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自己万劫不复却仍要将另一人强拉下水,与自己一同再无翻身之处,残忍吗?或许人心总是这样吧。只有当他人与自己一样再无退路,陷入绝境,才能看出这个人的真假,是否与自己是一路人。也只有这样,才能放心。很久以前姜颖认为世上可能只有宫廷月一个人能做到为他人不顾自身,现在,心中又逐渐多了一个虚影。
“我在他心里,一定已经是个恶毒的女人了。”姜颖默默看着夕阳下渐显孤寥的人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亭台一角,心中似被千钧重石砸下,压抑,喘不过气来。
“小颖,当他决定成为一名修行者的那天起,下辈子就已经距离他很遥远了。拥有契灵的人,是幸运的,也是残酷的。一个人的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他以后会明白的。你要坚定自己的内心……”淡淡粉色气团围着姜颖一圈一圈的流转,一个慵懒又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只有一人的碑前凭空响起,却又那么的合情合理,丝毫不突兀。
“如果还可以再选一次,我亦不后悔。”姜颖的目光略过楼阁寺宇,那远远的东方天际,一团乌云正在缓缓压近,就像是心中的那颗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抬步缓缓行至佛塔一旁的莲花池畔,看着一池待开的小小莲苞倚着宽大碧绿的荷叶,心绪渐渐平静,只是突然透过绿荷之间的缝隙看到了那张额头略显青紫却又更显楚楚可怜的脸,没来由的噗嗤一笑。
“怎么了?”那粉气也停滞在其一旁,于虚空中静止,似是也在观望这一池莲叶。
“咯咯…”姜颖笑得前仰后合,玉藕般的皓腕一指水面,笑道:“这女人可真丑……”
一时,风止,莲与叶也不再摆动,似是世界都在听完这少女的笑语后凝滞,只是一声哀怨的叹息不知从何处响起,抚下少女眼角一点晶莹。
“我不后悔……”姜颖疲倦的闭上双眼,残阳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而此时背后石碑泛起一道波纹,另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也从后面缓缓走来。
“王家主,你的腿骨刚接好,这个时候,应该好好在密室休养。”姜颖仍未睁眼,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感受到身后来人的气息,眉头渐渐皱起。
“害……”身后的气息依旧越来越近,苍老的声音中略含无奈:“那小子太能嚎了,怎么都不像是个病人,我要是再呆一会儿,指不定他怎么窜唆我帮他偷酒呢……”
“呵…”想起局里那位木乃伊,姜颖嘴角微微上扬,旋即便欲转身,只是突听一声怒斥:“尔敢!”
那一直静止于其身畔的粉气嗖得一下射出,打向身后人影,姜颖惊愕下转身,只见一只葫芦口正迎着粉气,直接将其摄入其中,其后便是一道寒芒近前!
呲…
寒芒入体,一柄金菊流纹点缀的剑柄灌没入左胸。一股撕心痛楚伴着巨力将满目不信的佳人推得踉跄后退。
“锵啷……”
青锋入鞘,一道丽影随之被带得往前一滞扑倒在地。
“你……”钻心的痛楚似乎抽干了全身的气力。捂住痛处,挣扎着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双冰冷毫无波动的眼眸。那双眼睛丝毫不像是个人的眼睛。恍若一只猎食的野兽,森冷,可怖。身形与记忆中那和蔼老人完美契合,却又格格不入。
老人俯下身蹲在姜颖面前,静静与其四目相对数秒,怅然抬头看向天空中越来越远,愈来愈大的四尊佛影,在姜颖满眼震惊与不信中,再次俯头,向其投来一个和蔼的笑容,扬起右手,那手指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长,渐渐与嘴唇微动。
“死吧。”
“四圣琉璃阵么…想不到真有这玩意儿……”
微风轻抚着粉莲的脸颊,莲花绽放的莲瓣中一滴甘露随着倾斜滴入碧水。一道黑影透过涟漪的墓碑消失在原地。一位佳人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是谁的泪,亦从眼角划过。
下相七号桥,无数人站在河西望着天空中的打斗。那是两个带翅膀的男人,在和一个头长独角的怪物在天空中追逐。原本在大桥上空肆虐的怪物也加入了战团,下相的护城河似乎有股魔力,将那些空中的怪物牢牢挡在外面,每当那些怪物妄想冲过河水,便会被一股巨力弹回去,不得寸进。当桥上的人渐渐寂寥后,索性不再管下方的桥面,直扑向空中冲来的两人。空中怪物不时的纵掠,让本就不敌的两人更加雪上加霜,渐显败绩。尤其是其中一个口衔金弓的人,更是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坠落。
碧绿的河水之中,一道庞大的黑影如蛇般辗转扭动身形,缓缓靠近战场。
儒袍云中君在空中大袖一展,险险得抚过一道乌锥厉芒,又是一个翻滚避过一只空中怪物的横扑,一双袖袍一旋,鹤翼自袖中展出,带起一片血雨,他纵身追上宫廷月,焦急的喊道:“少主!高局命您北上徐州,请徐州牧与夏局长发兵援救下相!”
