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家伙千篇一律，幸运的人儿万里挑一。
有这么一个倒霉蛋，不知道出生在哪里，只知道从小被人欺负，挨过大人的责打，受过小孩的唾弃；遭遇过车祸，碰上过黑帮火并；吃过子弹，躺过铁路。最惨的一次被人揪着头发挂在了塔吊边上，可以说，人世间的痛苦她都曾有过经历。
后来，她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人杰兽皇。
起先，她很恐慌，流落街头的她不知道该如何运用这股力量，因此时常会在不经意间让街上的人流保持禁止。时间一长，她失去了上街乞讨的勇气，开始变得自闭，不愿与人交流，更不愿与一起流浪的小伙伴们分享资源。
一次偶然，她失足坠桥，落入了一辆途径此处的运猪货车车厢，与那些只会哼哼乱叫的伙伴们一起到了江陵城。平时她居住在北郊的垃圾场，用纸箱破盒搭了一件勉强能够塞进一个人的小家，每天夜里还要时刻提防那些企图与她争抢地盘的野猫野狗，靠着整日陪伴她入眠的城市垃圾勉强糊口。
在一场暴雨夜，她遭到一群醉酒混混们的围攻殴打，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家名为“青泽堂”的医馆门口。当时正值凌晨，浑身是伤的她不忍心打扰到居住在医馆里的大夫们，便蜷缩在医馆门前的角落里等待。
刚从欧陆留学归来的医馆大少爷碰巧撞见了这一幕，因不想街坊邻里背后说自家的闲话，碍于情面，他驱逐了蹲候在医馆门口的可怜姑娘，以揪着她耳朵的方式。
“这么野蛮？”我有点不敢相信。
“岂止是野蛮，他分明就是想杀了我。”她委屈巴巴地向我倾诉着，“完后她还朝我肚子上踹了几脚，出于自保，我就暂时定住了他，谁知道被刚起床的医馆主人逮了个正着…”
医馆主人见自己的儿子被人定住没了呼吸，顿时怒火冲心，他不由分说地开启了“兽皇之力”，把满腔的怒气撒在了一个虚弱的姑娘身上，结果可想而知。
要我说，她没死真是个奇迹。
“所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才是我真正关心的问题。
她搓了搓脸，继续向我解释：“古泽兽皇的特有能力是把一种动物身上的某种特性临时转加到另外一种动物身上，所以他很快就治好了我全身的粉碎性骨折。”
她说得是很轻巧，脸上向我展露出的复杂表情不见得当时有多么容易，至少遍布全身上下的疼痛感会让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还是那句话，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这就算认识了。”
说到这里，她长叹了一口气，我能从中体会到她的种种不易。被人误会，再受人指引，那种爱恨交织的感觉难以言喻。
“后来，古泽大夫要我去南平市找清明小岳（古岳兽皇），说他们家书院里藏的几本古书应该会帮助我解决使命一类的问题。我听了他的话，拿着他给的盘缠上路了。他说他们私交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怎么，出什么事了？”
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调制饮品，插上吸管深吸一口，酸涩的味道顿时占据了我的整颗脑袋。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她无所谓的说着，完全没有注意我涌上脸的激烈表情。
“你到底放了多少柠檬！”
“三颗半，怎么，喔哦！”她一定是看见了我向内凹陷的酒窝，伴着迷离的眼神现在一定非常迷人，“你的面部表情挺丰富啊，不去做演员可惜了。”
她给我接了一杯水让我缓和了嘴里的酸涩，接着继续讲述着属于她的故事。
“我之所以称古岳兽皇为清明小岳，是因为我见到她的那天正好是清明节。小雨绵绵，拍在脸上一点也不舒服。”
她见到的并非是某个人或者某种动物，而是一口即将下葬的棺材。
关于古岳兽皇，她不愿跟我多讲，只是简单的告诉我，她是因为感染了尸毒而死，以及，她具有叠加动物力量的能力。
接过她递来的照片，可以发现她是一位五官精致的姑娘。虽然目测年龄至少比我年长十岁，但是皮肤的保养却做的很到位，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连拍大头照都照得那么有气质。
“说起大溟，你一定不要对他抱有偏见。”她的话不由得让我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兴趣，“他人其实很好，很善良，热爱生活热爱自然，偶尔还会吹个笛子吸引几只路过的小鸟，总之是个好人。”
我原谅她的天真。
“既然是好人，那偏见又从何而来？”
问完这句话，她巴拉巴拉给我说了一大堆，废话占据了大多数，抓取关键信息汇总起来其实很简单——古溟兽皇是个精神病患。
