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儿总觉流年有些奇怪,没日没夜着急赶路,连带她心中也七上八下甚觉不安。流年骑着黑棕,是日行千里的好马,倩儿一路换了三匹才勉强跟上,而她也未曾同流年一般受过训练,身体有些吃不消,咬牙坚持着同流年赶到边关。
东路军大败,萧太后腾出手,将全数兵马调往云州抵抗西路军,中途堵截中路军。太宗前些日子还胜利在望,信心满满,如今随着东路军的大败颓废下来,未避免全线溃败,急令中西路撤军,并下令将百姓全数带回,从长计议。
田重进很快携百姓安全撤回定州。而西路军战线较长,回撤缓慢,竟成孤军处境危险。
杨家将一路披荆斩棘顺利收复四州,眼看大获全胜指日可待,却因东路军失策,以至三路全线溃败,兄弟几人甚觉窝囊,心中有气,奈何圣命不可违。若他们一意孤行便是孤军深入,亦是讨不得任何好处,纵使心中千般万般不甘,又不得不作罢。
五郎一向沉稳,这次确实被伤了心,愤愤不平一拳将茶桌砸烂:“唉,都打到这里了,竟如此功亏一篑!”
“五郎,如何这般稳不住?”杨将军连忙将他喝止,又抬头看着军事图心事重重,八妹说得对,这一仗,从一开始胜负已定,如今他万般不求,定是要将四州百姓安全撤回代州的。
此时,萧太后率十万兵马压境,太宗心中不安,先令六郎送他回汴京,留下潘丞相统筹全局。潘丞相目送太宗车驾走远,嘴角一歪,他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险狡诈让人不寒而栗!
潘丞相为西路军主帅,王侁为监军,这一路打过来却只命杨业冲锋陷阵,他二人每日在营帐静待捷报,再转呈太宗。
杨业功勋太满,兵锋太露,王侁早已眼红嫉妒。且他作为杨家军监军,杨家几位少将军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只表面顺从于他,背地里却将他架空。他心中憋着口气,闷的难受,素来与杨将军言辞犀利,冷言妒语,又常在太宗耳畔吹风,这一切潘丞相都尽数看在眼里。
潘丞相急招杨将军和王侁商议撤退之策。如今萧后十万大军在前,几万百姓在后,杨业亦是愁眉紧锁,满心焦虑。他和兄弟几人紧急商讨,仔细筹划,如今唯一的办法是派斥候密告云、朔州守将做好准备,待他们离代州北上时,令云州百姓先出。辽军必会在应州阻截,如此他带兵先死死钳住辽军,再让朔州百姓出城,并派弓箭手埋伏山谷两旁,防止辽军追击,百姓必能安全内迁。
王侁立时反对,阴阳怪气道:“堂堂杨无敌为何于阵前做起了缩头乌龟?”
杨业心头一凛,眉头紧皱冷语反问:“不知监军大人是何意思?”
“杨将军不知我是何意思?你有几万精兵,为何不正面迎战,当是怕了不成?”王侁语气轻蔑,咄咄逼人。
杨将军死死盯着王侁据理力争:“战场之上,几万将士和百姓性命皆在我手,怎可逞匹夫之勇?如今我们长途奔袭,兵困马乏并不适宜正面应战,唯有此法才可万无一失。”
“哼,”王侁不置可否,瞅着杨将军阴诡一笑,“杨将军怕是有私心吧!”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王侁眯缝着双眼,直逼杨将军大声质问,“你大敌当前,畏缩不前,莫不是要再做降臣吧?”
事关名节并非小事,素日哪怕政见不和,朝堂争执也从未有人敢随意拿此事打压于他。杨将军只觉胸口一滞,血气上涌,整个人踉跄一步,他竭力稳着微抖的身子看向潘丞相,却见潘丞相稳坐丞相椅一语不发。他的心瞬间陡凉至极!
“我杨业虽为北汉降臣,然对官家忠心不二,一心为大宋守边御敌,从无二心。未曾想竟遭大人如此猜忌,我又岂容你将污水肆意泼于我身?”杨将军嘴角轻颤,泪光微闪,字字句句肺腑之言,却见王侁丝毫不为所动。无奈叹气,“我杨业无愧天地,无愧君主,无愧百姓。将军既不信我,我便以战证明青白又如何。”
杨将军走到潘丞相身旁叹下口气:“如今大辽倾举国兵力反扑,定是做好万般打算。杨业并不怕死,官家对我有大恩,我理当以死报国,只是这几万兵士和百姓的性命比我要重,还望丞相能尽释前嫌,与杨业合力保将士性命,若是大获全胜,丞相亦是大功一件。”
他见潘丞相有些动容,心中一喜,指着地图道:“此为通往朔州必经之路,这里两山对峙道路狭窄,最适设伏。还请丞相带弓箭手埋伏此处,黄昏时我必杀到陈家谷。我们里应外合将辽军斩尽,必可大获全胜。”
杨将军顿了顿,对上潘丞相的眼拱手作揖:“杨业的性命和犬子性命皆交于丞相手中,请丞相莫要失约。”
潘丞相静坐于将军椅上迅速盘算,他与杨业虽有私仇,然大敌当前,一损惧损,纵使心中恨意难消,还是不得不答应下来。
杨业出了营帐,抬头看万里无云,平静无波,心中却如翻江倒海汹涌不绝。自他降宋,可谓忠心不二,克己奉公,未曾想还是抵不住小人猜忌!进,九死一生,险中求胜。退,必死无疑!只可惜竟连累他的儿子们与他共同涉险,他左思右想,当真只有此计能保平安了。
他想着潘丞相为当朝一品丞相,大敌当前自会公私分明,与他同仇敌忾,绝不会以一己私利,拿大宋疆土和百姓性命与他为难。想到此处,他心里还轻松些,大步回了营帐,兄弟几人早已等在那里。
大郎急问:“爹爹,如何?”
杨业展开眉头将方才商议好的布局全数说于兄弟几人。四郎智计无双,反应最快,不禁诧异:“爹爹,明明可以将损失降至最小,为何要险中求胜?”
杨将军无奈摇头:“潘丞相为主帅,王侁为监军,我只是副帅,主将之命不得不从。”
四郎颓的一拳打在地图上。延儿想起流年叮嘱,心中一凛:“爹爹,潘丞相不可信啊!”
杨将军拍拍延儿肩膀:“我知你担心什么。放心,无论无何他都是当朝丞相,大敌当前不会公报私仇的。”
延儿嘴角蠕动着,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作罢,心中亦觉窝囊。
兄弟几人面面相觑,面色皆是不悦。他们纵横疆场这么多年,唯独在王侁入军营做监军开始,一切都束手束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