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诚和谈了七年的女友分了手,那是一个秋日的下午,只不过因为自己不慎打碎了她一只钟爱的咖啡杯。
想来,那咖啡杯还是他买的。视频中,她定睛看着他的瞳仁里,透发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漠,那是预示诀别的告白。
“好啊,那就祝你余生顺利。”倒是颜倾诚决然地关掉了视频。
二十七岁的李艾是韩国人,相貌可谓不丑,妆容偏浓,有几分张扬,个子可算是高。浅象牙色的皮肤,在化妆品的掩护下,细致如美瓷,深栗色长发洒在肩上,黑褐色眼眸,亦如泉水一般澄澈。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生长在韩国南部的釜山,父亲是三星职员,母亲是普通家庭主妇,家里孩子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在读高中的弟弟。
一家人住在釜山市郊一处远离喧嚣的公寓小区。“我爸爸有一个酒窝,妈妈和弟弟也是,我有两个。”每讲到这时,她便涌现出一副自己是个幸运儿的表情出来。高中时,她父母离了婚,弟弟跟着爸爸去了美国,自己则和妈妈留在釜山相依为命。
和颜倾城在同一所大学读过书,作为体育特长生,读了两年的数学专业,而后因为厌倦休了学,如今一边在一家加拿大人开的酒馆当服务生,一边学着英文。等待着可以说服自己,重回校园那一天的到来。
颜倾诚是釜山一所四年制私立大学的中国汉族教授,西安出生长大。三十一岁,中等个头。蓄着黑玉一般秃鬓角的中短发,淡黄色的脸颊上,有几处青春期留下的痘印,倒是增添了几分调皮。
因为父亲喜欢“精诚所至”这几个字,所以名字中有了一个诚字。父亲是西安一所大学的书法老师,母亲则在那所大学的附属高中教英语。
因为父母的关系,他们一家住在大学里家属院内的公寓楼,邻居不是教授,就是一些高学历,文质彬彬的学生。作为独子的颜倾诚,在这样一个相较于外面的世界,单纯了许多的环境中,一路开心顺利地长大。
然而,在他十八岁那年,父亲被一个酒驾司机撞到后去世了。医院里奄奄一息的父亲,让他第一次真正目睹了生命进入死亡的过程,至此,也才总算明白,什么是永别。之后,父亲的抚恤金助他留了学,入读了釜山一所还算不错的公立大学。
那时,同为单亲家庭的李艾是朋友介绍给他的语言伙伴兼女朋友预备役,在她或有意为之,或无心插柳的影响下,颜倾诚不但讲得了一口标准的韩语,还迷上了西洋画和健身,时至今日,永恒整洁的衬衫下,总不时充盈出没法谦虚的力量感来。
那时,他们时常见面,边喝咖啡,边研究这个中文怎么讲,那个韩文如何说。如此一来,相安无事地时间一长,尽管存在着民族语言、地域文化差异等壁垒,同温层的两人还是成为了甚至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以至于在不久的一年之后,对彼此产生了某种心有灵犀的情愫。
此刻,他却用自己有力却又如女生般修长细腻的手,在黑暗中,放下那台和李艾一起购买的同款手机。与人分手也倒并非是第一次,然而,这次不行,绝对不行。
他轻轻一声喟叹,而后站起身来,打开研究室的灯,幻想着心境也可以像这被光亮普照的房间一样,“嗖”地一下豁然开朗,却必然地事与愿违,但仍然挺直腰杆,如往常一样,锁门外出。
下了楼,漫步到图书馆前的一块开阔地,让自己眼前充盈出一片火焰般红色枫叶的浪漫。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自己身边漫步而过,偶尔有几个弟子,对着自己鞠躬问好,偶尔有几个女生会对他说……如果翻译正确的话,是“我爱你”没错。
若干年前的一个决定,让他如今置身在了这虽亦偶有明枪暗箭,但总的来说,尚属悠然自得的异国高校中。
如今,他在韩生活了十年多,弹指一挥间。倘若再来个这种瞬间,那么……自然是会变更帅呀。如今,有幸获得韩国社会的职业承认,做了专任教授,有了个单人的研究室,里边空调冰箱微波炉沙发床一应俱全。
在这里的三年多时间,职场的历练让他完成了由一个稚嫩学子到干练教授的转变,让自己这个长久以来,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显露出落拓不羁的叛逆小伙,被“招安”为一名起码表面正经的老师,在付出的基础上,变成一条被丢进流水线的貌似咸鱼,暂时与同类无异,与梦想渐远,渐近。
像是被抽空了精神,颜倾诚行尸走肉一般地慢悠悠溜达着,不抱希望地希望身边不时而过的身影,可以稀释自己此刻的天昏地暗。
腿虽在动,身体却似乎只剩下一副躯壳,灵魂不知飘去了哪里。没想到,一次如此不起眼的争吵,竟招致这样可怕的结局。这时,一阵秋风夹杂着些许叶渣吹过,让他的眼角变得有一点湿润。
四周青年的嬉笑怒骂让他感到一阵嘈杂,便躲去卫生间里洗手洗脸。他定睛审视着镜中自己的影像,审视着那双墨玉般漆黑透亮的瞳仁,那里边往日高耸的意志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变得有些朦胧。
罢了,无论如何,这里是李艾的家乡。
“哥们,下课了?”这时,共事的友人周耀中拎着个皮质公文包,出现在颜倾诚的视野中,他悠哉地走过来。
“嗯,没课了。”颜倾诚回到现实,回答道,又问,“干嘛呢,去哪儿?”
“回教室拿忘记的CD。”周耀中轻松地说。
“一起走吧。”颜倾诚稍微振作了下精神。
两人往教室方向溜达着走。
“怎么,遇到事儿了?”周耀中遥望着前方,问身边的颜倾诚。
“小事一桩。”颜倾诚强笑道。
周耀中深吸了口气,“不会吧。”
“会呀。”颜倾诚目不转睛地注视前方。
周耀中听罢,没作声,过了会儿,淡然一笑,开导似地说,“男人不要常为金钱烦恼,就像女子不要总在乎美貌。”
颜倾诚望着前方,除了仍然微撮着的眉尖之外,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地说:“但金钱和美貌仍然会被永远期待,因为生存和繁殖是人类一切活动所围绕的核心价值。”
“可以期待,也可以追求,但要基于对自身实力的清晰认识。”周耀中不无精准地说道,然后,话锋一转,问,“金教授说晚上聚一下,有时间么?”
“有,当然。”颜清诚应诺道。这时,刚才被麻木的他无视的毛毛雨也渐渐停了下来,天空中泛起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