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是真没事，为何不敢看着我？”
乔易棠错愕半响，见唐翊再度红了眼眶，确实有些底气不足，“……任哪个门主在地牢见到自己的弟子浑身是伤，都会吓得魂飞魄散吧。”
“如果我听您的乖乖留在山中，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您如此担心了……是弟子不好！弟子甘愿受罚！”
小少年忽然跪伏在他跟前，害他一惊，心口的伤疼痛更甚。
他捂捂右胸，差点露馅之际，墨翎如一阵风般掠进来扶住险些站不稳脚跟的他。
“弟子唐突，见门扇半开，以为屋内出了什么事。”在唐翊抬头一瞬间，墨翎适时松了手，半蹲下轻捶少年左肩，似笑非笑道，“你醒了呀，还好吧？乔门主这几日因为你可谓是劳心费神，你就别给他添堵了。”
乔易棠将信将疑地瞧他半响，还是选择咽下腹中疑问，顺应着来人的意思，“天尊既已惩罚过你，相信你也有所反省，如今无事便是最好……我确实有些乏了，想先休息一下，其他事情晚些再讲，好吗？”
他拿过案上的玉牌交还唐翊，“以后行事不可再这样随心所欲。”
唐翊自是欣喜地接过这最宝贵的东西，但墨翎瞧见玉牌时微微愣住的模样，亦映入他的眼眸。
以让好好整顿一下自身及偏室的理由将唐翊送走后，乔易棠特意留下了墨翎，虽然目的并不是留一个能照顾自己的人，可这个少年弟子仍自告奋勇替他换掉了再次染上鲜血的纱布。
“他若是不知道您负着伤，很容易再次伤到您。”墨翎无奈道，“您的情况是隐瞒不久的。”
“我不想让他内疚。”
墨翎叹了一声，转身去洗毛巾时，看似随口问了一句，“门主，那个玉牌……是在通往地牢的路上捡到的吗？”
“你问的是这个？”
乔易棠让一个白色纸人躺在手心，又望向顿时回过头来的“少年”，微微一笑。
“墨前辈？”
“什么——”
“是他安排的吗？”他笑容依旧，却是多了几分疏离，“观察我身边人？”
“不是……”
“洛千常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起身走到墨翎面前，将纸人放在手边的案上，“所以我也会担心，你与唐翊如此亲近，是不是他的意思。”
进出结界游刃有余，擅长摆弄纸人傀儡，且又对他如此照顾，思来想去惟有鬼巫族那神秘莫测的男子如是。
何况洛千常曾质问有关墨翎潜伏一事，虽未明说是何处，丹鼎派的可能性却最大。
小小白色纸片不算什么稀罕物，可一旦结合种种线索，便不寻常起来。
“公子误会了。”墨翎急忙应道，“圣子殿下不曾吩咐过我对唐翊下手，请不要担心。”
沉寂的屋子里二人相视少焉，乔易棠忽然吃吃地笑起来，“我没想到前辈承认得这样快。”
墨翎又是一怔，而后无奈笑道：“但你真的猜出来了。”
“前辈若有意瞒我，我肯定是看不透的。”乔易棠将染血的布理顺叠好，擦干净案上残存的血迹，“如果你不问有关玉牌的事，我也不能确定尹翎和墨翎之间的关系。”
“是我心急了，只是方才不见附在玉牌上的纸人，我更担心会被天尊发现。万一牵连到你们，那就糟了。”
“谜团太多，可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乔易棠递去用绸布包好的纱条，“唐翊应该快提着晚膳来了，得麻烦尹学子帮我销毁掉他们。”
“是。”墨翎退两步一行礼，粲然道，“门主，迟些再见。”
再过两天，便是立夏之日。
乔易棠在外室只等候片刻，唐翊就愁眉不展地回来了，边摆着碗筷边碎碎念，“他怎么又去闭关，不是才待了一个月。”
“嗯？”
“弟子刚刚在外头碰到尹翎，拿着一个小包袱，他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是来跟您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开，真奇怪。”
