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一生当中的很多时候都在为钱忙碌,拼搏,谋划,绞尽脑汁甚至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使我记忆最深刻的,却只有五块钱。
那是我刚刚信佛没有多久的时候,八月十五,政府晚上在江边放烟花庆祝节日,我也打算去凑个热闹。
走到桥头环岛附近的时候,我站在人行道上抬头望天空,傍晚的天空很是晴朗,还有映衬着晚霞的朵朵云彩飘过。
我在想,那云彩里是不是有菩萨正在注视人间,父亲去世后一直窘迫的经济状况使我对人生的兴趣越来越淡泊了。
人们都说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我在心里默默祷告:我今天诚心念诵观世音菩萨名号,若你真能保佑我他日生活无忧富足,就让我现在立刻捡到钱,我于来日必将供养菩萨,不是某一菩萨,而是一切所有诸佛菩萨。
我很有诚意的念了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然后低下头,我的脚下真的就放着一张五元面值的人民币,捡起它的时候我的眼泪也同时流了下来,我绝对不是个爱哭的人。
在看守所的某一天,管教突然叫我过去,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就是看管第二天早上就要执行的死刑犯。
按照程序,一审被判死刑的往往都会上诉,而上诉通常都会被二审驳回,二审维持原判的裁定会连同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执行死刑的批文同时下达,下达的时间都是在傍晚狱警刚刚下班的时候,由专人来逐个通知,所以接到这个裁定的人就意味着第二天要离开这世界。
至于不上诉的,也要等最高法院的批文然后和上诉的一起上路。
在这最后的时刻,看守所怕死刑犯们会因为情绪波动采取种种过激行为,或者自毁容貌,指纹等等,影响第二天行刑,所以就把每一个死刑犯都另外派三个案件较轻的彻夜看护,以防止发生意外。我就接受了这个任务。
德刚过完18周岁生日还不到六个月,他表哥的一个朋友是开出租车的司机。
一天晚上,那位朋友在一个酒店门口停车等活,却被一辆豪华小汽车死死的别在停车线上,那位朋友下车去和对方理论,说他的是出租车,很快就要开走的。
对方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当然车里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那家伙不容分说就上来对出租司机一顿拳打脚踢,司机身体单薄不是对手,就打电话叫来了德和他的表哥。
两个人听说打仗就都带了刀子,来到现场上去就捅了那男人两刀,然后逃离。
被捅的是市公安局刑警队很有资历的刑警,通常所说的大警察,在被送去医院后不久就死了。
三个案犯很快就被逮捕,审查起诉,法院认为一个大警察的生命必须三个小老百姓来抵偿,所以德就走到了他人生的最后时刻,尽管他脸上稚气未脱,尽管他很诚恳,老实厚道。
我的任务就是保证他能没有任何意外的去接受制裁,我还给自己加了一项,我想叫他不带有丝毫怨恨上路。
时间渐渐晚了,德先是默不作声,之后似乎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我,人是不是都有来生。
我告诉他我坚信一定有,不过他的来生一定会下地狱。
他情绪有点激动,说他就算杀了人,可被杀的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我说坏人也是有老婆孩子的,坏人的老婆孩子也不见得就是坏人,他杀了一个坏人,却破碎了一个不坏的家庭,我知道幼年丧父的感受,我把这些说给了德。
德不说话了,他的心情我只能略懂,不能完全理解,因为我不是濒死之人。
看到德很难过,我告诉他,我会保佑他不下地狱的,德充满疑惑看着我,我就很真诚的祈祷:我今甘愿舍弃我今生今世以及以往生生世世修行佛法的所有功德,并以此回向这个小兄弟此生命终之后,不会堕落恶道,甚至不会再遭受短命的果报。
修行对于许多人来说就是在不断的积功累德的过程,不过我发誓不要这些功德以后,却感到身心如释重负,很是轻松。
我还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就是给德授三皈依,我自己可是没受过三皈依的,当然我也不是和尚。
我把我所掌握的佛法理论尽量压缩,并且挑出我认为德可以听的懂的部分讲给他,当然也给他讲了关于皈依的内容。
至于法号嘛,没有传承的家谱,就叫德皈依以后也姓释,法号就用他原来去掉姓氏后的名字。
凌晨两点,看守所对面的小山头上聚集了很多人,都是临刑犯人的亲属。
死刑犯从被捕到枪决都是不允许和家属会面的。在这最后的时刻,空气中弥漫着撕心裂肺的诀别的喊叫声,可以让人明显的感受到,这里就是地狱了。
