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外是一片密林,正值初冬,树上的树叶早已掉落,人走在上面顿时传来“嚓嚓”的脚步声。
追赶他们的火把早已被他们抛在了脑后,天色正在逐渐变亮,一切也渐渐清晰起来。
但寤歌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因为他们已经在这鬼地方转了整整半个时辰了。
邹野好几次开口,都被她直接忽略掉了,她真的都懒得搭理他。
“这片林子有问题。”那人的声音又从后面传了过来。
需要你说吗?
你看那满地的尸骨,傻子都知道林子有问题,寤歌在心中暗自肺腑。
“江华,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邹野直接拉住了她的胳膊,强迫着她面向他。
寤歌:“……”
“行,你要聊什么?”她也没回避,她到是要听这人能说出什么名堂出来。
“我……”却没想真正面对面时,踌躇的反而是邹野这个人。
寤歌暗自翻了个白眼,语气不是怎么友善,“你先把手放开!”,她眼神朝自己的胳膊那扫了一眼。
手腕得到了自由,那人却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寤歌这暴脾气那是忍不住了。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没死吗?”她也懒得拐弯抹角的,直接问道。
邹野看了看她,没说话。
“还是你打算等我出去了,直接将我抓了?”说到这的时候寤歌眼神一变,“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就应该把你杀了?!”
眼神狠厉,是真的动了杀机。
日光照进了树林,将黑夜驱散,林间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此时正处其中的两人并不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开始降临。
那群匪人之所以这么久还没进这密林来,其原因就是这里根本就是个死亡之地啊!
这密林还有个别称,叫阎罗林。
一进阎罗林,生死天注定。
这阎罗林里有一种古树,是为库拉树,树干含剧毒,一遇阳光,毒气四散,人畜皆立即毙命。
阎罗林占地极广,将黑云寨东侧团团围住。
如此好的地利黑云寨又怎么会错过!
为抵抗官兵的袭剿,黑云寨寨主干脆在这阎罗林布置了个迷魂阵,这迷魂阵夜间开启,白日结束。
白日有库拉毒气的释放,夜间有这阵法的加持,这东侧算是将官兵的步伐生生止住。
邹野来之前就有听过这密林毒气的厉害,到了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这是不小心进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快走!有毒气!”
寤歌的胳膊又被这人抓了起来,那人拉着她拔腿就向左侧跑去。
要问寤歌现在的感受,她可真是憋屈死了,这破黑云寨,让人寻仇的机会都没有。
“这边”,寤歌暗中翻了个白眼,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当上这金甲卫卫长的?!
“这边有水流声”,她指着右侧说道。
两人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寤歌意识即将消散之际,她耳边的水流声是越来越大。
她心中一喜,可来不及高兴,下一秒却是直直地朝身后倒去。
刚刚她不小心将毒气吸进去了。
倒下去的寤歌心中想着,好吧,这次是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对于邹野这人,她是从没想过这人会救她的。
那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她也只当是幻觉。
*
寤歌和邹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西北大营。
在她将敌军将领野古落的头颅带至西北大营的那天。
拨云见日,柳暗花明。笼罩在将士们头上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去。
众人都在欢呼,他们西北大营有救了,他们大兴有救了。
她自己却并未在原地停留,也并无任何高兴之意,只是面无表情地朝营帐内走去。
十日埋伏,一朝擒敌,支撑着她的,唯有父亲临死前那双不甘的眼眸。
父亲直至临死,都放不下这大兴江山,放不下这军中的数万将士。
*
那天临近破晓,昏迷已久的江将军突然睁开了双眼。
“寤儿,是你吗?”床上那人声音微弱。
“是,是我。父亲,您醒了!”,寤歌听到声音,急忙地飞奔到了床前。
“寤儿,真是你啊!”,江将军伸手抚了抚女儿的脸颊,眼神中满是笑意,“阿爹临死前还能见到你,算是了了一桩憾事啊!””
