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青丘锦狐小七。男性。
我从大唐贞观元年,即公元627年来到人间,此时已是人民共和国建国七十周年,公元2019年。
粗略一算,至今已约莫1300多年了。
据说,共和国建国后,动物不能成精。我本是天界仙狐,当初是靠了整整一千年的刻苦修行才得仙身,不知道算不算“动物成精”。
但是我一直隐藏的很好。虽然都说狐仙美貌,而男狐姿色犹绝。但千余年来我化出了千般面貌,却大都平凡普通,常常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没有人会格外注意到我,自然也无人知道我的身份。
大抵也不会有人会将我拉出去正法。
就如今日,我化身的是一个普通的外卖员,身材外表都相当普通。此时我刚接了几个顺路的单子,正在骑着电动车赶送外卖。
时间正是初秋,盛夏的炎热虽还有余威,但吹过脸边的风却凉爽了许多。我将车子骑的飞快,想赶在规定时间之前完成任务。
虽然我干这一行确实别有目的,但态度必须端正。很快,我的箱子里只剩最后一单。看上面的地址是一个新入住的小区,虽然人迹渐稀,新路却格外的通畅好走。
根据导航的指示,我顺利的找到目的地。将车子停好,我习惯性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楼层很高,也很密,遮住了大半的蓝天白云。
我一眼便知道,这里一百年前曾是一处里弄。住着很多出苦力的贫民。
再往前两百年,这里又曾陷入过战火,死伤无数。
再往前五百年,这里曾是一座殿宇连绵的寺庙。香火旺盛。我似乎曾在这里求过一支签。
我叹了口气。在人间时间太久了 ,总是有这个忆古追昔的毛病。
许是我抒发感慨的太久了些,最后一位客户的电话打了过来。“你好,我是御座豪庭小区9号楼906的,麻烦问一下,我点的餐到哪了?”
是一位年轻的女声。
“我已经到小区里面,马上就到了。”
“好,我赶着去上班,你不用送上来了,在楼下等我吧。谢谢。”
“好。”她的声音有些焦急,还有些微微的喘息,看来走的很急。我赶紧找到9号楼,去楼下等着。刚停好车子没多久,便听见有急促的脚步由远而近。
“你好,我是906,来取餐。”
我抬眼看到她对着我微笑,瞬间呆滞在原地,紧接着便涕泪滂沱。饭盒在我手里竟然也忘了给她。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我与她在春日分别 ,却终究还是在这秋日里相逢。
她去后百年我曾再次寻找到她的转世,与其共守十年光阴,此后,便再也没有在人间遇到过。
我以为她已经位列仙班,然而我赶到天界翻遍了新飞升的名册,也未有痕迹,幽冥府君不留羁魂,她只能还在人界轮回。
终于,我苦苦找寻了一千三百年后,痴痴等候了一千三百年后。
我等到了今日。
她显然被我吓到了,手忙脚乱的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哭的这么厉害?可是我有哪里不对?”
我只顾着哭,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她为难的说道:“我要赶时间,你若没事我便先走了。”
我艰难的摆了摆手,她立即从我手里拿过饭盒奔跑了起来。她的腿很长, 没几步就和我拉开了不少的距离。
我瞬间便焦急慌乱的抹了一把眼泪,骑上车子拼命追了过去。
她看到我追了上来,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你,还有什么事?”
