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颜倾诚开着自己那台虽为老型号,却是经典款,且成色尚可的白色现代索纳塔,载着金教授、朴正赫、欧阳慕霜、周耀中,驶向学校附近的一家中华料理店。这顿饭,准备吃的是学校批给他们几人的项目聚餐费,至于酒水,因为项目总归不能杯觥交错着做,所以是自费。
金教授是单位的老资格教授。四十六岁,中等个头,轮廓分明的脸庞,乌黑又整齐的眉毛下边,一双不大却深邃的眼眸泛着神采。中国朝鲜族人,同时,也是一位韩国的海外侨胞,来韩二十多年。
虽说是出生在海外,但父母分别为半岛两端的韩国人和朝鲜人,话说回来,倒像是更为纯粹的半岛子民。夫人是韩国的在日同胞,可以理解为日本朝鲜族。儿子在韩国出生长大,近来在备战韩国高考。
作为颜倾诚们的前辈,金教授偶尔约他们吃个便饭,节假日时,会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对他们的生活与工作给予帮助。
周耀中,上海人,和颜倾诚、朴正赫差不多,曾经是一个蒲公英一般,看似自由自在,却又身不由己的留学生,如今,同在这所大学任教。
三十一岁,个子挺高,平日喜欢穿一身休闲西装,拎着一个古驰的黑色公文包,留着一个复古的中分发型,高高的鼻梁,透出几分不屈不挠的执着。父亲在上海经营一家旅行社,母亲是中国不多见的全职太太,有个亲哥哥在东京打拼了多年,如今在那儿经营一家CHINESE GRIL CLUP[1],生意如何不得而知,只见周耀中偶尔过去一趟,每次回来,都给各位带些高级货。
提到他哥的丰功伟绩,他总会说,当初在日本睡过公园,不堪回首呀。我恐怕吃不了那种苦。随后认命地笑笑。感情方面,据他描述,没怎么经历过太多波折,也许还欠缺了点轰轰烈烈。
夫人和他在同一个大院里玩儿大,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后,一同来韩深造,后来买了房子,或许定居在此。平日喜好广交朋友,却也落下嗜酒的毛病,好在从未耽误过什么事,近来意识到随着青春的不再,健康也会亮起红灯,开始有所节制,健身房、篮球场倒多了他高大健硕的身影。
欧阳慕霜是项目组中唯一的女生。韩国第三代华侨,和朴正赫同岁,个子不太高,拥有长不胖的烦恼,腰挺得很直,留着齐尾短发,从未见过其不化妆的样子,说起话来,总是单刀直入,甚至有些不留余地。父母在釜山经营着一家中华料理店,家中还有一个相貌出众的妹妹,嫁给了韩国一位知名歌星。
虽说出生在韩国,但作为华侨,她仍然讲得一口流利的中文,吃得了香菜,过年时包饺子,贴福字。颜倾诚大学时的同学,当年将朋友李艾介绍给颜倾诚的,也正是她。
来大学教书前,已经是釜山一名小有名气的同声翻译。二十多岁时,和一个在釜山经营眼科医院的韩国大夫结了婚。
朴正赫,比颜倾诚稍矮三公分左右,三十二岁,微曲的自来卷,戴着一副做工考究的无框眼镜,显得斯斯文文。虽说也是朝鲜族,但祖籍既不在朝鲜,也不是韩国,而是延边。
家中独子的他和颜倾诚相同,早年留学韩国,如今又工作、生活在这里。不同的是,朴正赫没怎么遇到过语言文化等方面的问题,来到这既陌生又熟悉的韩国讨生活,倒也算是回了家。家人从延边的国企退休之后,也和他一同在韩生活。朴正赫后来娶了韩国太太,去年,喜得贵子,已为人父。
此君的斯文中透发出不少谨慎,以前在公司上班时,有次遇到轻微的地震,全部门只有他一人现于桌下。“我说,你也太夸张了吧。”颜倾诚总这么提,“防微杜渐。”他却又这样坚定地回。
傍晚,在欧阳慕霜家的餐馆,五人坐好,由金教授点餐。话说美食的美才是最美的。
颜倾诚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五碗红彤彤的海鲜面,一盘糖醋里脊、一盘锅包肉和两瓶啤酒。待金教授先用筷之后,颜倾诚加了一块儿糖醋里脊,放在嘴里,酸甜味美、外酥里嫩,让他想起这是李艾的情有独钟。
“这几天怎么样,各位?”金教授喝掉一点啤酒,问,“周耀中,最近忙什么?”