“都这时候了!我哪有功夫去徐州!”少年开口,金弓坠落,却见少年猛一转身,已化为利爪的双脚一勾,一蹬!一爪将弓弦拽起,一爪将弓满月,对准身后追来的黑影便是一道金色羽箭。身后的怪物发出一声凄厉嘶鸣跌落河中:“别说我现在根本走不了,就是走得了,我能走吗?!”
唰!
唰!
又是两支乌芒险险擦身而过,一大群的怪物纵身扑来,黑压压如黑云压城。宫廷月周身一旋,淡蓝气流随身流转,将胆敢近前的怪物一个个绞杀于近前,一只乌黑的手掌突兀伸出,乌光流转于手臂,瞬间破开蓝色气流,一掌推出!
“呃…”宫廷月躲闪不及被一掌击飞,金弓脱手,斜向跌落河道。血色犹如一朵鲜红的花朵在水中绽放。无数魔物争先恐后扑去,跟着冲入水中。誓要将其碎尸万段。
“少主!”云中君目眦欲裂,疯了一般全然不顾身后魔物,大袖连番舞动,一道道血雨溅落,就要冲上前去将宫廷月抢回。然而,空中魔物实在是太多。
正所谓蚁多咬死象,好虎难敌群狼。更何况此时面对的非蚁非狼。他们是魔!黑压压的魔物遍布四面八方,甚至近得可以闻到怪物口中令人作呕的臭味。一道道乌芒时不时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刺出,令人防不胜防。
两个人都被压着打。一个人,又如何冲得过去?他连冲数次未果,终于停下。
几秒钟的时间,这么多魔物,如果一个人丧失了反抗的力量,那已经足够被撕咬成碎片了。通过契约,他感觉得到,少主的生命气息很微弱,但是还在,自己是冲不过去了。少主目前明显被重创却仍旧尚有生命气息。
是他出手了?
淡蓝儒袍随风舞动,蓝色气流源源不断的从云中君体内窜出,在周身化为一支支蓝色翎羽风刃,围着其快速旋转绞杀。他凝眉望向河面,水中异常的平静,似乎之前根本没有人与怪物坠入河中。黑压压的魔潮倒映在水中。掩盖住了阳光,水中除了碧绿,什么也没有。之前少主坠落的位置,血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西岸的人群沉默着,在这场战斗中,他们没有插手的能力,只能尽力不发出声音,以免干扰到空中正在和怪物打斗的神仙。但是,神仙败了,有位神仙被打到了水里,那另一个呢?不是迟早也会落败吗?有的人在压抑着哭泣,有人紧握着双拳,有的人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跌跪在地,很多人推倒更多人,掉头如丧家之犬,丝毫不顾及脚下哭喊的婴孩儿,向着内城冲逃。
“你很不错。”影矛缓缓收回手掌,道道乌光掠过,其双手之内已握起两支短矛,背后双翅缓缓舞动,而这黑翼之后,六支短矛乌光流转散着寒芒,紧紧的锁定云中君。漫天的魔物也似是得到了信号,不再上前,只是将云中君牢牢包围在中央,以免其逃脱。“给你个机会,追随本座,饶你不死!”
云中君冰冷的看着这个异魔,突然又似察觉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微微舒缓,嘴角微微上扬:“你还是,先想办法让自己不死吧…”
却见云中君身后内城方向,一股宏大的气息散播而来,一只金色的透明罩子由城中心缓缓放大,逐渐将整个内城包裹于其中。一个高达六丈的金色的虚影静静悬于光罩之前,随着光罩来到河畔。那一刻,一个宏伟的声音若洪钟回响于大地!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