“那只是医学诊断的结果！”她开始为古溟兽皇辩解，“至少在我看来，他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好奇：“他曾经对你做出过怎样‘不客气’的事？”
“不怪他，要怪就怪住在他心里的那个家伙。”
症状听上去像是人格分裂，还是不能轻易控制“另一半”的那种。
为了便于分辨两种人格，倪荼荼给相对稳定的人格起名为“大溟”，对她抱有敌意的那个人格起名为“小溟”。白天身体属于大溟，夜晚身体属于小溟，看似和谐的人格分配下存在的竟是无时无刻的斗争。
小溟想要吞噬大溟，而大溟则希望小溟与自己共度和谐。说到底，一个是为了私欲的吞并，一个是为了他望的拯救，结果到头来谁都没有得逞。
“我脸上的这道疤拜小溟所赐，”她说着，拉开左眼角附近的头发，一道疤痕依稀可见，“大溟对此一直很自责，谁要他们的能力用起来那么恐怖。”
“说来听听。”
她不知道从哪找出了一袋瓜子，就着流动饮品摊里仅存的一点芋圆兴奋地吃了起来。我坐在一旁，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确保她不是在故意拖延。
“你的特有能力是让动物们听你的话，他的与你很相似，只不过可控制的动物数量没有你那么多。被他控制过后，动物们将会暂时失去它们以前的意识，转而被他的主观意识所取代。”
也就是说，他把自己的意识分配给了不同的动物，控制它们的身体来为自己做事。
“有这种能力，他没从精神病院逃出去？”
“逃出去？”她看上去很惊讶，“为什么？为什么要逃，里面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你，不用为他人着想，不用在意其他人的眼色，干吗要逃。”
她的话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我跟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两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爱上他了。”
她说完这句话，我差点没被嘴里的椰果给噎死。
“咳咳，咳！你确定不是喜欢？”
“说不上来喜欢，就是那种像要跟他永远待在一起，想要随时跟他分享自己的痛苦与快乐，想要被他抱在怀里，想要给他生个宝宝之类的。”
承认吧，这就是他娘的爱情。
“不是，你找他是为了什么？仅仅确定有‘古溟兽皇’的存在？”
她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把上面的内容一句一句的念给我听：“混沌滔，乱兽散，河川破而万物殆。混元中，四君出。方卦天，力无边。折羽枝，破狞乱，分东溟，西川，南岳，北泽，四域与御…”
“打住！”我突然叫停了她，“你念的这是什么东西？感觉好熟悉，仿佛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这回她没有卖关子：“岳君书院里的一本古书，第一页就是这么写的。”
“书名呢？”
“不知道，书封页都没了，上面还沾着一层厚厚的土灰和一滴血，闻起来臭臭的，距今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该死的事情只会在该死的时段发生。
突如其来一阵尖锐的耳鸣，紧随其后的剧烈头痛让我的听力变得时有时无，我从藤椅上站起身来，刚向前走了几步便浑身瘫软了下去。倪荼荼见状连忙起身躲在了藤椅后边，生怕我无意间开启“兽皇之力”误伤到她。
捂住脑袋在地上来回打转，耳边又响起了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
——古川兽皇，时日所剩无几！
“你准点报时呐！滚啊！”
怀抱抵触的情绪，我堵住自己的双耳，企图蒙骗自我。就在这时，那个声音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奇怪，他不再像是给我下命令，更像是在给我指明方向。
——深川，竹林，黑白颠倒。
——淌溪，酥岩，阴阳两隔。
——昆池，净瑶，完璧归赵。
此后，脑袋的疼痛感突然消失，耳边响起一阵节奏感很强的音乐，从某种意义上直接影响了我现在的心情。侧脸看去，倪荼荼正蹲在藤椅后面，把播放音乐的手机举过头顶，谨慎地观望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指着她：“音乐，关掉。”
“哦，你不喜欢啊，好，那我换一首。”
抬手伸出爪子，与她对视一眼，她立马停住了手头的动作收起了手机。事实证明，动手远比动嘴更为有效。
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集中注意力镇定情绪，隐约之中，我感觉自己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翻看过那本古书。
“喂，你刚才怎么回事，想吓死我吗。”