“还行,金教授,最近陪母校领导喝了几茬酒。”周耀中说完,又喝了一点下去。
“我还是那样,照顾公婆。”欧阳慕霜一边按摩眼睛,“另外,又接了点翻译单,没事的话,从早做到晚,眼睛痛,头发掉了不少。”
“我倒也是蛮想做,主要是,我的业余时间,得全给小孩子。”朴正赫张口,随后注视了一下颜倾诚,“一刻都没法放松,我儿子又特淘气。”
“有孩子什么感觉?”周耀中挺了挺腰,问朴正赫。
朴正赫喝了口水,“说来话长,首先是幸福,其次是延续,最后是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去爱过一个人。”
“孩子令你快乐,但要负责一个人的人生,责任亦可谓重大。”金教授的儿子越来越独立,他用平静地声音说。
“倾诚怎么样?”颜倾诚想道。
“倾诚怎么样?”金教授果然这么问。
颜倾诚沉思少顷,像是鼓足了什么勇气似地说,“分手了,金教授。”
“啊,怎么回事?”金教授问。
“吵架。”颜倾诚蓦然。
欧阳慕霜加了块糖醋里脊给颜倾诚,“女孩子吧,比较情绪化。”她泯了一小口水,又安慰颜倾诚道。
“核心问题在哪里,实在没法和好了么?”周耀中干了半杯酒,搞得看破红尘似地问,然后又过来人似给力地说,“我跟我老婆也分过,互相拉黑好几回,这不还是结婚了。”
“和好呀……不可能。我也绝不会去找她。”颜倾诚略微定睛看了一会儿周耀中。
“我认为方式不重要。”周耀中用超然又平静的声音说。
此刻的颜倾诚像是个坠入穷途末路的赌徒,有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感觉,然而,尽管尚处在低落状态中,但还能够清晰理智地说道。
“再观察看下吧。”少顷,欧阳慕霜慢条斯理地说,像是在努力物色合适的词汇,“过段时间。”又忽然加快语速地说,“也许会是胡说八道,就像我跟老公吵架,常说不跟他过了。”说着,她将左手食指指向空气。
“过段时间,也不会有转机。”朴正赫一字一句地最后发表出一个冰冷的观点:“关系崩塌的本质原因在于价值交换时的失衡,而不是什么误会。因此,解释没有用,唯一的希望在于提升自己,而且是超速度。”过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不过,你呀,提升之后,怕又奔向了新世界,拽不回来。”
颜倾诚用肯定而不容置疑地语气说,“她也一样。”而后又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阳穴,“恐怕还是不搭,怎么说,我也是个混学术界的,起码应该懂得什么是智慧。”他像是不得不去面对现实,而后强作镇静地说,“而智慧源于对事物的清晰认识。”
“事情还难说。”欧阳慕霜用左手指尖轻点桌面,“但凡事物的发展,必须经过一系列的设想、决策和思考,几道工序的实施,方可成型。”
“你得具备在落后时不崩盘的心理素质。”周耀中咬断几根面条儿,语气强硬地建议,“你看我,她要删我,我还删她呢。你自己要有信心,自己不要轻易承认败局。”
“凡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过来了回头看,会发现或许没有那么难。所谓的难,只是因概率极小造成的难以遇见。可一但出现了合适的人,就像匹配的螺丝钉和帽,稍微用力便可严丝合缝。若是需要一个很艰难磨合的过程,恐怕也就是有些不合适的。”金教授总结道。
“收到,金哥。”众人的聊天在一种被颜清诚寄托出的奇异氛围中进行着。
[1] 英文:中国女孩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