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雪恨别忽然抬刀站起身,厉声喝道。
阮浓香转过身,冷漠地看着他。
乱发之下,他的眸底更多了几分厚重的阴霾,死灰般的眼神像是要吃人。拿刀的手直指阮浓香有些微微颤抖,看来已再难控制自己的怒气。
“留下你的命!”
阮浓香道:“我已经提醒过你,给过你足够的时间。”
雪恨别道:“人,是你……”
阮浓香打断道:“人是闲颂诗杀的。”
雪恨别疯笑道:“你们都别想离开!”
“开”字刚出,刀影已冲着阮浓香、闲颂诗等人挥来,闲颂诗欲拔刀而战,岂料阮浓香抽剑而出,左手将闲颂诗挡在身后,这一刀挥来,正砍在阮浓香惜别剑上,倏忽只见她握剑的右手已渗出两条鲜红的血液。
闲颂诗不自后退两步,手已握刀,死盯着雪恨别,随时准备拔刀应战。
剑,正一步步逼向阮浓香自己。
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似乎已揭示着她快要支撑不住,她的五官已扭曲,面色更是十分痛苦。血液顺着她的右手滑到剑柄、剑身,又自剑尖缓缓滴下。
“雪恨别!你想清楚,若非你迟了一步,张三与千岩寨的人都不用死,我已经提醒过你,是你自己没有把握好机会!”
“杀人者偿命!”
话音刚落,阮浓香抽剑侧身欲要后退,岂料雪恨别的刀忽然顺着剑身向剑尖滑去,阮浓香只觉剑上一轻,侧耳掠过一阵微风,下一刻,一个黑影已朝她身后闪了过去。
那一招的速度太快,阮浓香正反应过来转身望去,只见厌胜刀已架在了闲颂诗的肩上,双眼死死盯着闲颂诗。祝小云瞪大双眼望着那把刀惊慌失措,仿佛已失去了思考能力。
阮浓香眉头紧皱,剑光一闪,疾影掠过,忽而手中剑也已架在了雪恨别的脖子上。冰冷的剑身紧紧贴在雪恨别温热的肌肤上,此人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倒轻蔑挑衅着,冷冷一笑,说道:“你自己都打不过我,还要保他?”
阮浓香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否尽了全力?”
忽然,只见雪恨别手腕轻灵扭动,反手握刀,刹那刀光闪动间,厌胜竟已架在了阮浓香肩上,侧脸朝身后望去,挑衅道:“如何?”
女人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举惊到,目光瞥了一眼厌胜,继续盯着雪恨别,眸色闪烁,饶有兴味道:“不怎么样。”
说罢,右脚一顿略身飞出,雪恨别欲向前扑去,“咣”一声,一刀阻下,寻着刀的主人看去,果然是白衣胜雪闲颂诗。
闲颂诗看着他奸笑道:“看看你身后!雪恨别,你还是和一年前一样无能懦弱!这些把你奉为梦想,把你看成是自己兄弟、朋友的人,你又给他们带来了些什么灾难?若不是你,他们就不会死!”
雪恨别看着闲颂诗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听着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非但不觉得生气,甚至觉得眼前这个自己曾视作兄弟、同生共死的人,竟是那么愚蠢可笑,还有些可怜。这么想着,他不禁笑出了声。
闲颂诗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雪恨别淡淡道:“我搞不懂为什么你要自毁前程?”
闲颂诗哈哈大笑,傲慢道:“跟着玄星楼,跟着北神大人,这是我人生最好的选择!她能让我独霸一方,能给我想要的一切,再看看你,穿的那么寒酸,过得那么凄苦,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雪恨别道:“我为你感到可悲。”
正在此刻,火海之中忽然跳出来几个白面人,身手矫健,训练有素,凄厉的惨叫伴随着他们出来而结束,听到这些惨叫,雪恨别才是真的崩溃了。
下一刻,九个人九把剑,三人三剑刺向李拔剑,剩下六人六剑则直取雪恨别项上人头。
光影错杂,又鸣起刀剑相撞之声。这六人对于雪恨别来说不过弱小蝼蚁,挥袖之间,刀光一闪,六人俱已成刀下亡魂。
然而李拔剑却未能够挡住,只见那三人将他围住,分工朝他杀去,他的铁剑刚要出鞘,却被一人剑尖制住手腕,瞬间动弹不得,另两人则一前一后,直穿他身体!他这般学艺不精的少年又怎能够挡得住这些训练有素的高手?雪恨别回首望去,不及多想立刻上前,但无论如何,他也已来不及!
眼见那两柄剑就要刺穿李拔剑的身体,倏忽空中两枚银针自那处飞去,就在剑尖刚触及李拔剑衣服那一瞬,那柄银剑连同白面人一柄倒了下去!
是阮浓香!竟是她!
