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部队后,事实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武 警部队是一支地方性质的武装力量,执行的是协助公安部门维护社会治安的职责,与驻地老百姓有广泛的接触,像在福建这样一个有特色方言的地方,就需要官兵懂一些当地方言。所以,兵源基本上是征集邻近县市的人为主,这使兵员形成了一种自然的区域划分。我所在的支队,百分之七十是闽南兵。
下到中队后,因为想决定命运的一搏,所以,在军政训练上我力争第一,出警执勤时总是见困难、见危险就上,出色完成各项任务,很受中队领导的器重,在第一年里,我就担任特勤班长,荣立三等功一次,并加入中国共 产 党,美好的前程似乎正在向我招手。
进入当兵的第二年,中队长、指导员分别调离本支队,上级决定从中队提升两个排长任副中队长、副指导员,不再提调正职来中队。荣升的两人都是闽南兵,副指姓李,副队姓张。
李副指是八零年入伍的。八四年整个武 警部队最后一批从士兵中直接提干名额中本来没有他,是他自己想法子结识时任总队某要害部门领导的老乡后,由该领导点名提拔起来的。所以,中队原任两个正职都不看好他,说他是一个溜须拍马、投机钻营的人。但他因为上面有关系,还善于钻营结党,最后,还是把两个正职领导挤兑调离,自己揽到中队大权。
张副队是八一年入伍的,他凭自己的实干成绩,于八五年搭上最后一批经过总队预提干部教导队集训后提干的末班车。所以,他的为人非常正直,工作实在。
按部队规定,这一年我可以报考武 警部队初级指挥院校。经过中队士兵委员会评议,我是唯一一名通过全票推荐报考指挥学校的人,只需中队党支部审核上报就可以了。
这时,李副指找我协商,说他有一个老乡今年已满服役期,如果今年再不去考指挥学校,就永远失去了去部队院校的机会;并说作为一个共 产 党员,在荣誉、利益面前,要发扬先人后己的优良传统,希望我能让出这次机会。
作为一名军人,我以服从上级的命令为天职;作为一名党员,我以“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为己任。为此,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李副指的要求。
进入当兵第三年,也就是一九八八年,这是我在部队拼搏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为了“备战”,我在保证正常勤务训练和执勤外,挤时间复习功课,决定要保证万无一失。五月,临近评议推荐报名的日期时,突发了一场特大海啸引发的海堤决口灾害。为了全县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县委、县政府通知全县各级单位、部门全力投入抢险救灾的工作中。
中队党支部决定,除留下少部分警力保证基本勤务外,其余警力投入到抢险第一线去。我作为党员、特勤班长,当然成为党支部考虑派去抢险的首选人员。
来到抢险第一线,情况比想象的更糟,汹涌的海水已将第一道海堤全部掀开,一个村庄已成汪洋泽国,狂飙的海水正试图吞噬第二道防护堤。如果第二道防护堤决口,那全县乃至周边县市就可能成为退潮后的沙滩一样——除了海砂,其余荡然无存!
抢险已进入第五天。
“防护堤漏水了!!”一声揪心的呐喊,把千万颗心一拧。
发生漏水,就是防护堤已出现危险,汹涌的海水接下来就会吞噬并撕裂开一条口子,然后是一大片,最后是全部……这险情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指挥部急速组织、调遣人员保护防护堤的瞬间,海水已由渗漏变成喷射,一股浑浊的海水冲破几十米厚的砂、石混泥土结构的阻挠喷涌而出,并迅速蔓延,在不到一支烟的功夫里,将防护堤撕开了一道小口。
“共 产 党员跟我来”
一声呐喊,我带头跳入激流中,想以人墙堵住急流入口,让其他人可以在我们身后填塞、加固被撕开的裂口。
“卟咚!”“卟咚!”接连跳下来十几人,但是,急流将我们全部从出口冲出。堆集人墙已不见效,危险正在急速扩大……
“船!”一声惊呼,将人们的视线拉到不远处水面的条船上。
“将船征用,横堵在决口处。”指挥部迅速做出决策。
船开来了,成功堵住决口,人们迅速用编织袋、沙石将缺口填塞,再用高标号水泥灌浆加固。经过七天七夜、上万人的艰苦奋战,险情终于排除。受灾情况除了一个村庄的房屋、财产等物件被水淹没外,没有人员伤亡。
参战人员,有不少部队官兵受轻伤伤,少数伤情较为严重。我就是一个。因为在咸涩的海水中浸泡了七天七夜,我的脚肿胀发疱,病发高烧昏迷,由救灾现场直接送进总队医院抢救。此后,我的脚落下严重的风湿病后遗症,在后来的生活中,遇到刮风下雨等天气变化,双脚就沉重得迈不开步。
在总队医院住了一个半月的院,出院回到中队时,早已过了指挥学校评议、推荐、报名、考试的日期。我本无怨意,但听到中队一些战友的议论后,不禁疑窦而生——