针对她的抱怨，我反问道：“你没听到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
“就是那个一直…算了，听不见就听不见吧。”
反正我也没打算指望你能帮我什么。
“喂喂喂！你小看我是不是？”她像女中豪杰一般横在我面前，两只手插在腰上，看上去毫无气势可言。
“不是小看，是感觉你没用。”
“你！”
她的右手紧扣心脏，受伤的表情让我不想再多瞧她一眼。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心应该正在滴血。
“你等着，我让你见识一下‘人杰兽皇’的厉害！”
得承认，这句话比刚才更有气势。
说罢，她拽下头顶的发饰，撸起袖子，开始一个劲的下蹲，似乎是在准备某种运动前的热身。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我叫住了她。
“喂！”
“干嘛！”
她的语气始终与我保持一致。
“你除了会定住人还会什么？”
“我不会了啊！”
我侧过耳朵，确保刚才没有听错。
“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啊！”
眼下，我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她——个性，太有个性了。我对她的坦率佩服的五体投地，与此同时，也对她的无能而感到万般悲哀。
苍天保佑，这种奇葩千万别让我遇到第二个。
最后看了她一眼，完后扭头就走，不留下任何与她告别的机会。向前走了八九步，她突然开口问我：“这就走了？”
“不然呢？”
我告诉自己，浪子永不回头。哪怕得罪她也没有关系，谁叫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活宝，滑稽而又可笑。
“去找‘阴阳护法’打架？”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我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他们？”
“当然，所有关于‘兽皇’的事我都知道，我就是你们的百科全书，你们应该尊称我一声老师…”
后半句我全然当作没听见。
“告诉我他们在哪？”
“我知道，可我不能告诉你，谁让我的职责就是维护你们兽皇之间的友善关系呢。”到这里，她总算说了句人话。
我问她：“阴阳护法的事也在你的管辖范围以内？”
“情况很复杂，按理来说我管不着，可谁叫东亚范围内的四个兽皇只剩你还拥有阴阳护法了呢，我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去送死。”
“你觉得我会杀了他们？”我一度认为我问出的这个很可笑，没想到她的回答更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幽默的最高境界。
“不会，你会因此失去两个朋友。”
朋友？
抛开其他的不说，我现在倒是有些开始怀疑她对这个词的理解。在我看来，能在你下班途中偷袭你并把你踩在脚下一顿嘲讽的人称不上是朋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更甚是将来，都是如此。
深呼吸，尽量使心情保持平和状态。
“告诉我一个能让西川万兽们认可我的方法。”
“挑战它们的首领，给它们带去更多的安全感。”到这里，她似乎明白了我想表达的含义，“你不会是想说，比起你这个兽皇，阴阳护法更能让万兽们感到安心？”
“就是这样。”我承认道。
“好吧，那你活得可真不容易。”
她说着，从侧翻的流动饮品摊下抽出了一个挎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完整的龟甲递给了我。仔细观察龟甲，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一些奇怪的文字。
“这是什么？”
“雅韵文先生的占卜结果，他说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兽皇需要这个。”
雅韵文，我有听过这个名字，他是东亚一个很厉害的先知，在西川一带挺受欢迎，据说他的占卜向来很灵。我一直以来都把他的存在当成都市传说，今天看来确有其人。
“他为什么给你而不直接给我？这年头快递很方便。”
她表情僵硬的回答了我：“因为他两年前死了，谋杀。”
之后，她向我简单交代了雅韵文惨死的状况，听得我发出一阵阵感叹，除了惋惜，还是惋惜，不论是对他还是对他的女儿。
除此之外，她还告诉我，雅韵文曾经有和她提到过自己的死亡，当时的他语气很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的眼神中完全没有半点畏惧死亡的意思，反而让我感觉更像是一种解脱，类似于从持续很久的痛苦中彻底得到解放…”
听上去挺玄乎。
