的扶手上，回想起一段往事。
从他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瀚海，瀚海帝尊是他的父亲，对他异常严厉。年幼时期他一直住在一所高墙院子里，未经帝尊允许不得擅自外出，那所院子就是他的牢笼。他对外面世界的了解仅限于帝尊定期送过来的一些书籍。他听宫里的侍女说，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宋荠，但他们从未见面。为了能够早日摆脱这所牢笼，他就努力地学习武学，期待能获得帝尊的奖励离开这里。
一天，他听说帝尊陪同一位故人下棋，一盘棋局将会持续三天以上，他便打算偷偷溜出去游玩一番。好不容易瞒过宫中的侍女，他偷偷来到皇城外面。皇城外一片热闹，与宫中森严庄重的气氛截然不同，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五颜六色的商品琳琅满目，各种美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他一边吃着可口的糕点，一边欣赏街上的景色。在一条小巷尽头，他看到一群大男孩正在欺负一个衣衫褴褛的羸弱小孩，心中的正义感油然而生，他偷偷使用仙术赶跑了那群坏孩子，把摔倒在地的小男孩扶起来。
“这些糕点给你吃。”他把剩余的糕点全部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伸出脏兮兮的手，接过糕点，泪眼汪汪地看他一眼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嘴里含着事物说：“大哥哥，谢谢你！我是严川，你叫什么名字？”
“宋跖，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他在小男孩身边坐下，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保护别人的欲望。
“他们说我是没家的孩子，没爹没娘，活该被人欺负。”严川嘴里含着糕点，笑着说：“宋哥哥，今天谢谢你救了我，还给我东西吃，作为报答，你愿意做我的第一个朋友吗？”
他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帮男孩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我也没有朋友，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他为自己交到第一个朋友感到开心。
“好，宋哥哥，我今年八岁了，你多大了？”严川的个子比他矮了半个头，只凭着外貌看只有四五岁的年纪，丝毫不像八岁的孩子。
他不知如何回答，对自己的年纪没有任何概念。
“你不愿吗？”严川注意到他身上穿的锦罗绸缎，也知道是他高攀了，勉力挤出笑容，“宋哥哥，你若不愿意就算了，谢谢你今天帮我。”严川依旧笑嘻嘻的，能吃饱这一顿他已经很满足了。
宋跖犹豫道：“书上说，大哥都是要保护小弟。你这么弱，还是我来做‘大哥’，以后我保护你。”他拍拍胸膛，震出一道响声。
“一般都是年龄大的才做哥哥……好吧，等我变强后再做‘哥哥’。”严川恢复笑颜，开心地吃着手中剩下的糕点。
“好，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宋跖开心地笑了。
之后的两天里，宋跖经常偷偷溜出皇城去找严川，教他武学，还教他识字。见过皇城外多姿多彩的景色后，他越来越讨厌皇宫里的生活，希望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里，去过自由的生活。
一天他在溜出皇宫的途中看到一个白发男子在街角喝醉，昏昏沉沉地靠在墙上睡着了，三个调皮的小孩朝醉汉扔小碎石子，还一边大声的喊着“酒鬼”“疯子”之类的脏话。
宋跖赶跑那群孩子，走近醉酒男子朝他喊了三声。男子依然没醒，仿若死人一般。他准备离开时又于心不忍，担心醉酒男子受风寒，就去附近的商铺里买了一条毯子盖在醉汉身上，才心安理得的离开。
七天后，帝尊发现他偷跑出去过，雷霆震怒，罚他面壁思过一个月，还在他居住的院子周围设下结界。此番折腾，他外出的机会化为泡影，心中仍是惦念严川，担心他三餐吃的如何？晚上可有御寒的衣物？没有他的督促，严川是否还能认真学习识字，练习武学？
他以绝食为条件求帝尊让他外出一个时辰，帝尊无奈地同意了，只是时间缩短到了半个时辰。他并不介意，只要能有机会离开皇城，他的计划就会成功实施。