战友们议论说,李副指因为接受了一个老乡的礼物,答应今年想办法让这个老乡去报考指挥学校。如果不把我调开,李副指将无法可想。所以,接到险情通报后,支委紧急碰头会上,李副指第一个点了我的名。因为全中队都知道我是一个“拼命三郎”、“工作狂”,在这种抢险中,有可能会轻则受伤住院,重则因伤致残也不是不可能的。不管产生什么样的结局,耽误考期是肯定的。这样,就给了李副指一个时间差和借口,他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从从容容的办妥一切。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我岂不是被李副指耍了吗?!但事实的真相却无从考证。
这天是星期六,按中队军政训练安排,上午擦拭武器、点验枪支弹药,下午进行政治学习时讨论、整理这次参加抢险救灾人员事迹,市政府将于近期在县城召开庆功大会。擦拭武器按班排进行,我与队部人员在会议室负责擦拭手枪,
“李副指,我听说这次安排抢险救灾人员时你玩了一个花招,不知道是真是假?”趁会议室只剩下我和李副指俩人时,我悄悄地问他,想验证、解开心中的疑团。
“你听谁说的?!”李副指一听我问,大声地喝斥,“梅林你不要捕风捉影、无事生非!”并激动地说。
“作为一个优秀的士兵,我们当然要考虑用在最关键的时刻。你在这次抢险中的英勇行为传回中队后,中队全体指战员都很感动,也很感谢你为我们武 警中队在全县人民中树立了一个光辉形象。在你负伤住院昏迷的那几天时间里,全队干群都很着急,并在你病床前召开了一个临时支委会,决定给你按战时三等功事迹上报申批、并尽量按上限报评残。对于报考指挥学校一事,因为你在住院,无法前去报考,而上面分配的名额又将过期作废,所以,就另选了一人去报考。”
“可和我一样优秀的人其他人没选去,为什么偏偏去考的是你那个全中队都反对的老乡?这又说明什么?”
“梅林你别指桑骂槐!作为一级党的组织,中队党支部完全有权利决定推荐什么样的同志去报考。”
“你这是假公济私!支委有谁通过?当时,五个支委中,张副队回去探亲,一个排长去外地执勤未归,一个排长带队参加总队军事大比武,剩下的一个班长能反对、敢反对你吗?!”
“你胡说!梅林你要为你所说的话负责任!”
“我要负什么责任?!”激动中,我用手猛敲桌子,不曾想手里还握着一把手枪,更没想到的是手枪上的弹夹还没卸下、而弹夹上还有一发子弹,只听“砰”的一声,子弹从李副指身旁的墙壁穿墙而过。我懵了!
听到枪声,全队指战员都寻声冲到会议室,张副队一步跨到我身旁,一个抓腕砸肘下了我的枪,大声喝令:
“把他铐起来!”
有战友过来将我双手铐起,把我带到禁闭室。此时,我才惊醒过来,问战友把我拷到这里干吗?
“干吗?!你枪杀李副指导员,还问干吗。”
“什么?我枪杀李副指导员?”我惊愕地问。“李副指导员怎么样了?”
“李副指幸未受到任何伤害。不过”,战友惋惜地说,“梅林你完了!”
第二天,张副队来到禁闭室。八五年,就是张副队——当时的张排长来我家乡接的兵,新兵集训队里我又分到在张排长那个排。经过三个多月的接触,张排长对我已非常了解,所以,新兵集训结束时,张排长指名将我要到了他那个中队。在这三年多的工作中,我俩是肝胆相照的好战友。因此,此时我见到他,就像受尽委曲的小孩见到娘亲一样。
“张副队,我这是怎么啦?”
“啪”的一声,张副队扬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神情激动地说,“梅林啊梅林,我今天就是犯错误也要甩你一个耳光!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枪杀中队领导!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吗?”
“呜…”。一个耳光,甩出来我所有的委屈和悔恨,我哭诉着说,
“我不是枪杀,是愤怒中拍桌子不小心枪走火!”
“就算事实是枪走火,那你知道会是什么处理结果吗?”张副队严肃地说,
“开除军籍,武装押运回家。戴着手铐,被人用枪押着出现在家人面前,你以后还能怎么做人?!”
“可是我已经彻底地丧失了上军校、留在部队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我又怎么回去见家人呢?”
“要不是发生这件事,在你将要出院的那段时间里,我正和李副指协商,抓住这次抢险事迹,给你上报一个战时三等功,然后把你作为一个军事骨干留队超期复役两年,再转志愿兵。”张副队惋惜地说,“谁知你偏不争气,搞出这样一件事来。”
“那我该怎么办?”我茫然无助地问,“只要不开除我的军籍、武装押运回家,叫我干什么都可以。”
“我看只能这样了”,张副队说,“明天解除你的紧闭后,你诚恳地向李副指道歉,并将事情原委向他解释清楚,征得他的谅解。然后,在中队士兵大会上作出深刻的检讨,以减轻你的处罚”。
经过士兵委员会和中队党支部讨论结果,最后决定以“擦拭武器是操作不善,引起枪支走火”为由上报支队,建议支队给予我开除党籍、行政记大过处分一次。当然,这次报功评赏也取消了我的名额。
李副指导员谅解了我的错误行为,但也玩了一个小小的招——将为我报评残的材料也干脆扣压在中队——这是我退伍离开中队前一天才知道的事。此时我已无法计较、计较也无济于事了。
我在部队的生涯算是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