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吾瞠目无言，脑中飞快地设想各种可能，突然又忆起了一个人，连忙问道：“那你可也见到铁鼠？”
麒麟摇摇头，道：“破屋四周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所以我只敢远远观察，未曾看见铁鼠大哥，也不知那小妖和鬼舜讨论了什么。”
难道这一切是鬼舜安排的？可他是如何拉拢云牙山的妖怪甘愿作辅？
潜入万花瑶台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何不让铁鼠前来，岂不更是如鱼得水。
狸吾想不通，他要是想寻仇，找个小妖潜入此地有何意义，云牙山遗失的古书若真是鬼舜命那小妖偷的，便是说他还屈于树孤公手下？
那书中是否记了龙脊的事，或许小妖是要窃龙脊？
他回眸往楼阁看去，赤色弯刀此刻正搁在他的书案上。
鬼舜应当目的在刀。
狸吾转身，对麒麟道：“明日你让诸犍他们好好检查瑶台内可有陌生人，记住，一定要仔细查看。”
麒麟应了是，狸吾见他眼底疲惫，忙唤他快些下去休息。
﹉
夏至虫鸣四起，人间一片铺天盖地的金灿。
云牙山上众人慵懒，大小姐的喜事让所有人忙碌了半月，如今总算得以休息，已是没了规矩，日上三竿，无人起床。
庭院里，树荫下，红叶独自坐在藤木摇椅上，手边放了一盏凉茶，一摇一晃朦胧失神。
透过枝叶，头顶支离破碎的日光映在她的黄衫红裙上，一阵热风吹来，额角已覆了一层薄汗。
她的目光越过红柱，望向九曲长廊的深处，一道渐行渐近的墨蓝身影。
情不自禁地，红润薄唇微微上扬，摇椅摆动的幅度加大，似有意向来者显露自己的惬意。
曲廊很长，过了好一会儿白斯寒才来到庭院里，见她如此安宁也是微微一笑。
红叶未曾动弹，朝他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你别来打搅我。”
白斯寒只笑不语，侧身去了一旁的石桌边，顺手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见到这举动，方才闲适的摇椅忽然停下，红叶坐直了身子，略略尴尬地看着他。
“怎么？”他不知其意。
“那……凉茶是我喝过的。”
白斯寒未解其意，只以为她是怪自己喝光了她的茶，于是又往杯子里倒满了凉茶，转手递给她。
红叶将脸侧开，不满道：“我是说那杯子我用过了。”
“所以呢？”
白斯寒一脸的天真，依然不知这有何不妥，一双眼里满是疑惑。
红叶哑口无言，她不知该如何向这个愣小子解释，他碰过杯沿的唇脂……
“算了……没什么。”她说不出口。
白斯寒不算好事，见她不愿言明便也不追问，又将刚倒满的凉茶饮下，说：“一会儿雪儿他们会回来拜见父母，你可与她一同玩玩，顺道替我问问……”
他突然停了口，犹豫半晌才低声接着道：“问问她，在那个地方待得开不开心，可曾被人欺负。”
“你自己怎么不问？”红叶挑眉笑问。
白斯寒看着她，一本正经答道：“害臊。”
红叶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会没憋住，几乎要笑弯了腰，如此模样让白斯寒直无奈，拍拍她颤动的肩头，让她安静。
白斯寒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挂念，叹息道：“毕竟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加上她从小娇惯得很，只怕入不了万花族里好事之人的眼。”
“你可别忘了，她是嫁给万花族的老大，谁敢欺负夫人呀，再说你还信不过狸吾对她的宠爱么，任凭沐雪多娇惯，他也疼惜得很。”
红叶一边说着一边顺势接过他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才想起，忽又大声斥责：“喂，你喝过了怎么还给我喝！”
“怎么不能喝，不过是口齿碰过罢了，你我还需介意这个？”