我压抑住还在抽噎的声音,脸上堆出来尽可能真诚无害的笑容:“姐姐,你去哪儿,我送你吧。”
她有些警惕的看了我一眼,似乎认为我若不是行径可疑,便是精神有些问题。
我心底抽痛了一下,这情景如我寻到她第一次转世时何其相似。
为了打消她的怀疑,我从里兜掏出一张画像来给她。她果然又停住了,惊奇道:“这是谁?虽然是唐制汉服的打扮,怎么长的和我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我妈妈,”我谎道:“喜欢古风 ,很久前就离世了。”
她哦了一声,似乎理解了我方才为何那般失态,看我的眼神也柔和许多:“不好意思,但是我确实打好了车,已经快到了。”
为了证明她没骗我,又将手机上的路线图给我看了看。
“没关系,打扰到你了,”我收过画像放回身上,“你快去忙吧,希望我们能有缘再见。”
“好的,再见。”她又向小区大门外奔跑起来。我自然不会放任她就这么离开。我将车座后面的餐箱一手拂没,风驰电掣的赶到小区门外,她正好坐上了出租车。
这自然难不住我。弹出一缕青烟过去,那车子的右前车胎便被整出一个枣子般大的窟窿来。气体消散时噗呲噗呲的发出不小的声响,很快就散了干净,干瘪在路边。
“诶?车胎怎么突然瘪了?”那司机不可置信的下车检查,又四处看着路面。“车胎坏了要换备胎,姑娘你着急的话我把钱补给您吧。”看样子要耽搁一阵子了。
她焦急的下了车。时机正好,我立即化出一顶头盔,适时的将电动车开到她面前。
“姐姐,还是我带你吧,市区那边堵车堵得厉害,你再叫车不一定赶得及。”
她看了看时间,又看了一下我递过去的头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又将餐盒放在车筐里。“麻烦你了,去中心医院。越快越好!”
等她在后座上坐好,我抬手间已将那司机的车胎修补起来,顺便给他加满了油箱,作为补偿。
我听着那司机见鬼一般惊讶的声音,只喊了一声:“姐姐您坐稳了!抓好扶手!”
“好了!”她话音刚落,我立即把电动车开的像飞了一般。
耳边呼呼的风声如我昔日在天界驾云乘风一般,吹起了我凌乱的碎发。
周遭的风物飞快的向后退去。就如那飞快逝去的无法挽回的时光。
自公元648年至今,这千余年间我看着人间废墟里又起繁华,硝烟散去盛世又重回,我做过尊贵的皇朝官员,也做过卑微的流民,我经历过数次战争、瘟疫、饥饿,也看过江山叠翠,炊烟袅袅的人间安稳。
而我却只有一个目的。找到她。
一千三百多年前,她第一次离开我时,我跑去幽冥界的奈何桥边寻找,却只见万千魂魄朦胧如烟,到底也分不清她的所在。
幽冥府君说凡人命数各皆有定,岂能被我一个小小散仙随意窥探。我所求无果,又去天机真人那里苦苦哀求,只求一个她转世的所在。
谁料天机真人所言和幽冥府君并无二致,无非是三界自有道法,不得随意干涉,若每个仙人都像我一样试图扰乱人界,那便乱了章法。
或许看我哭的可怜,最后好歹送了我几句话:“大梦初醒镜重圆,人间又逢三秋天。精魂不灭迷故土,凭得旧形认故缘。”
凭着这几句恩惠,我知道我将与她在秋天重逢。她魂魄迷恋旧土,那自然还将投生故土,且容貌不变。
我欣喜若狂的回到我们初识的长安,每天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寻。
城里谁家生了女儿,谁家夫人怀了身孕,我都了如指掌。然而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天机真人和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他只说容貌不变,却没说是男身女身,他说投胎到故土,却不说人长大后就会四处漂泊。他说我会在秋天与她重逢,却不说是在哪一年。
我足足找了她一百年,才终于发现长安城东住着一位叫徐景行的男子,年二十六,十八岁即高中一榜进士,后来在各地做官,今年才回了京。眉清目秀,笑眼弯弯。和她生的一般模样,一如孪生兄妹。
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摸不清相隔的年份是个什么规律,但却认定了旧貌不变,必然便是她归来了。
虽然他喝过了孟婆汤,从来都不会再记得我。
但这又何妨呢?我早已经忘记来人间的目的,原本只是游逛和看戏。这人世间的舞台上 浓墨淡彩,你方唱罢我登场。
多少爱恨悲欢离合聚散。
而我,也不知从何时痴念横生,从一个旁观者,成为了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