凌晨四点,喊话的人们逐渐散去,有工作人员挑来两桶热水,德开始去洗澡,但是身上仍然带着连体的镣铐。
五点多一些,又有人送来11个菜和米饭,这最后一餐当然不必再吃那掺有少量锯末的窝头了。
早上八点,法院执行庭的工作人员,法医,法警进了监室,验明正身,武警去掉了德身上的刑具,换上了比手指细一些的麻绳,德倒绑双手面带微笑走了出去,我的任务也算完了。
东也是个将要面临死刑判决的人,并且他就和我关在同一个监室。
东的大哥伟是本市道上响当当的大手,没有人敢不给点面子。但是偏偏猫经常在背后骂他,说他啥也不是,一次被伟撞见,伟掏出手枪塞进猫的嘴里,猫真的害怕了,吓得跪地求饶,伟的枪一歪,子弹打穿了猫的腮帮,猫从此消失了一阵子。
一次伟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席间回宾馆房间换衣的时候,猫爬上了后窗户开枪杀死了伟。
这件事出不出来混的几乎都知道,但是偏偏警察不知道,所以猫就成了很有名望的大哥。
伟的另一个转作正当生意的兄弟简,花了70万安排了当时正在大西北监狱服无期徒刑的东越狱逃了出来。
东跟踪猫多日,终于在一次他去厕所小便时,开枪打碎了猫的脑袋。东很快被捕,他的事情判决结果可想而知。
东每天都面向铁窗外诚心的念诵观世音菩萨,他说给大哥报仇他绝对没有后悔,但是他坚信观世音菩萨可以保佑他渡过此劫。
他还说如果还能活,他以后再也不去混社会了,我告诉他不能只念名号,还要多念念大悲咒,他不会让我教他。
他头脑的确很聪明,当初我是读了七遍才能背诵的大悲咒,他在没有纸笔书写记录的情况,我教念了十几遍就背了下来。
从此以后他每天最少诵110遍大悲咒......
简花了200万从北京政法大学请来了一位资深老教授代理东的官司。
最后,法院认为,东越狱逃走是因为其老母亲身患重病无人照料,东申请假释又得不到批准才采取的过激行为,实属情有可原,加之尽孝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应当依法考虑从轻发落。
至于说东持枪杀人的指控,法院认为证据不足不能确定。所以东最后被判处无期徒刑,继续回到大西北服刑。
东的事情给我带来了相当的触动,我也在狱中发愿:若我这次能得以无罪开释,愿我此生此世,乃至未来生生世世,恒久供养一切诸佛菩萨,并以此为快乐之本,纵使乐如长寿天,苦如无间狱,于此所愿终不退失。
在这段寂寞难熬的日子里,我也尝试过打坐练功来回复以前的一些功能,不过或许是因为以前得意时多行邪淫而未能获得满意进展。
但是还是有些其他方面的进步的,刚进来这里时常常会做噩梦,我就试着练习在梦中念诵本尊咒。后来无论梦境多么真实,我都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并且可以立刻叫醒自己。
再后来我可以把不理想的梦境变得理想化,再后来我甚至可以自由创造自己的梦境,想在梦中娶几个漂亮媳妇,都没问题。
我开始练习靠做梦去预测未来,可惜没有成功。
无聊之余,我还用我掌握的阴阳五行生克制化理论,结合一些狱友用扑 克算命的经验,经过反复研究多次验证,自创了一套用扑 克预测的方法,准确度竟然还算可以。
直到现在,有些认识我的人来找我,也总要拿出扑 克来摆上一把,让我多少给他说上几句。
举是本市著名的企业家,省人大代表,而且为人豪爽大方,区法院和检 察院的两栋办公楼都是举盖好了无偿送给政府的。
除此之外,举还是我家一个亲戚的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在听完我的事以后,举直接打电话给辖区检 察院的检察长,说他希望我能无罪回家。
检察长说要是早知道举和我的关系,就不拿老总的钱去旅游购物了。
我的辩护人也是举给安排的,在法院对我做出证据不足,不予追究刑事责任的判决之后,老总也曾去找到检察长,要求检察院出面抗诉。
检察长说,如果老总可以对抗举,那么他就抗诉,老总最后默默地离开了。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老总宁愿出近百万来给我定罪,却不肯再多加一点钱在他的家乡建个寺庙,他也是很信仰佛教的。
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我按照不知道是谁规定下来的规矩,掰折了牙刷,踩碎了那些日常用品,又远远的扔掉了行礼衣物,头也不回的朝正在等待我的亲友们走去。
长久以来,他们为我的事操劳奔波,废寝忘食,他们难道不是我最可宝贵的财富吗?
发自内心非常感谢这六个月的牢狱生活,它让我为心中的曼荼罗找到了主尊,为无边的法界找到了中心,也为我自己的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一段经历的结束,往往正是下一段的开始,在任何一段经历中,我都不会忘失本心,感谢上天,我一直都坚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