“嗯……是这样，刻苦嘛，挺好的。”乔易棠轻咬着杯沿，不敢抬头面对被蒙在鼓里的小少年。
他将唐翊夹来的鱼腹还去，趁要应付疑问之前赶紧打开别的话题，“我后日带你下山走走吧，不为任务，只去散散心。”
一句话挥去唐翊的愁疑，少年双眸登一下亮了，突然放下筷子跑出藤萝阁，半响才双手背在身后回到饭桌，神神秘秘道：“门主，这次下山换一身新衣裳可好？”
唐翊将盒子放到腿上，打开盖子后双手呈上，“虽然迟到了，但、但这是我的一份小小心意，还请一定收下！”
乔易棠讶然，抚上淡紫衣，上乘的绸缀着团花纹，对唐翊而言是一笔不小的负担。然而见少年炯炯的目光殷切，他满腹拒绝的劝说是哽在嘴边。
“谢谢你。”他在少年喜出望外的注视下接过赠礼，心里暖暖的，“我真的很喜欢。”
离山的日子不短，妙觉门堆积的事务却不多，只用半天时间便处理妥当。
乔易棠有些感慨，门中弟子对他仍是排斥见外，一个个闭门修炼，偌大个地方如同无人之境，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乔门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门主说话要用敬语。”
唐翊与态度散漫的赵天闻怒目相对，就差没打起来了，乔易棠看着眼前两人，有些头疼地揉揉脑袋。
“唐翊，你待在这。”他拍拍赵天闻肩头，“跟我来。”
“去哪？”
“后庭。”
路上赵天闻很不耐烦地一直嚷嚷，一会儿说扰他学习，一会儿又说扰他修炼，大步流星地行在前头，仿佛他才是门主，身后跟了一个安安静静的门徒。
走进祠堂，乔易棠先上香三拜，再施施然随口一问，“你觉得我是为了登上门主之位，联合他人杀害端木槿，对吗？”
赵天闻握紧双拳，怒道：“你别血口喷人！想不到堂堂门主为了打压不服自己的弟子，居然会捏造莫须有的罪名！”
乔易棠故作吃惊状，“哦？你如此仇视我，竟不是因为这样……那，是因为错失了成为首席弟子的机会？”
“我赵天闻岂是只求势利之徒？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没有又如何？”
乔易棠笑着叹一口气，抓起赵天闻的手，塞去一块玉佩。
“土层很浅，靠你自己完成，可否？”
赵天闻瞪大双眼，扣紧禁步的手微微颤抖，毫不犹豫地到后庭去。
翻开土层，棺木露出半截，禁步接触到棺盖上的阵法图腾时，瞬间没入，随即那片土地闪过红光，炫芒完全消失后，封棺环节终于真正完成。
乔易棠在后方静静地看着，看那跪在地上的大男孩泣不成声，心中百感交集。
战乱令赵天闻与父母失散，流浪街头受人欺辱，是昔日妙觉门门主将其从深渊救出，造就了如今的才子。
他所知道的仅有这些，可他非常明白，端木槿和曾经的天尊一样，于他们而言，恩同再造。
他们也是不一样的。天尊不复往日，他还有胜似亲人的弟弟；端木槿走了，赵天闻可谓失去了仅有的希望。
他猜，这目中无人的男孩总是咄咄逼人，是为了抒发无处可泄的恐惧与哀戚，也是想要留住大家对端木槿的情感。
“节哀。”
他给去手帕，赵天闻却气鼓鼓道：“谁哭了！”
手忙脚乱抹着眼泪的赵天闻像是要掩饰自己的脆弱，令他忍俊不禁，“相信她在天之灵看见越来越出色的你，会很欣慰。”
他没有缩回手，不知道僵持了多久，赵天闻才接过帕子，擤了一把鼻涕。
“……”
乔易棠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她不会被人遗忘，不论是以前、现在抑或未来的门生，都会铭记为守护苍生而献身的门主。”
“但若你用了错的方式去守护她在这世间的存在感，我想，她肯定不赞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