“…我们今天的会面恐怕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逃避，“那什么，有一件事他生前嘱咐过我，要我一定传达给古川兽皇。”
直觉告诉我，不会是什么好事。
“说吧。”
“他劝你不要再纠结过去的自己是谁，把握现在的自己，想想未来要去成为怎样的自己。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做个传达。”
背后冒出的冷汗告诉我，我对雅韵文产生的不是佩服，而是恐惧。他料到了关于我们的一切，甚至让我一度觉得，我能走到今天是他一手策划好的。
“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一时间把倪荼荼拽入到了永恒的欣喜漩涡，难得在我面前表现出一副扭捏的模样，直到我把她摁住，要她解除其他人的定格状态。
“你还在等什么？”
“有个事我还要说。”她指着我刚从地上捡起来的竹蜻蜓，说道：“看到你手里的这支竹蜻蜓了吗，我把它交给了小淇，小淇又把它交给了你。你可以把它当作是我的图腾，如果以后遇到那种你豁出性命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时，你就转动它，它会随着风一直飘回到我这里。”
“有什么用？”
“我会通知其他兽皇来帮你。”
这是她对我说出的最暖心的一句话，其暖心程度甚至可以媲美“我爱你”这三个字，即便她所表达的情感与后者并不匹配。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感动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不再纠结过去的自己…”
心里默默重复着雅韵文托她传达给我的话，我随口问她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古川兽皇啊，”她冲我露出一脸憨样，与她身后不远处的海豹雕像有那么几分相似，“不是，你什么意思？”
“没事了。”
一声响指过后，人流恢复了行动。
所有人都还是定格以前那样，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已经以同样一个动作保持了快一个小时。目渊姐弟相互看着对方，眼神迷茫，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距离舞台很遥远的饮品摊附近。
回头再寻找，人杰兽皇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套搁在藤椅上的女仆装和一张便利贴留言：Good luck。
小淇上下打量着自己，然后扭头问我：“驹侦哥，我们，我们不应该在台上么，怎么会在这里？”
“嘘，我正在通话。”
准确来说，我正在完成目渊姐弟的交接工作。电话那头是我忠诚的「春华语师」，从他大喘气的频率上我姑且推测，他应该刚刚结束一场吵架。
“我的天呐，您终于想通了！”他的语气变得明朗了不少，“您绝对想不到我现在有多激动，哈哈，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吗。”
“不到半个礼拜…少废话！这几天两个孩子交给你了，别让他们太放纵自我，督促他们完成寒假作业，我这边有个潜入山林的冒险计划要去执行。”
“了解。”他爽快地回答道。
“博物馆那边今天晚些时候我会去请假，愿我不要被炒。后天之前务必给我准备一套登山的装备，有卫星电话最好，方便紧急情况联系，还有，不要让孩子们离开你的视线，明白的话就吱一声。”
“我多嘴问一句，您知道他们在哪吗？”
“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能找到。”
无论是“人杰兽皇”倪荼荼还是「春华语师」源春贵华，他们似乎都不担心我会输给阴阳护法，这足以等同于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果说在城市里我会输是因为没有帮手，那么在野外，到处都将遍布我的帮手。我可不会像他们那样以多欺少，只有公平的挑战才会让西川万兽认可我这个兽皇。
回想起西川之巅与老兽皇的决战，他没有使用过虫节和潜海两种兽王的力量，假如他把这两种力量托付给了阴阳护法，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之所以选在我下班后，是因为那时的我最虚弱；之所以选择偷袭，是因为他们没有力量与我正面抗衡；之所以把我拖进浅水洼，是因为潜海兽王的力量只有在有水的地方才能得到良好的发挥。
我恍然大悟，随之而来的自信感让我一时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我甚至想提前告知他们：这一回你们将要面对的不是我驹侦，而是能把你们打趴下的“古川兽皇”。
这一次，我不会输。