“父亲,您不要说话了,我去叫军医过来,您状态……很不好!”她跪坐在父亲的床前,死死地将自己的眼泪压住。
“别去,我有话跟你说。”
江峰挣扎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给我更衣,跟我去个地方。”
父亲没带她去别处,就是在营帐附近的一个山崖上,临山崖而望,就是大兴最边远的一个都城——沂城。
寤歌扶着父亲从马上走了下来。
父亲双腿早已无力,但到了这地方却突然将她的手给拂开,大笑着朝那山崖上跑去。
“寤儿,快过来,这里的朝霞可美了!我之前就想着,哪天带你和华儿来这看美景的。还是你有福气,你哥是没这福气咯!”
远处有微微霞光出现,天边出现了一抹亮光。
“对了,家里一切可安好?你母亲没怪我又突然出兵吧?还有华儿呢,他身体怎么样?”江将军半靠在女儿的肩上,刚才的一番跑动已经将他的最后一丝精力用尽。
“挺好的啊!”寤歌强忍着泪意,努力将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你还不知道母亲,她还巴不得你不回家了。母亲说,你一回家就给她添乱……”
寤歌吸了吸鼻子,将头扭了过去,“我哥身体也挺好的,他还说,等来年开春跟着我练拳了!”
“那就好,那就好!”江将军哪不知道女儿是在安慰他,却不得不自欺欺人。
“寤儿,你知道为父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吗?”
“不知。”
“若我没记错的话,再过几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吧?你这是逃婚了?”江将军虽然生命垂危,但心中还是跟明镜一样地明白。
寤歌没说话,因为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这种情况下她是不可能抛下父亲,而去嫁为人妇的。
见女儿没说话,江峰也没逼她,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这次假扮你哥的身份进了这军营,是不是就没准备回去了。”
心事被父亲戳穿,寤歌也不再隐瞒,“父亲,老天给了我这一身蛮力,就是要我走上这条道路的。女儿之前也不是没想过洗手作羹,相夫教子,但现在女儿却是不想了。”
“这里,需要我!”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哈哈哈哈……果然你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啊!”。
寤歌本以为父亲会立马反对出声,哪想他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行,既然你真的要走上这条路,为父就交代你最后一件事。”
“看到山崖下那个都城了吗?”江峰指着那沂城,大声高昂,“那就是我西北大军拼死都要守护的地方!”
“前段时日蛮族撕毁盟约,连攻三城,这沂城就被他们夺了去。”说到这江峰满是痛心疾首,“寤儿,这西北为父守了大半辈子,临死了却还是被那蛮人将城池夺了去,为父不甘啊!”
“寤儿,这沂城是大兴之门啊!你一定要将门面夺回来,然后守好了!”
寤歌没作声,呆呆地望着父亲。
“怎么?怕了?怕了就给我回去乖乖嫁人去,回家守好你母亲和哥哥。”
江峰自是知道,女儿若是留下来,对这西北军来说必是如虎添翼。但他却有片刻的私心,希望女儿真的怕了,回去黎城,安安稳稳地过那一生。
“不怕,江荣……一定会替父亲将这沂城夺回来的。”她斩钉截铁地答道。
她也确实做到了,野古落的头颅被她砍下,沂城夺回之日指日可待。
手上热热的,黏黏的。脑海里不时回想,那野古落被她砍下头颅的情节。一刀下去,鲜血喷了她一身,连眼睛也被滚烫的血液糊了眼。
头颅被她扔在了地上,手上渐渐凉了起来,大脑也逐渐清醒。
她又杀人了!
这次和十三岁那次的经历完全不同,更恶心,更让人精神崩溃。
鲜血,恶心,反胃。
她再也没忍住,跑出营帐,控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她不喜欢,她不喜欢这手上沾满鲜血的感觉,父亲的期望她真的能达成吗?
寤歌不禁产生自我怀疑。
她知道有人在远处看着她,她思绪凌乱,并没有回头。
那人朝她走了过来,递给了她一壶水。
那人对她说道:“我也不喜欢杀人,但我一直坚信一句话,手上沾满鲜血是为了让这世间再无鲜血!”
寤歌怔怔地回头望去,说话的是个眉目端正的少年郎。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邹野,我叫邹野。”
那人冲她一笑,好像世间的阴郁都烟消云散。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