白斯寒竟突然笑了，是意有所指，是明知故问，是早已明白她姑娘家的小心思。
原来，一直是故意为之。
红叶说不出话来骂他，眼睁睁看他对自己微笑转身，再挥手离去，留她独自坐在摇椅上，心儿凌乱。
﹉
晌午时分，小夫妻来到了云牙山上，厅堂里，白郡司与狸吾指着一杯茶来来回回客套着，显而易见的生分。
白沐雪反而躲在夫君的身后，心不在焉异常安静，这让爹娘二人心生担忧，以是这新婚夫妻闹了不愉快的事。
雪妖看在眼里满是忧虑，于是便唤来狸吾借步相谈。
对此他有些意外，不禁回顾瞧了瞧端坐的姑娘，她仍低垂着眼，淡漠无言。
厅外小院，雪妖单刀直入询问于他：“你俩可有不愉快？”
“不愉快？没有，白夫人何出此言？”狸吾满脸疑惑。
听他说不曾发生矛盾后，雪妖的神情总算缓和下来，踱步走到石鼓凳边坐下，又展手示意他同坐。
狸吾听话坐在她对面，等她下一句话。
雪妖仔细瞧着他，将他看得隐隐不自在，才笑道：“怎还叫我白夫人，我既是雪儿的娘亲，便也是你的娘亲，你理应唤我什么才是？”
“这……”
狸吾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窘迫，两只手心沁满了汗水，一双眼睛飞快从雪妖脸上逃离开，在院里四处张望，却还是无处安放。
娘亲这个称呼对他而言陌生得很，也别扭得很。
天下孩童牙牙学语第一个字多是‘娘’，可他却从未触碰过这个字。
如今，让他唤别人一声娘亲，比挨刀子还难忍。
久久没有给予回复，他以为雪妖定会怪罪，但对面的妇人只缓缓摇首，叹息道：“倒叫你为难了，是我的不是。”
“不是，不是，是我的问题……”
“孤露多为至诚之心，你孤苦多年也不曾怨天尤人，还能如此疼爱雪儿，我将那般娇气的女儿嫁给你，想必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话里话外平添了几分感慨，狸吾听得出她是作为母亲在挂念女儿，不过是深怕自己亏待了白沐雪，也并非真心要自己唤她一声娘亲。
大约是被雪妖触碰了往昔的凄苦，狸吾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开始羡慕起有娘的孩子，如同有了座靠山。
末几，他起了身，恭敬道：“白夫人放心，疼她爱她皆由我肺腑使然，与她是不是你们的女儿无关，同样也与我的过往无关，您不必挂心，我定会全心全意待她。”
这番话已是让雪妖面上失光，‘白夫人’念得掷地有声，似在不满于她的揣测与无礼。
称他为‘孤露’，再道自家闺女‘娇气’，分明是有意为之，似在言说，他能娶得白沐雪，便就是高攀。
“我并非想要故意提及你的过往，无意将你与雪儿做比较，别往心里去。”雪妖有些后悔，私心作祟，话里真真亏待了这无母的孩子。
“自当不会，我与白斯寒有事相谈，先告辞了。”
狸吾则宽和付之一笑，他从未计较，但也不看低了自己，只轻轻作拜，侧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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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厅里，已只剩下白斯寒一人等候多时，见狸吾回来，才起身指了指外头。
狸吾会意，跟了出去。
二人漫无目的走在山中小林里，夏风穿梭在花草丛中，草梢扫刮两双皮革黑靴。
狸吾瞧着蔚蓝天色，鸟语花香，身心逐渐舒缓了，温声问身旁的人：“雪儿呢？”
“与红叶游玩去了，我有事找你相谈才等着你。”白斯寒望着前方，不疾不徐道。
狸吾负手信步，声音虽还是平和，但神态已然严肃了许多：“我也有事找你，昨日我见到了云牙山的内鬼。”
足下顿住，白斯寒眉头打结看着他。
狸吾也知道此时他的诸多疑惑，便将昨日红梅林发生的事，包括麒麟跟踪所见的事，全部告知于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