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颜倾诚何止微醉地回到自己位于地铁站周边的二十平米见方的单身公寓,这几天的屋内凌乱不堪,欠缺打扫,而他依然只是将打折时购入的褐色手提公文包丢在地板上,然后脱掉衣服,躺在柔软的床上,让已然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
他习惯性地捧起枕边的名著看了一会儿,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借鉴了一下法国十九世纪时期荒唐却也合理的社会黑暗,在为与那环境格格不入的君子真诚惋惜的同时,将大脑调换至朦胧模式,又看了看手机,屏幕如前寂静,宛如太平间。
他想起与李艾分手时的那些出乎意料的陌生,只怕这次是真的永别了。
他与她在一起了七年之久,这期间,不知留下过多少“两小无猜”的记忆。
吵架、冷战、狠话也是有的,什么遇事见人品啦、约会误工费怎么算、喜帖择日送上啦之类。
可最后均和好如初,且比过往更似漆如胶。每日互道晚安才可安眠入梦的生活,持续了七年,两人的二十多岁,几乎满是彼此。
坦诚来说,异国情侣,尤其是一方,尤其是男方来自发展相对滞后的国家时,面对的质疑与异样眼光是存在的,但尽管如此,他们仍然选同一门公共课并坐在一起,下课之后,又一起在图书馆学到深夜。
一起用食堂那些物美价廉的餐,一起打篮球、保龄、乒乓。李艾跟着颜倾诚去过两次中国,第一次和颜倾诚一起混酒店,踏上过梦寐以求的沙漠和草原。第二次,则住在颜清诚家。
李艾为颜倾诚与其它异性间的“暧昧”流过泪,颜倾诚也因为别的男生冲她发过火。
一起去日本旅行,一起在九州岛的阿苏火山下留影,造访那里的网红餐厅。她牵着他的手,特意在沙滩上胡乱走,留下怪异的脚印。
这样的几年过去,颜倾诚的韩文变得流利许多,李艾亦掌握了些许西安方言。这样的他们,那些过去,原来只是幻觉?然而,她送的墨镜就在抽屉里,那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提示音,他捧起一瞧,却是教会的执事让各位教友汇报当日圣经阅读章数的公告,若为虔诚的信仰者,这倒无可厚非,可颜倾诚只觉得一阵憋闷,随之退出了群聊。
打开莲蓬头,颜倾诚特意让汹涌的热水肆意地拍洒在自己的头发和身体上,却久久不肯打开分别装着洗发水和浴液的几个瓶子盖儿。热水像是麻醉剂,让他暂时忘记了一点烦恼。
然而,这不着边际的黑夜,他仍旧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酒精渐渐地完全褪去,为了避免日后变成“地中海”,导致本就不乐观的心仪异性缘又遭雪上加霜,他没有用干毛巾在自己的头上用力擦拭,而是将它包在头上。
走出浴室,背靠在自己的单人龙床上,打开电脑,点开一部近来人气颇高的韩国电视剧,美其名曰“学韩语”,一边看里边的女主角装疯卖傻,一边打开了一个文档。
小说的女主角原形原本是李艾,差不多只有她。如今,也可以继续是,只不过不知道该如何收尾了。
生活就是如此,此刻,三十一岁的他,躺在独自一人的釜山的小房间中,除了用写作来追忆也好,寄托也罢,再也没有了想或能做的事。
如今耳旁没了“衣服上有毛毛”啦,“肚子要撑破衬衫”啦,“目光瞄着谁”啦,“不回短信,让我想起怀孕晕倒路边无人管”啦,“包装纸要撕整齐,以便再利用”啦,“方便面都不会泡(可的确遵循了说明)”之类,倒也落得自在,可以尽情将包装纸胡乱撕掉揉作一团,可以去尽管迎接新进吹来的清风,尽管,往后的时光,所谓得到一切又如何。
他看到一首诗,罗伯特·德斯诺的《蜗牛》:
小蜗牛一步一步慢慢爬,
想知道天边有没有朝霞,
彩霞满天还是大雨直下,
我就喜欢天上的乌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