“呃……”
但挡得住前面,挡不住后面,身后那柄银剑还是刺穿了李拔剑的身体。雪恨别纵身跃起,大刀挥下,顷刻间又多了两具尸体。
李拔剑撑着铁剑跪倒在地,捂着伤口神情痛苦,嘴里不断咳出鲜血,看着雪恨别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疼痛令他再难开口。雪恨别赶忙替他封住穴道,勉强止住血,这时只见空中一小白瓷瓶朝他扔来,伸手接住,朝那看去,阮浓香的脸又出现在视线里。
只听她道:“止血药。”
雪恨别紧攥着手中瓷瓶,咬紧牙久久不说话,他愤恨地看着眼前之人,巴不得将她千刀万剐,阮浓香轻叹一声转身离开,却听雪恨别忽然阴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叫出她的名字——“阮、浓、香。”
她没有回头,她知道已没有必要再回头。
雪恨别道:“我原本以为,你还有一点人性。”
阮浓香听着他说。
“但我错了,简直错得可笑!”
“自今日起,你我二人,断情绝义,往昔恩情,有如破镜!从现在开始,你、我只会是永生永世的死敌!”
也许在这一刻之前,他还对阮浓香抱有一丝期待,他还相信阮浓香做的很多事情都非她本意,但这一刻,他心里仅存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期待早已随身后的大火化为灰烬。
昔日的快乐,昔日的情与爱,也随这一场大火灰飞烟灭。
现在,他们只剩下仇恨。
哈哈哈哈哈——
阮浓香大笑。
她从来没有这么笑过,笑得渗人、恐怖,以至于闲颂诗一行及身后玄星随从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微微颤抖。
阮浓香好像有些伤心,但在你看来却觉得她在高兴。
剑指雪恨别,道:“断情绝义?很好!从这一刻起,我绝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话语既出,身后玄星白面人似是像得到了她的指令般,数十个人纷纷飞身冲出,持兵器一涌而上,雪恨别正要出手,霎时却见阮浓香腾身飞起,挥剑乱舞,光影横飞,剑影纷繁。
风吹来,将这把火吹得更大、更烈、更旺!
树影婆娑,绿叶沙沙。
它们本来在这山林里长得好好的,但现在绿树已变成了秃树,绿叶已变成了碎叶。
那些白面人当然也都死了。
他们不是死在雪恨别的厌胜刀下,雪恨别的刀甚至还握在他手里,他的人甚至还在扶着李拔剑。恰恰相反,他们是死在阮浓香的惜别剑下,死在她那残忍的息影剑法之下!
不仅李拔剑、雪恨别,就连闲颂诗也看得呆了。
他们此刻心中都有着同样的疑问——为什么?
但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雪恨别已不打算再问下去。他们已是死敌,无论阮浓香出于何种理由何种立场去做这件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眨眼,阮浓香已走的没影了。闲颂诗见状,也赶忙溜了,这种是非之地,他可不想再待下去白送性命!
火势逐渐降了下来。
雪恨别为李拔剑处理完伤口,接着又耐心地为死去的兄弟们安葬好遗体。他坐在张三的墓前,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这种事情他已经历了太多。
背叛、生离、死别……
好像人生的大悲他都尝了个遍。
他已不知道该如何悲伤,他的泪已流干。
也许当一个人悲伤到极点,就是麻木,如同此刻的雪恨别。
“真可惜啊,本来还想今晚让拔剑也尝尝张兄你亲自烤的肉呢,没想到这下连我也没有机会再吃到你的烤肉了。”
他靠在墓碑旁,手中拿着一壶酒,猛地举起来灌了下去。原本雪恨别是从来不喝酒的,喝酒误事,但这一次他却为张三破了例,只可惜人已经死了,就算雪恨别现在肯为张三喝再多的酒他也看不到了。
若是张三知道雪恨别竟为他破例,一定又会激动得高兴上三天三夜,在山头举着火把大声唱歌跳舞,他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雪恨别笑了,笑容充满凄苦与寂寞,还有酸涩。
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寨子,这里曾是一片充满生机活力的地方。张三是个有些糊涂,却重情重义的好男儿,手下一千八百个兄弟没有一个是不服他的,莫说他的兄弟,哪怕是南荒的百姓听到千岩寨、听到张三这个名字都不禁要拍手称赞。
他们虽是土匪,却从未劫掠百姓,虽看着粗鲁,却待人热情。这世上雪恨别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张三这般慷慨憨厚的人。
但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他苦心经营的寨子,都已随着这场大火化为灰烬,而曾经这里留下的欢乐与温暖,也都已烟消云散。
这里还剩下什么呢?
一片废墟。
湛蓝的天空,鸟儿在自由地飞翔。
风轻轻吹过,芬芳的花在风中摇摆跳舞。
崎岖的山路尽头,仿佛看到了张三正叉着腰遥望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