躲过帝尊派来的眼线，他快速走出皇城，直接来到与严川约定的地点，没想到严川如此守信用，这七天里严川每日酉时就会出现在这里。他把身份如实相告，并告诉严川自己的逃跑计划，严川连忙摆手，“宋哥哥身份高贵，怎能轻易丢弃别人望尘莫及的皇族身份？”
“严川，你听我说。虽然皇宫里锦衣玉食，衣着华丽，但是人情凉薄，规矩森严，如果不能离开这里，我恐怕会禁锢而死。”宋跖摇摇头，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老成的神色。
“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去外面更广阔的地方生活？”宋跖早就有了离开瀚海的心思，奈何一直缺乏行动的契机。
“瀚海四面环海，各处码头都有皇城的看守把持，凭我们的本事更是难如登天。”严川连着摇头三次，“一旦被他们抓住……”
宋跖把藏在衣服里的一袋子金银玉器塞到严川手里，“今后我们怕是无法再见面了，这些东西你带着，照顾好自己。”
“宋哥哥，你真的要离开瀚海？”严川不知所措地看向宋跖，离开瀚海这种想法他从未想过，即使生活的如此艰辛。
宋跖坚定地点头，“我们就此别过，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抱住严川，像帝尊经常抚摸他的头一样摸摸严川凌乱的短发。
“我愿意代替你的身份去皇城里生活。”良久，严川突然发声道。
宋跖没想到他竟然会提出这种决定，坚决地拒绝道：“不行，这个绝对不行，我不能牺牲你的自由。”
“我自愿顶替你的身份，你不必觉得愧疚，我是大哥，一定会帮助你实现所有的愿望。”严川摸摸他的额头，这也是严川在他面前第一次有了当大哥的样子，“你快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严川拉住他的胳膊朝人员稀少的区域跑去。
“等等，我身上有个胎记，不然你很快就会暴露身份。”他脱掉严川的衣服，在后脖处轻轻点了一下叮嘱道：“记住，这个地方千万不要随意让人看到！”
严川拍拍他的肩膀，“你若是想换回来了，就来瀚海找我。”
“也许永远也不需要。”宋跖在心底默默发誓，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瀚海二殿下的身份对他来说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自那以后宋跖就用严川的身份走遍瀚海各地，目睹瀚海之外的所有美景，也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之后，他离开瀚海，来到凡间生活。在一次偶然间，他再次遇见那个白发男子，但这一次白发男子主动与他说话，并要求收他为徒，在男子三番五次的纠缠中，他终于妥协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白发男子人称“风信子”，是个厉害的上仙。他随着师父四处游历，脾性也渐渐地随师父一样散漫，也逐渐忘记了宋跖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交换身份的严川拥有了和宋跖一模一样的容貌，随着年龄渐长，严川慢慢卸掉伪装，恢复本来的样貌，瀚海帝尊平常忙于各种事务，有时候半年来一两次，见到宋跖如此变化却也只当常事，因为上皇族人本就与常人不同，相貌变化较平常人快算是正常。
宋跖在皇城里生活充实，身边有瀚海帝尊的栽培，修炼书法刻苦努力，时常受到帝尊的夸奖。时间长了，他便忘记小时候互换身份的往事，彻底接受了瀚海二皇子的高贵身份。
阎王从回忆中收回思绪，轻轻抚上后脖子处的印记，如果他真的是上皇族人，那么瀚海帝尊肯定与上皇族关系密切，说不定能从中得知他母亲的下落。他摇摇头放下这个想法，如今瀚海已是自身难保，他不想把这道战火引到瀚海。
他要让天启亲口说出这一切，所以他才答应与涣栖山的淼承合作，可是在途中他无意发现了宋跖的下落，从幼年离别后，他就未曾有过关于宋跖的任何消息，他也想要弄清楚宋跖这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孟婆的魂魄为何会出现在地府？
梳理完心中的千丝万缕，他挽起袖子，把桌上的奏章纷纷铺展到空中，挥笔两三下就完成了十三卷的审批。一连挥动了二十下，面前小山一样的卷宗才消失了一大半。他揉揉发酸的右臂，感念八爷辛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